这声叹息不用刘寡想也知为谁而叹,想起侯斯年离开多天,沈奚准又时时喊着要回侯阳王府去,刘寡面色就跌入底谷,他不悦的打断琴声道:“狗监奴人到底难当大雅,下去就是。”
他一开口,方才沉浸在歌声中的众人纷纷羞愧的垂下头来,李延年亦是惶恐不已,不敢再继续逗留,几乎抱批把小跑着退下了。
园中众人皆都沉默不语,裴未央也抿了抿唇,但还未说什么,沈奚准已先道:“既陛下不喜,还听什么呢?”
她站起身来,与裴未央福了一福,道“:“姐姐,我们也改日再聚罢。”
裴未央与她点了点头,见她施然转身离去的那刻刘寡也起身跟了上去,他面色仍有些不愉,但还是对沈奚准道:“朕是不忍见你伤心。”
沈奚准似乎并不怎么想听他的解释,脚步走的更快了一些,“陛下既不忍见,许我回府就是。”
刘寡追上她,平日里一贯沉稳肃穆的帝王难得低声下气,讨好声被风托着隐隐约约传来,“准准,朕再叫他来唱好吗?”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垂花门,渐渐远去了。他们走后,长乐宫的小园中又静默许久,裴未央才叫众人散了去。李延年的曲子让刘寡这一说,即便不是对着她,她也没了再听的心情。
周蔷领着周觅有礼的恭送她离开,没有跟上去打扰。周觅却很是不解,她看着裴未央远去的方向同周蔷道:“姐姐,李乐人唱的不好吗?还是《小戎》有何不妥?它讲女子怀念出征夫君,不止徐州,长安也有人唱呀。”
周蔷也不是很懂,只摇了摇头。
周觅又道:“陛下说不忍见王妃伤心,可是侯阳王去打仗了?”
“民富国安,不可胡说。”周蔷敲了敲她的额头。
周觅捂着脑门哦了一声,但她心中仍是疑惑重重,与周蔷一同走了几步,又突然问她道:“姐姐,你说这未央宫是陛下寝宫,陛下也常在那里处理朝事,侯阳王妃是臣子之妻,为何会宿居在陛下寝宫中呢?”
她这话一出,不止周蔷,连她们身后所有的婢子脸色俱都微妙起来,可周觅年纪尚幼,并未觉出气氛有什么不对,仍是在道:“陛下说不忍见王妃娘娘伤心,我总觉得怪怪的。”
但究竟怪在何处,她又似乎说不大清楚。她仍在苦思,周蔷已严厉斥她,“觅儿!不可妄议!”
周蔷薄怒,她们身在长乐宫中,身旁跟的都是皇后赏赐的婢子,就算皇后对她们多少纵容,也不会允许她们在背后妄议上位之人。
周觅一怔,也是被她呵斥过才想起自己失言,不论妄议君主还是妄议贵夫人,在大汉律法都难逃严惩。周觅想起严重所在,后怕的脸色惨白。
她见周蔷对身后一众婢子微微福了一福身,道:“家妹年幼无知,口无遮拦,还请诸位大人不要怪罪,我定会严加管教她,日后不会再犯。”
她身为官家小姐,却自降身份向婢子行礼,便是这些婢子都是皇后身边的奴婢,她们也断不敢蒙受,是以纷纷回礼道:“姑娘放心便是,长乐宫中不会传出去一字。”
周蔷松了口气,又拉着周觅对她们郑重回以一礼。
可长乐宫中不会传出去,不代表此话不会传达进皇后裴氏的耳朵里,作为在周家姐妹身旁服侍的婢子,除打理其起居饮食之责亦有监督之职。早在行云行玉将她们调去周家姐妹身边伺候时,就被告知周家都是皇后裴氏中意的太子妃人选,一言一行,都要报备了。
行云将此事告知裴未央,果然见她有些头疼的扶住额角。行玉离的近一些,赶紧帮她轻轻按了起来。
裴未央待头疼好过了一些才道:“天真烂漫过头也不是好事,还是年纪太小了,她家姐就沉稳许多,行事也妥当一些。就是太子似乎中意她......”
