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瘦的貔貅也招财——纸如云烟【CP完结】
时间:2023-05-02 23:08:28

  尚琼鬼使神差地想:也许这不是头一回了。
  咣。咣。
  静夜里,拳脚打在树上的声响令它心惊:万垂光不是神兽,那是凡间的皮肉啊。
  尚琼回过神来,飞快向前跑去,迎面已闻见淡淡血腥气,急得发一声喊。垂光回头怒道:“谁?!”待看清是貔貅,举起的双手才放了下来。
  貔貅被她的眼神惊了一跳,定睛一看,一只衣袖上渗出一大片红来,忙问:“你伤着了?”
  “不要紧。”万垂光干脆撕下染血的衣袖,裹一裹伤口。
  “你怎么知道不要紧?”貔貅说,“你大哥一口血你都吓得半死,你流这么多!”
  万垂光只重复道:“不要紧。”
  “你这样不行。”貔貅看她浑不在意,有些别扭,“我吃两个铜钱,显形出来,去找郎中来瞧——到时候你大哥着急可别怪我!”
  它迈出不到三步,万垂光果然说:“回来。”顿了顿又说,“只是皮肉伤,止血就好了。我毕竟是练武之人,自然知道。”
  “你又来了。”尚琼说:“这会儿又成了练武之人?你不是说你在山上什么都没学到?不是也打不过猛虎堂那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不说实话我就告诉你大哥。”说着便取出一个亮晃晃的铜钱,作势要往嘴里放。
  万垂光叹口气说:“我是学了,也着实学得不好。”她像是累了,朝地上一坐,“我此前在青阳岭跟着师父学拳——我们青阳派的‘丧败拳’,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气。起初还算顺利,然而我记招式不在话下,练内功却天资有限,进展起来不怎么快……卡在一个关隘,已有二三年了。又赶上大哥生病,我才决定回家来。如果没有才能,待在山上也是浪费时间。”
  貔貅说:“你往日里半夜出门,也是来这里的?”
  万垂光点头道:“练惯了功,总忘不了,时常想着试试。我回家来从未停止,只可惜依然没有任何突破——方才趁着心怀愤懑,凝神用力,本以为能有所感悟,然而一切照旧……看来我当真没有才能。”
  她一边讲述,一边朝后躺下,又是生气,又是灰心,难过之情倍增。
  尚琼边听边点头:“原来你真学过武。”又想到她卖艺的平凡表现,摇了摇头,“确实学无所成。想必你也不喜欢。”
  “谁说的?”万垂光忽然坐了起来,“我当然喜欢练武!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不但想要练功,还想着哪天能再出门游历……”说到此处,忽而停止。
  貔貅却听得明白:“原来你那个‘说走就走包’,是为这个预备的?”
  万垂光微笑起来:“不怕你笑话,身怀绝技行走江湖,那可是我的梦想……不,”她忽然修改了措辞,“是我长大以后的梦想。”
  “小时候不想行走江湖吗?”
  “小时候的梦想是打败赵秃子。”
  “赵秃子?”貔貅说,“哪一个?话本传奇里的?”
  万垂光哈哈笑起来,一面摇头解释道:“赵秃子是我的儿时玩伴,就是邻居桂姐姐家的弟弟,总是跟我打架,我又打不过他:他没有头发,却有力气!”
