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不过节,他生辰又在夏初,刘寡想不通她备什么贺礼,又是如此秘密。但手中文书他无心再看,遂索性放到一旁,道:“去看一眼。”
刘寡猜测一路,好的坏的都想了一通,却怎么也没猜中沈奚准为他备下的是个赤条条的少女。
在他方踏进椒房殿的一瞬间,那少女就朝他扑来将他紧紧抱住!不止刘寡,跟随在他身后的张玉和婢子们亦是齐齐一僵,接着飞快的转身避过脸去。
周觅不着寸缕,许因自己行为大胆,又许是因从未这样赤身的出现在过男人面前,她害怕而不停颤抖,但双手却也紧紧攀着刘寡不肯松开,“陛下!臣女周觅仰慕陛下已久,想到今日就要回家去,臣女心中不忍,不愿错过陛下,才!”
不待她说完,刘寡大手已掐住了她的脖子,他迫她仰起脸来,冷声问:“她还教你什么?”
“......”
周觅吓得脸上血色早已褪尽,她强忍着惧意,道:“臣女不懂......”
“是吗?”刘寡五指收紧,少女的脸色瞬间憋出红紫,刘寡不耐道:“周至人教女不严,想朕诛其九族?”
周觅眼睛猛然瞪大,眼眶亦很快漫上一层雾气,接着越聚越多,顺着眼角大颗大颗的滑了下来。
沈奚准说的不错,她长着一张好脸,只需哭一哭就能让男人生起半分怜悯,只是不知刘寡是否是觉得她可怜,总之是将她甩开了,他声音更显冷冽,“她与你说了什么?”
周觅捂着脖子瘫在地上,哭的分外难看。刘寡愈发不耐,“要试朕的耐性?”
周觅当然不敢,她不停抽噎着,话也讲的断断续续,但刘寡却听懂了,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
周觅哭道:“娘娘要臣女拖住陛下,她要回府去......我姐姐被庞、庞夫人害死了,没人给我做主,娘娘坐陛下龙辇,我拦了辇轿......”
她到底是年纪太轻,经不起他一吓,是以哭泣着将自己的来意与和沈奚准的约定在他面前卖了个干干净净,待说完,她爬过去捧住他的靴子,哭的更加懊悔,“求陛下别诛九族......”
刘寡向后撤了一步,而后没再看在地痛哭的少女,转身离开屋子去了。张玉忙跟着他走出来,他小心的揣摩刘寡的脸色,询问道:“陛下,该如何处置?”
被帝王看过身子女子,要么留用要么死。刘寡平日不怎喜怒形于色,然今日却破足了例,“馆阳胡来了。”
若处死周觅,她偏是耿臣之女,她家姐才死在宫中的事刘寡也有耳闻,这时不论什么理由处置她都难打消众人疑虑,她父亲周至人必会深究,抻出庞氏也罢,但要抻出沈奚准怂恿的来,刘寡不敢想会闹成什么样。可若留用,周觅十四又是裴氏为太子挑中的人,父子纲常,人之大伦,到处都是头疼之处。
张玉不敢说话,只沉默着随他又走出去几步,才听他道:“将周氏封作少使,寻处远些的院子安置了,别再让朕瞧见。”
“喏。”张玉赶紧应下,与身后婢子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赶忙去安排了。
刘寡心中气闷,一时半刻不想再见沈奚准,遂召唤周至人进宫觐见,将驾临侯阳王府的事也暂且搁置到了一旁。
而同一刻,太子刘岑为送周觅一程还在宫门苦苦相等,身旁便是同在等待接周觅回府的太常卿周至人,周至人痛失长女,形色沧桑了不少,见到刘岑百忙之中还来送小女儿,难免热泪盈眶。
他早前知两个女儿为何入宫,但却不敢真信自己的女儿能被太子看重,是以一直来觉得两个女儿在宫中住住便会回府,可不料大女儿意外溺死,只剩下一个小女儿了。
周至人算绝了让女儿入宫的心思,也准备将周觅带回去好好看护起来的,可如今见太子相送,真心实意的又不由让他内心动摇。
只是他并未与刘岑相谈太久,未央宫一个宫婢就携着口谕匆匆赶来,他先同两人请了安,才道:“奴婢奉皇上之命,召周大人即刻进宫。”
周至人不可谓不惊讶,他方还当对方是来请刘岑的,是以不由担忧的张望了眼身后的家奴,周觅迟迟没有出来,他这时入宫不知何时出来,怕是无法亲自将她接到了。
他询问道:“大人可否稍等片刻,小女今日出宫,我去交代府人几句。”
宫婢笑道:“大人不妨叫府人先回去,陛下召您觐见就为周二小姐之事......”他说着话突然一顿,才想起刘岑也在,便敛起笑容不敢再多说太多,只道:“您待进宫就知了。”
看周至人一脸忐忑不安的随宫婢离开,刘岑也带着满心疑惑回了宫去。但他脑中不断徘徊着宫婢那句‘陛下就为周二小姐之事’,越来越觉心中不安。他在屋中踱步几圈,再忍不住心底的烦躁,与身旁婢子道:“你去探探,看周二小姐现在如何了?”
