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丈夫常唯思回来了,对她说道:“圣上下旨诏信国公家的儿子们入京。”
“戴伯伯家?”她惊道:“伯伯家的两位哥哥都已经成婚生子许久了,也在抚南都督府担着职,这会让他们来西京做什么?”
常唯思看着她,“做人质。”
她捂着嘴,“怎么会?为什么?圣上这是什么意思?戴伯伯不是刚刚平定了叛乱吗?”
常唯思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信国公平定了叛乱,如今在岭南的威望更盛,太尉不放心。”
她咬着嘴唇,“除了我父亲,他如今连戴叔叔也不放心了。只有我和翼儿在西京还不够吗,还要再让旁人家也送人来!”
她的儿子名唤朱翼,虽是她和常唯思的儿子,但却过继到了朱家。因为朱育苒只有她这一个孩子,而常唯思之前也有一个儿子了,所以两家在一开始便说好,要过继一个孩子继承朱家。
本是打算第二个儿子过继朱家的,但她在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子,也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孩子,于是在和常家人商量后,索性将让这个孩子姓了朱。
只是这孩子自出生到现在从未离开过西京。在他周岁后,夫妻两个本来是打算将孩子送去镇北都督府的,但宫中不知怎么得知了消息,皇后宣见了她,说孩子小不能奔波,且宫里的小皇子和她儿子年纪相仿,等再过几年正好能一起读书。
就这样,她和儿子一起做了成国公在西京的人质。
“夏太尉如今权势是不是有些过大了?”她问丈夫,“爹爹和萧太师不管他吗?”
“行伍之事,文臣不好多管。”实际常唯思没有说的是,对于压制边疆重臣,他爹和萧相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帮着出主意。所以在这件事上,政事堂的所有丞相们都是一致的。
但他也知道最近燕国公的事情还是吓到了妻子,于是安慰道:“好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岳父他最是谨慎,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她抓住了丈夫的手,“可是我许久没有收到父亲的来信了!而且燕国公他……”
常唯思用自己的手包住了妻子的手,耐心道:“燕国公是旧日便与夏太尉有隙,夏太尉本就一直在盯着他。岳父与夏太尉关系还不错,所以定会留着情分。且如今刚刚与胡哧又打了仗,岳父那里事情多,兴许过阵子就会来信了,你不要担忧!”
她在丈夫的安慰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夏灵自然不会知道常府的这些故事,她如今心烦的只有一件事。定福军如今没有了主将,夏洪要让杜端过去。
杜端也是东宫属僚,且在当时的宫变中表现也不错,夏灵早想着以后重用他。可是如今父亲却要让他去边境。虽然定福军也是威名在外,但到底北方边镇也是苦寒之地,从西京这繁华之地调过去,难免会给人明升暗降之感,且定福军几年内连换三任主将了,如今杜端过去能压得住定福军吗?
夏灵不愿杜端过去,但她一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如今父亲的权势越来越大,她轻易都不能反抗父亲,更何况这是父亲向来说一不二的军政呢?
周殊劝她:“诏令明日就要下了,你现在这样愁也是无用了,还不如与杜将军详说,别让杜将军分了心。”
夏灵坐直身子,“本以为孟氏没了,我就能轻松些。可父亲如今却是步步紧逼,四姐,我这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了,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一般。”
夏灵不防备周殊,也总对她说前朝之事,故而周殊对这些弯弯绕绕倒也清楚,她想了想,“到底还有萧常两位丞相在,宣国公又不是孟氏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
夏灵却还有些莫名的担忧,她喃喃道:“我原本以为父亲只是想要把住军政,但他近来也越发地插手起其他事物来,他掌控欲很强,虽然以前他和常相是一起的,但以后他未必还肯听常相的。”
“若是萧相常相都不能阻止他,我又能怎么办呢?”
周殊有点不理解,“可宣国公到底也是你的父亲啊,他难不成还会对付你吗?”