  貔貅和万垂光相视片刻,一同大笑。
  “不讲理,他打你干什么?”尚琼说,“他现在还在家?是不是已经入了猛虎堂做地痞了?亏我还把桂姐姐当做好人……”
  “桂姐姐自然是好人,赵秃子早些年便去了外乡。”万垂光说,“我倒是想狠狠痛揍他一顿,可惜,可惜。”
  貔貅琢磨一番,慨然道:“不要紧,以后当了大侠,咱们去找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你可千万要成为大侠啊——这样小时候和长大后的梦想都能实现了。”
  垂光听了它的话,原本笑盈盈的脸却淡了下来,又轻叹一声才说:“我在青阳岭练功的时候,常听师父说一句话:聚散得失不由我,爱恨生死终成空。这句话真是再对也没有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就算我内功修为跨过了这个关口,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要回家里来,这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我那个说走就走包,不过是打给自己看的。”
  “唔……”貔貅难以反驳,“毕竟你大哥一样会生病,你二哥一样会偷你的钱。”
  一人一兽坐在林间土地上,一时都不作声。
  貔貅自觉像是说错了话,十分尴尬地找补道:“可是……好在!好在大哥已经好了许多,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万垂光默默听着,好一阵才笑道:“你说得没错,好在总有个头。”
  她站了起来,拍拍尚琼的脑袋:“好狗子,再加把劲就赶上月亮有用了,回家罢。”又头也不回地笑道,“天凉了,回去给你睡觉的地方加个垫子。”
  貔貅跟在她身后朝回走,极响亮地说:“俗人!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狗!”
第8章
  万垂阳气急攻心烧了一夜,第二天才能下地。垂光并未外出,只在院里晒衣裳被褥。兄妹两个说说笑笑,倒也平和。万垂阳听说万垂虹偷了妹子的私房钱,始终不能释怀,面色发乌。垂光自然明白原委,要逗他开怀,便宽慰他说还剩些钱,说着忽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万垂阳走近去瞧,见她从晒好的棉被上取下一颗小小黑粒,笑道:“这是花种子,大青山遍地都是。我妹子什么活计都会做,偏偏连这都不认得。”
  垂光个头虽已长高,毕竟仍是少女,手里擎着种子,亮晶晶的眼睛带着一派天真模样。万垂阳疼爱之心顿起,柔声道:“大哥给你种了,等开出花来,簪了好看。”
  “不用!”万垂光说,“你看着,我来种。”说着便当真拿小铁铲挖土。
  万垂阳听话坐在门口阳光里,笑道:“这花泼辣,一年四季都开的。”
  貔貅凑在一边看:“没想到你也有这等闲情逸致。”
  “我从来没养活过花。”万垂光低头摆弄,轻声道,“这个应当好养,不过为了哄哄大哥。”
  那种子很快冒芽,在万垂光的照料下眼看就要起骨朵,却在不久后一个早晨都蔫了。
  貔貅蹲在墙根困惑:“前两天经霜打都没事,怎么今天就……这到底是什么花?”
  万垂光漫不经心道:“说败就败花。”
  尚琼嘀咕:“连花都说走就走,我看是你这手不对劲。”瞥见万垂光瞪了过来,连忙闭紧嘴巴,又立即说,“明明都是按照大哥说的做,不怪万大侠!”
  “看吧,我心中想的是能开花最好,可偏偏就不行:小时候常把我娘栽的花草折断;在青阳岭替我师父侍弄过一回,他再也没敢让我碰他的盆栽。”万垂光说,“算了。万大侠不过是把花养死了,又不耽误攒钱。”
  尚琼啧啧叹道:“你满心离不开钱,怎么比我还像貔貅。”
  垂光只笑了笑。
  貔貅说得不错,眼下她当真满心都是钱,不止为了大哥的病。万垂虹拿走的是她的银钱,更是过日子的希望。现如今家中不再担忧温饱,可也是大哥拿命换来的。她想尽可能多地为大哥分忧,给他积攒药品补品,让这个曾为自己拼命付出过的人,在世间尽可能久地活着。
  如果还有余裕……
  如果真的有,万垂光心底存着小小的火苗,希冀自己能够出去看一看。
  外出的日子遥遥无期,也不知道这辈子出不出得了福顺里,她打从心里焦虑。一切都像那株“说败就败花”,只不过从一件事循环到另一件事,都不受她的掌控。除了重新攒钱,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路可走,因此格外勤恳地做活。
  天气渐寒,赶集看卖艺的人也少了许多。垂光生意不太好,有时候上午赶完场子,下午便去程家为程小姐守庭院直到夜里,竟成了黑白不分。即便如此,仍觉攒钱太慢。
  她舍得下力气干活,有时为了省事,甚至暗中连吃饭也省去,三两天就又瘦一分。
  桂姐姐再拿饼子给她的时候,偷偷藏了一支簪子,被她当即抽出来塞了回去。
  桂姐姐红着眼圈劝:“你拿着,拿着!”