婢子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打听到了周觅消息,但见刘岑满心急切的样子,婢子却有些犹豫不决,才道:“陛下封周二小姐做了少使,现已迁到云阳宫去了。”
少使,乃品级最末等的宫中嫔妃,他父皇封周觅做了少使,也就是,他的父皇纳了周觅!
刘岑没有发觉自己竟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瓷杯,待听得婢子惊呼,他才看向自己手掌,茶杯碎片嵌入他的掌心,已将他的手扎的鲜血淋漓。
......
一小宫婢在长乐宫外焦急的向里张望,过了好半晌才见里头有个人影朝她匆匆走来。那小宫婢面上一松,待人近了赶紧攀上对方的胳膊。
“行玉姐姐!你可出来了!”
“是什么事,喊我这样匆忙?”
小宫婢将她拉到了离守门远一些的地方,才悄声道:“你不是让我帮你看着主人的事吗?今日可是不好了,茶杯碎了伤了主人的手,连御医院的医正都来了!”
“什么!?”行玉险些惊跳起来,急急问她,“伤到了何处,可严重,现在如何了?”
那小宫婢被她抛来的一串问题问的有些紧张,她道,“我也不晓得,这伤势也是听主人屋中的大婢子说的,我着急来告诉你,便趁大家都忙着偷偷跑出来,来找你时医正才到......”
行玉颦眉,急道:“好端端杯子怎么会碎呢!”
小婢子犹豫着,也不知该讲还是不该,行玉催她她才道:“听说主人是为周二小姐之事。”
行玉咬住唇,“又是她,她今日不是都出宫去了!”
“唔......”小婢子看了眼她身后,只道:“......姐姐也别太气了,我、我也是听说的。我已将这事告诉你了,得要赶紧回去才行。若主人没什么事我日后寻了机会再来找你啊!”
小婢子给她行了一礼,便赶紧脱开她的手跑走了。
可行玉哪里等的了什么日后,刘岑受伤让她坐立难安。她方伺候皇后裴氏歇下,这时出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行玉咬了咬唇,接着也朝那小婢子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第98章 青O之末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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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苑中太医已为刘岑包扎好伤口,行玉到时太医提着药匣正出门,她便拦住太医打听了几句刘岑的伤势如何,得知掌心血流丰富刺破小口血便流的吓人,看起来伤重却算不得大伤,这才松下心来。
太医唯唯告辞,不过前脚才走,屋中刘岑听见两人谈话声,便当是皇后裴氏来了望苑,急忙从屋中走出来了。
“啊,是行玉啊。”见只有行玉一人,刘岑不免松了口气,他问:“可是母后有事要你来吩咐吗?”