夏灵摇摇头,没有跟周殊解释,只是她想起了大姐夏钟的话,她们的父亲是个极度自私的人。
伴随着夏洪权势的不断扩张,时间来到了元和三年的夏天,皇帝荣护再一次地宣病躲在景阳宫不见任何朝臣了。
萧桓、常良平、萧言及卢维熙看着自称代圣上理政的夏洪,一言不发,之前皇帝宣病,还有皇后会一起垂帘听政,这次,夏洪却把皇后也撇除在外了,这狼子野心简直昭然若揭。
常良平叹了口气,终于决定要找夏洪好好谈谈了。
当晚夏洪便在宣国公府内设宴,单独请了常良平过去。
实际上这已经是夏洪第三次设宴请他了,但他一直都没有答应过,但今日他终于答应过来,夏洪也很是高兴,以为常良平终于想通了,准备站在他这一边了。
却没有想到,常良平是来劝他的。
“圣上势弱,正是我等为官者尽心竭力之时,你如今却愈发贪恋权势,甚至漠视皇室,这怎么像话呢?依我之见,明日还是再请皇后来听政吧,她与皇上是一体的,皇上生病不能理朝,皇后听政更为合理。”
夏洪收了笑,让乐妓舞妓仆人都退下,才对着常良平道:“常相这话怎么说的?当今是个什么熊样你我还不清楚吗?他若是理朝才会大事!当时扶他上位不就是为了让我们一展抱负吗?如今没了这些阻碍,常相怎么反倒来怪我呢?”
常良平道:“慎言!皇上不能理政,那也该有皇室的人听政,可你如今为何连皇后也不让一起听政了呢?”
“妇道人家本就不该掺和这些事!常相忘了那个孟太后了吗?”
常良平诧异道:“可皇后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和孟太后怎么会一样呢?”
夏洪不在意道:“若她不是我的女儿,我才不会让皇帝有皇后呢!一个傻子,老实呆着就行了。”
常良平沉着眼睛看着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夏洪喝了口酒,“常相,我们相识已久,我也告知常相一个道理,认清形势及时转变自己,才不会给自己给家里带来麻烦。”
常良平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与他告别,“老夫先回去了,不过老夫也告知宣国公,你也不要过于自负,老夫这些年也不是白白在丞相之位上呆着的,先帝于老夫有知遇之恩,老夫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梁朝江山!”
看着常良平离去的背影,夏洪沉着脸骂道:“这老匹夫真是碍事!”
第64章 遇刺
夏灵实际上已经被夏洪软禁在钟粹宫了。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被人监视者。虽然皇宫的其他地方还在夏灵的掌控中,钟粹宫也不是所有人都投向了夏洪,但要命的是夏洪直接派了兵来把守钟粹宫,还杀了两个宫人以儆效尤。
“怎么样?”夏灵问杨甫。
杨甫摇摇头,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也显出了忧愁,“皇后娘娘,他们守得太严了,自他们在宫里杀了人后,就再没有人敢靠近咱们钟粹宫了。”
夏灵敲着桌子,“本宫猜到了,父亲掌握了京内所有的军队,成国公、信国公均远在边境驻守且有家人在西京为质,如今本宫与皇上就是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柳絮儿焦急道:“娘娘,国公爷再怎么说也是您的亲生父亲,他应该不会对您怎么样的吧。”
“嗯,”夏灵沉默了一会儿,边敲着桌子边提高了些音量道:“父亲就算是真做了什么,本宫到底还是他的亲生女儿,再怎么样,尊荣也是能保住的。”
只是她可不想只留下尊贵的身份。
“周……”夏灵没有说出名字,但杨甫已经知道她在问什么了,便对她摇了摇头。
周殊前段时间出宫会孟思益,正巧没被关在宫里,如今夏灵这里是既出不去也进不来,消息也通不了,但她想周殊这么聪明,就算是这么个情况,她应该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最好就是没有回宫,而是在宫外帮她想想办法。
被惦记的周殊此刻也确实不在宫里。本来那日她是想回宫的,但在宫门处看见不熟的侍卫,又见他们身形紧绷,不似往常驻守的侍卫一般松弛,立刻觉察出不对来,立马掉头回去了。