  “不行,我不能收。”垂光坚决拒绝,“这和吃食不一样。我每次收你两个饼,早把这当成咱们的规矩了。”
  桂姐姐对着她这块铁板,又抹着眼泪走了。
  貔貅常跟着她来来回回,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像是又重新认识了万垂光。
  可她尽管日渐消瘦,却每天仍将大把铜板喂给尚琼。貔貅有些过意不去,搓着爪子说:“我再勤练练功,过几天赚钱就更多。”
  “不必急,都给你。”垂光笑道,“这不是比从前强多了?跟着万大侠,还怕吃不上饭?”
  尚琼看她消瘦,便以为她是没钱吃饭,逐渐感到责任重大,常常躲在家中角落,表情神秘。垂光见了两次,甚为不解,这一日提早回到家来,便蹑手蹑脚朝窗缝里看。
  只见貔貅正从鳞片深处朝外摸铜钱,这里一枚那里一枚,半天掏出不少,细细分做两堆:左边是一大把,右边只有零星几枚。
  它对着那堆大的痴痴看了一阵,终于取出两枚扫进右边,随即便摇头,又放回去一个,口中嘀咕道:“人憨,吃得又多,这样下去早晚饿死了。多给些馒头。”
  万垂光觉得好笑,刚要说话,却见它又拿了一枚放回左边:“再多个包子。”
  尚琼分完,想想又从右边扒拉一枚钱放在左边:“再来碗粥。”
  一多一少两堆铜钱都在面前,貔貅涎水几乎要流了下来,强自忍住,收起右边少得可怜的那些,把左边一堆拢在两爪之间,忽然抬起头来,对着空气说:“你也太可怜了,赏你吃饭的……不行,这样说不行。”自己想了想又说,“垂光,我看你挺辛苦的……咦——”它狠狠打了个冷颤,“这也太肉麻了,我说不出口!”
  思来想去,尚琼放弃了:“算了,什么都不用多说。”对着那堆铜钱嘀咕,“要买什么,就让她去买什么,反正这都是她的钱。”下定了决心,才把钱慢慢收了。
  万垂光看着它摆弄,心中一个角落软软的。
  她请貔貅下凡的时候,万万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以钱为食的貔貅,竟然省下钱用在她身上!
  她甚至怀疑原本最瘦的这头貔貅是不是又瘦了。
  尚琼收好铜钱,心满意足回过身,一眼就看见有个人正从窗户朝自己笑,吓得平地跳起尺余,惊呼道:“你你你干什么呢?!”
  万垂光说:“看你捣鬼。”说罢大摇大摆进了屋来。
  貔貅一边打量她的神色,一边试探着问:“你回来这么早?”
  万垂光倒背着手,眉头微蹙:“我在城里跟人家说起修道,遇见一个大难题,想请教上仙。”
  尚琼一听是这事,见她真像久思不解的模样,倒松了半口气,定定神应道:“……你说。”
  万垂光说:“譬如我是个修道之人,飞升之路上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貔貅想了想,认真答道:“我虽与修道之人不同,但大道归一,道理都是如此:道心不稳,俗心不空,则一事无成。”
  “那就麻烦了。”万垂光皱眉,“没有道心,如何是好?”
  貔貅听得糊涂了:“没有道心还拿什么修道?”
  万垂光抿着嘴,一本正经道:“道心没有,只有一个道胃,一副道肠。俗心没空,这个道胃和道肠可都已经空啦!”