行云小心称是,道:“婢子说觅姑娘一点就透,自己说完也在后怕的不行,想来是不敢了的。要不奴婢派礼仪司的姑姑去教教规矩?兴许学学规矩会变个样子。”
裴未央想了一想,道:“去吧,太子喜欢,便是她无缘作太子妇,做个夫人也是她的造化了。”
行云领命而去,裴未央想静一静,就也将行玉一同支了出来。
谁知行玉一出来脸色就阴沉了许多,她叫住行云,“姐姐为何要在娘娘面前提教养姑姑?周觅便是长的美貌又如何,没有脑子,留在殿下身边也只会拖殿下后腿的。”
她说:“难道姐姐以为她那样的人,学学规矩就真能配得上太子殿下了吗?”
行云颦眉,“我们做奴婢的,应当为主人分忧。”
行玉抿了抿唇,才道:“可若不是姐姐要提,娘娘根本不会想起来。”
她有些伤心的说,“姐姐只顾娘娘喜欢周觅,却从不顾殿下是否真的中意她。”
那日在望苑门口,刘岑与她们临别的一眼,哪里是看向周家姐妹,分明是看向她的。可行玉咬了咬唇,不能说,亦不敢说。
行云看她转身离去,亦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汉宫说大不小,不日裴氏请礼仪姑姑教导周家姐妹规矩的事便很快在各宫中传的沸沸扬扬,闲来无事的后宫夫人们聚在太液宫闲聊,说起周家姐妹都知那是皇后裴氏为太子挑选太子妃人选,便都对这对姐妹赞不绝口。
虽然多数都是奉承话,有的甚至连周家姐妹见都不曾见过,但背后说人好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到当事人耳朵中去了,拉拢不敢想,不交恶便是好事。几句奉承话而已,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哦,对了。”有人说着说着,又突然说道,“听说陛下新封了一位乐师,此人极擅音律,曲子唱的好听的很,未央宫中常常听到乐声呢。”
有人叹道:“是啊,我也听说了,好像还是陛下从皇后娘娘那里要过去的,叫什么......”
那夫人微微思索,而后道:“对,李延年。”
也有人不怎么出院子,是以听到时稍显诧异,“这名字倒是熟悉,不晓得在哪处听过。”
有人小心翼翼的斜睨了眼上位的庞子期,道:“是不是那个先前放恶犬出来的狗监宫人?”
她说完,不止其他夫人神色一顿,就连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庞子期也是如此。
前阵子太液宫跑入恶犬,宫人惨被咬伤二十余众的事,在这汉宫中早就被传遍了,后来听说那狗监宫人被捉了起来交给庞子期自行发落,众人才慢慢将此时淡忘。可如今那狗监宫人非但没有得到处置,反而还被封了乐师,怎能不让人诧异。
庞子期脸色十分难看,联想起素娟这几日都支支吾吾说那狗监宫人还未失宠,她这气就更没法打一处来。她因沈奚准在未央宫住着,便知趣的待在宫中没有出门,却不想这婢子敢趁机糊弄她。
众夫人见她面色越来越难看,也没胆量追问是怎么个回事,便各自揣着疑惑匆匆与她告别散去了。
太液宫复又冷清下来,在庞子期身旁一直侍候的素娟早已吓失了三魂七魄,捏着丝绢的手也一紧再紧。
终于,在素娟心惊胆战中庞子期偏头向她看过来,阴沉沉的笑问:“素娟,你不是跟本宫说裴氏还在听那李延年唱曲儿嘛?他怎么到陛下那儿去了?”