行玉向他问了安,目光锁在他裹着白纱的手上,眸中心疼难掩,“奴婢听闻郎君伤了手,来看看郎君。”
刘岑不自然笑笑,问道:“消息已传到母后耳中去了?不过小伤罢,你回去回禀母后不必担忧,几日便会好了。”
他伸出手还让她瞧了一眼,行玉见他误会了自己来意,急忙辩解道:“娘娘不知此事,是行玉擅自来的。”
“这样。”刘岑面上虽有微讶,却又是笑笑,“倒让你又担心了。”
“......婢子应是的。”行玉无话的默了一会,见他身上穿的单薄,不禁又是咬了咬唇,“冬初寒凉,郎君多添衣裳,既见郎君无碍,婢子也便告退了。”
她才要福身,谁知刘岑却将她叫住,“若你不忙回去,可否进来说几句话?孤有一事想问,恰好你来了。”
行玉顿时喜出望外,她是巴不得在这处多留一会的,自然说是不忙回去。她心有小鹿的随在刘岑身后进了屋,待左右婢子被刘岑支远了些,她才听刘岑问道,“你在母后身旁伺候,自然知周府二小姐之事,她原是母后让周大人接回府去的,可是母后后来又变了主意么?”
行玉唇角笑容在听到他问周觅时不自然一僵,刘岑一直察着她的表情,只见她强笑道:“她,周二小姐这时该被家人接回去了吧?婢子在娘娘身旁伺候,倒也并未听娘娘有再召她入宫的意思……”
刘岑拧着眉狐疑的看她,“长乐宫未曾听闻?”
行玉略有不安,小心问,“不知郎君所问何事?”
“觅儿被父皇纳为了妃子。”刘岑心情沉重,盯着她的双目道:“是今日的事。”
陛下纳了周觅为妃?!行玉震愕不已。
刘岑没有错过她愕然的神情,见她惊讶不比他少,他算失了心中最后一分怀疑,不由有些烦闷道:“不是母后的意思,那其中必有其他缘由了。”
周觅被接入宫中平日都居住在长乐宫偏殿,她身无通行玉令,别说有无面见他父皇的机会,恐就是连长乐宫都轻易出不得。若也不是他母后将人送给父皇,他父皇究竟为何无缘无故突而纳了周觅又封下卑位呢?
想起前不久溺死的周蔷,与他那日前去长乐偏殿看望周觅时,周觅同他说的话,刘岑就不由一阵心慌。
他真怕周觅为给周蔷报仇,才做出攀附他父皇之事。
“可她、便是她有美貌之名,陛下也断不会荒唐到收一未及笄女子啊!”行玉喃喃自语着,“陛下政务繁忙,又有侯......在身侧,她怎么可能。”
“莫非……”她念着念着猛然抬起头来,惊道:“难道是那次!陛下来长乐宫听曲......”
她道:“郎君可还记得李延年?他曾被皇后娘娘留在长乐宫唱曲,婢子记得有回娘娘请侯阳王妃来听曲,陛下也一同来了,当日那周觅就在!”
行玉说着说着越发不忿,“她定是趁机勾引了陛下!我说她一看就不像是个纯善人物,对谁总是眉来眼去,就连在秋A时为了接近皇后娘娘也是费尽心机的,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刘岑呵斥她:“够了!”
行玉一缩,却仍是不甘道:“婢子说的是实情,她确如此……”
刘岑不耐道,“她是官家贵女,如今又是父皇嫔妃,岂容你来诋毁!”
行玉十分伤心,“婢子是为郎君着想才揭穿她的面目,婢子不忍看郎君为她费神,连自己身体也不爱惜。”
她目光又投在刘岑裹着白纱的手上,低泣一声,“郎君为这种女人实在不值得啊!”
“值与不值,也轮不到你来对她评头论足。”刘岑心情本就不佳,此时一见她哭哭啼啼就更是烦躁,“你是母后的人,这番话孤便当你未曾说过,只此一次,日后若再让孤听见孤必不会轻饶。”
行玉满目不可置信,亦不可谓不肝肠寸断,她实在不敢信刘岑真这般无情,他以前明明对她那样和善的,明明总是私自对她笑的,可偏偏刘岑背过脸去,“日后若无母后吩咐,不要私自再到望苑来了。孤已乏了,退下去就是。”
曾经那个温声细语的郎君仿佛都是眼前幻影,行玉伤心欲绝,再忍不住哭出了声,“是我自作多情,才没有眼色搅扰了郎君!”