  尚琼似乎听出一点意思,又没完全明白,这时肚皮忽然“咕”地一叫,在屋里尤其响亮。
  这一声连万垂光都十分吃惊,随即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貔貅在她笑声里总算回过味来,只觉面皮发烫,指着她说:“喂!又奚落我!”
  万垂光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吁了口气:“哪里是奚落你,我要谢谢你呢。”一面笑一面摇头,“没想到貔貅饿了肚皮也叫啊,我这个凡人真是罪过……”
  她在神色古怪的貔貅面前蹲了下来,柔声道:“我都瞧见啦。让你因为我饿肚子,实在太惭愧啦。”
  “也……也没有饿。”尚琼把脸偏到一旁,瞟着外头说,“就是牙缝里省几个钱罢了。”说着便掏了又掏,把方才分好的铜钱拿了出来,多的那份递给万垂光。看她不接,又说:“你这样辛苦,总要多吃些的。”
  垂光拿起一枚塞进它口中,笑道:“又要你招财,又不要你吃饱,我这个主人岂不是耽误你修行?”
  貔貅边嚼边说:“不是这样。起初我以为,这里灵气如此稀薄,必得拼命修炼,多多吃钱,才能吸取灵气增进修为,因此不愿意跟你外出。可后来……我发现多在外行走体悟,反倒比单纯在家里练功要强些。可见来凡间修行,和在貔貅界还是大有不同。”
  它两只眼睛望着万垂光打转:“人间的事,我从前不太明白,现在懂得了一点点,也就做不到自己吃得饱饱的,却看你挨饿受罪。若是要凡人自苦来养活我,我还算什么神兽,如何庇佑你呢?要挨饿,也应该一起吃不饱才对……”
  万垂光越听越想笑,又抿着嘴道:“那好,咱们做个约定:以后我吃饱,你也吃饱。别说如今有钱吃饭,就算没钱吃饭了,咱们一碗稀粥对半分,一个铜钱也对半分,公平公道,好不好?”
  貔貅想了想,满意点头,自忖总算胜过月亮了——狗再聪明也总需人喂,哪里真能像神兽一样顾着凡人?
  万垂光多亏有我庇佑,才过得明白起来了。它这样想着,于是心里喜孜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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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把话说开以后,万垂光也放慢了节奏,晚上回家吃饭的次数多了,只是仍旧常去练功。貔貅有时跟着,有时便在家中留守。
  转眼便到冬至,尚琼夜里爬上墙头,沐浴在星月之下,趁节气自行练气,汲取天地精华。
  月色淡淡,照着冬季干燥的土地和泥墙。行功已毕,貔貅牙缝间叼着一枚铜钱,脚爪一甩一甩,望着弯月出神——这月亮比起貔貅界可小了许多。来凡间已有数月,它时常想起未下凡时练功的模样。最近自觉练气有些异状,也不知这样练下去到底对不对,让它有些心烦。
  它知道万垂光夜里又去小树林,坐起身来打算去找她。正琢磨时,眼角一道黑影一晃而过。尚琼心想:万垂虹不愧是浪荡惯了,这么冷的天,也在外玩乐到半夜方归。仔细看时,却发现黑影由院外直奔自己这边而来,速度也比万垂虹快了不知几倍。
  两个男子身着黑衣,黑布蒙面,一前一后越过院墙,溜下了地。两人打量一番院中陈设,互相打个手势,个子矮些的一个便摸向柴房,三两下拧掉房门的锁丢弃在地,闪身而入,貌似搜寻;高些的那个径直走近主屋,前后窥探片刻,才捅破窗纸,朝里打望。从他站的位置看去,应当是看见了熟睡的万垂阳,随即掏出一支极细的香,点燃伸进了窗洞。
  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是偷鸡,也太麻烦了些,尚不如万垂虹利索。要说不是小偷,怎么看都像在做坏事的模样。
  尚琼疑心大起,又因为黑衣人和暗影混成一处,叫它看不清楚。它脖子越伸越长,探头朝屋檐下努力瞧,一时忘了身在高处,不小心向前一跌,竟从墙头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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