素娟吓的不轻,一时忘了给她跪下请罪,她后背紧紧贴着屏风,结结巴巴道:“这、这......皇后娘娘请侯阳王妃听李延年唱了一回,侯阳王妃挺喜欢的,就......陛下就......”
庞子期掌心朝凭几狠狠一拍,素娟一抖,险险就将身后的屏风靠塌了,但上头的花穗子还是被她撞掉了好几个,素娟看庞子期山雨欲来的脸吓得直尖叫,“奴婢是怕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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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青O之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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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庞子期站起来,朝素娟慢慢走近,快及她跟前时,她猛地伸手揪住素娟的领子拽向自己!
庞子期说,“可本宫太不高兴。”
“这样罢。”她大度的说,“本宫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好?”
素娟敢说不好吗?
她听庞子期道:“李延年本该是本宫来处置的,陛下也同意了,那是不是金口玉言啊?可现在他们一个个都欺负本宫,裴未央来抢不行还撺掇沈奚准也抢,裴氏料定本宫不敢跟沈奚准争,就想让我吃下这个哑巴亏,她是不是想的美!”
“是!”
“那素娟你对本宫可是忠心耿耿的吗?”
“奴、奴婢忠心耿耿!”
“好。”庞子期的手摸上她的脸,而后慢慢捏住她的下巴,但动作可不怎么温柔,长长的蔻甲快要掐进素娟的下巴肉里。
素娟疼的脸孔扭曲,一时分不清这主仆两人谁的脸更显狰狞,她听庞子期恨然道:“既然人归本宫先处置,那你就去给我割了李延年的舌头,我倒看他怎么唱!”
素娟仅剩的理智在疯狂摇头,“可,陛下已封他乐师了,陛下会震怒……”
“没什么要紧,本宫都说陛下将人给我了。”庞子期拍拍她的肩,接着从身旁桌案上取了一方砚台放到她手中,示意她这就是器物。
她安抚道:“素娟,本宫再给你几个侍卫,你若不敢让他们动手也可以,但此事再办不好,本宫就割你的舌头来消气,在本宫这里可没有一而再再而三,你跟我几年也该知晓了。”
当然知晓,庞子期喜怒无常,再亲近的人都可以杀了泄愤,又何况她一个婢子呢?素娟攥着砚台,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太液宫。
一同出来的还有几个愁眉苦脸的侍卫,他们跟在她身后,与她一道失魂落魄的走了一路,可能天意亦想毁了李延年,竟让他们鬼使神差的走到礼乐司附近来了。
素娟回过神时,礼乐司的守门早已遥遥向她问好,“大人,是太液宫要叫歌舞吗?”
素娟攥紧了手中的砚台,吞了口唾沫,她道:“那李延年可在?”
“不巧。”守门道:“李乐人方才被皇后娘娘叫了去,估计要唱一会儿才能回来。”
“这样......”素娟松了口气,但嘴角依旧拉的极为难看,她便带着侍卫在礼乐司守门备感莫名其妙的注视下赶紧远去了。
那群侍卫跟在素娟身后,好半晌才有人鼓起勇气问她道:“大人,何时动手?”
素娟道:“最好......寻摸个黑灯瞎火的时候......”