不待刘岑蹙眉,她已是哭着跑出望苑去了。刘岑目色寒凉,无心在她身上多做浪费,哼了一声由她去了。
刘寡纳周府二小姐为少使的消息也到底不胫而走,虽掌名司是偷偷办事,但才隔一夜宫里的夫人们便都知道了,不止如此,竟然连前朝大殿也有人听闻。
早朝未开始时,众大臣都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询问是怎么回事。崇王刘崇亦是穿过人群朝刘岑走来,惊讶的问向他道:“太子殿下的手怎么伤着了?”
众臣闻言也便将目光看了过来,刘岑碍于众臣在场,只道:“不仔细被裂口的瓷杯割伤了,无甚大事。”
刘崇眉目间担忧却十分真切,“包扎如此厚的白纱,定是伤的不轻了,臣兄府中有些积雪霜,于除疤颇有佳效,待朝后便给太子殿下送去。”
“有劳皇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未注意刘寡已踏入未央正殿,张玉开嗓通禀陛下驾到,刘岑便赶紧与刘崇领着朝臣向他行礼叩拜,也就未能看到刘寡瞥了他的伤手一眼。不过帝王眸光只是微敛,又很快消散了去。
周觅被无缘无故封为少使,朝上果然有言官向刘寡提起是否不妥,毕竟周觅年幼,大汉后朝也从未开过未满十六岁的贵女入宫先例。
是以负责选秀拔名的官员也上奏请示,询问是否将日后选秀贵女年纪调至十四周。
众人纷纷嚷嚷,各抒己见,虽刘寡已多年不再选拔贵女充裕后朝,但毕竟选拔贵女的条例不可废弃,若将贵女年纪调下,恐哪年再选贵女充裕后朝时会有诸多状况。遂有人赞同,也有人大呼不可。
掌名司的官员在这时适时站了出来,道:“周少使确然该及笄后再被纳入后朝,然王后娘娘先前为她寻了宫中教习姑姑,有意留其在宫中学习规矩,才被陛下特许留在宫中。昨日陛下已传口谕,少使年幼暂不留名掌司,待其及笄后再议。想来贵女年纪调下之事,诸位同僚也无需争执了。”
刘寡微微颔首,对他这番话以表认可,亦道:“为后人始:周少使后,未满十六女子,不得纳入后朝。”
朝毕,众臣渐渐三三两两的散去,崇王刘崇却又追上太子刘岑,就朝上周觅被封作少使一事宽慰他道:“没想到周二小姐竟成了父皇少使,臣兄还原以为她会被殿下纳入府中呢,原来都是误会,看来凡事未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妄下断语。不过听闻周少使年纪轻轻便有美貌,想来是皇后娘娘有意替父皇留下这样的美人罢。”
刘岑扯了扯唇角,并未答话。
刘崇丝毫不觉被他冷落,又道:“臣兄还听说了关周少使一桩趣事,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一听?”
刘岑停下脚步,果然见他笑了一声,道:“说是昨日周少使原本都要被她父亲接回府中去了,可她半路回去时却撞见父皇,便扑上去拦了父皇的辇轿,这才被父皇收了回去。奴婢们传的有鼻子有眼,也不知是真是假。”
刘崇问,“殿下可有听闻呢?”
刘岑没有回答他,而是道:“不论是真是假,身为父皇臣子都不该议论后宫嫔妃。若传进父皇耳中,皇兄定被训斥,还是少讲为妙。”
他转身离去,刘崇原地目送他走远,唇角的笑容也渐渐冷了下来,刘崇身旁奴婢却有些不忿,道:“有什么可了不起的!”
刘崇嗤了一声,“他中意周觅却被父皇抢了先,心中不痛快也是必然,回去将积雪霜送到博望苑,便不用再理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