黑灯瞎火才能不引人耳目,最好神不知鬼不觉,让李延年自己都不知道是被谁割了舌头才好,这样他就算想去告状也无处可去告了。
素娟心中算盘打的噼啪噼啪响,侍卫想也该如此,不然还能上长乐宫要人不成?若是这样,别说陛下是否怪罪,就皇后娘娘都不会饶过他们。
如今李延年当上了乐师,自然被张玉分到了礼乐司去住,他不可能在宿在长乐宫或者别的地方去了,素娟与侍卫略一商议,便在他回礼乐司的必经之路的一处假山旁做下埋伏。那处有山有水有林木,可谓是处极好的藏身之地,几人便就守株待兔起来。
秋末白日里天色短的可以,很快夕阳西沉,整座汉宫都笼罩上一片昏沉色彩,再之后天色越来越来越深,直到周围不点灯再看不清什么,素娟几人也松了口气,幸好那李延年没在白天赶回来,如此真是天助人也了。
他们缩在暗处等了又等,果然见远处遥遥过来一盏纱灯,那纱灯虽只照的见近处,可远处的人却一眼便能识别出这样的亮光。见又是从长乐宫方向而来,几人可谓大喜过望。
“大人,您说那会不会是李延年?”有人悄声道。
“我猜就是的。”不待素娟开口,又一个侍卫道:“咱守了半日也少见人经过,如今只一盏灯,又是自那方向来,除了李延年该是没别人了。”
素娟还是太过紧张,她握了握手中砚台,“说好了,待会我叫他一声,若是姓李的答应,一会都冲上去一起按住他,手起刀落要麻利一些!”
“喏!”
几人缩在草丛中躲好,不多片刻那盏纱灯就近前来了,素娟看时机已到,便压低声音叫道:“李延年?”
“谁?”李延年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哆嗦,赶紧举着纱灯朝声音方向照去,可不待他看的清楚,就有人朝他扑了过来!李延年猝不及防,他手中纱灯再没攥稳,也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你们是谁!?要......!”
不待他说完,素娟已惊叫道:“捂住他的嘴!”
侍卫赶紧伸手捂上去,把李延年未说出来的求救都堵死,李延年察觉出来不对,他奋力的挣扎,想喊救命,可奈何都是支支吾吾的含糊声。
素娟唯恐再耽误下去夜长梦多,叫侍卫拖着李延年带进一旁草丛中,她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颤抖的扔给侍卫,“快,你们快割他的舌头来!”
李延年双目陡然瞪大,割他舌头还行!他好不容易靠这根舌头死里逃生,如今又靠舌头当上乐师,若被割了,与置他于死地有什么两样?但朦胧月色下,他看的分明,那侍卫拿着短匕已靠他越来越近了!
他惊恐的摇头,可很快被按住脑袋,就在捂住他嘴的侍卫手一松之际,他赶紧大叫出来,“救命!杀人了!!杀人了!!”
他看着文文弱弱,但在这要命的关头喊起来也不含糊,那才松手的侍卫吓了一跳,赶忙又给他捂住。
这割舌头是个细致活儿,要他把嘴张开才能割,可他这一张嘴就喊,把人招过来可怎么了得?
素娟慌张的左右看看,而后看到粼粼的水光时,突然指着侍卫喊道:“水!水!淹死他!对!淹死!”
那群侍卫果然二话不说就把李延年往湖边拖,李延年自是不肯去,但凭他一己之力可也反抗不过这么多人,还是被拖拉着过去了,他的靴子在草地上也划下了两道好深的痕迹。
因前车之鉴怕李延年再喊,这次侍卫没有松手,直接就这样按着李延年的脑袋按进了水里,另外两个一左一右向后撅着他的胳膊,李延年挣扎不得,一开口就是咕噜噜一串大水泡。
侍卫就这样死死按着,眼见李延年就要挣扎不动了,杀人的快意与恐惧疯狂交织,素娟攥着砚台在旁边看的快要尖叫,就这时突然有人高声喊道,“你们做什么?是何人那里?!”
这下不止素娟,连按着李延年的侍卫们也慌了手脚,他们抬头就见一小群人提着纱灯向他们这方向赶来,纱灯在他们手中摇晃,单看提纱灯的就有五六个人。
天黑看不真切,后头跟没跟羽林军就不知道了。侍卫吓得七荤八素,再也顾不得李延年死没死,把人往水里一扔拔腿就跑,素娟也赶忙跟上,可到底是反应慢了一步,被追上来的人围在了湖边。
素娟想也没想就拾起一根树杈来,她乱挥着不许人靠近,对方不敢硬来,这时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水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