为确保不是自己多想,她专门找了府里的一个机灵点的小丫头,假装是宫里宫女的亲戚,是往日守卫最松、也是她常常进出宫混的最熟的西门打探消息,送礼称想见自己在后宫服侍的哥哥,装作以前经常这么干的样子,看那些侍卫的反应。而果然这丫头被侍卫赶走了,回来告知周殊,那群人凶的很,差点要捉她打板子。
周殊这才确定,宫里一定出事了。
于是她去找了趟顾易明。
顾易明自任门下侍郎以来,与夏灵的交往就愈发的少了,逢年过节也不见他上赶着给皇帝皇后送礼,甚至在门下省也不经常往常相身边凑,旁人以为这个原东宫詹事,真的是不会来事,以后定不会再高升了。
但旁人又怎会知,顾易明私下与夏灵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呢。
“顾大人,所以我想,娘娘定也是想建宁九年那般,被软禁在宫里了。”周殊说明了原因后便道出了自己的观点。
顾易明直接道:“不必怀疑,宣国公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事了,不会不敢做第二次,眼下只怕不止是殿下,就连圣上也肯定是一起被软禁了。怪不得……”
怪不得圣上又生病了,而丞相们近来议事,皇后也不再参与了。
看来宣国公这野心是愈发明显了。
“此事我知道了,周姑娘你先回宅邸呆着,近期都不要出门,宣国公可能现在还不知道你不在宫内,等他发现了只怕也会找人盯着你!”顾易明道。
“顾大人,那娘娘那里……”周殊还是很不放心。
顾易明道:“殿下与圣上的性命是肯定无虞的!况且殿下到底是宣国公的女儿,他不会对娘娘怎样的!此事我也会跟老师商量对策,宣国公虽然有兵权,但到底他只是外臣,不会所有人都听他的!”
觉得与她多说也无益,便唤了人来,“来人,送周姑娘回去,”他吩咐管家,“记得要小心,注意有没有人在盯着。”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周殊便闭上了嘴,没有再吭声。
其实周殊的宅子离顾府并没有太远,所以没多久,管家就回来了,报顾易明道:“老爷,已经送周姑娘回去了,一路顺利,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顾易明点点头,起身道:“送我去趟常府。”但刚走出书房屋门,他又停下了,想了想又道:“算了,不去了。”
“老爷?”管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看见顾易明又折回了书房,坐在案桌前提笔写了封信,晾干笔墨后,才又叫他过去。
“这封信,尽快送去献州齐王府,记得,要交给齐王府的幕僚古维的手中,不要耽搁,要尽快送过去!”
这个名字对管家来说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好像自家老爷一直跟这个古维有联系,虽然差不多一年才通一次信,但每次通信都交代的很慎重。于是他也不敢耽搁,连忙去联系有没有近期去西北的商队,好混着一起去送信。
古维与顾易明乃是同乡,其实以古维的学识完全可以考科举做官,但他却选择游历各地,结果在五年前去了西北献州,却留在了齐王府成了一个幕僚。
所以也是通过与古维的通信,顾易明想起了齐王,知道这位先帝庶弟一直想回京,且他手里还有些兵马。而不管是成国公还是信国公都不能带兵回京,但齐王可以,他是圣上的亲叔叔,手上有兵马,虽然不多,但到底能对夏洪产生一定威胁。此时让齐王会西京,虽然会把局面搅得更乱,但也能带来新的希望。
顾易明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老师和萧相就算是能力再大,也狠不过这些在战场上舔过血的人啊。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常良平照常去上早朝,虽然皇帝不一定出现,但夏洪也不让取消这每隔一日的早朝,装模作样地说自己代表圣上理政,真是让人恶心!
但常良平不去的话,夏洪会更嚣张,所以他不得不去。虽然夏洪越发不受控,但有他看着,夏洪到底还不会做的太过。
他吃了早饭,与大儿子一起上了马车,小儿子最近外放满三年,也快回来了,但如今这个局势,回京做官也不一定比在外面好,所以常良平到现在都还没想好让他去哪个衙门。
就在常良平眯着眼睛养神的时候,突然马车外传来了一阵喧闹。
常唯思一把掀起帘子,刚想问怎么了,就见白光闪过,竟是一把刀向他刺来!他不待思索便放下帘子,顺便拉过了父亲闪躲在了角落。
可常家父子上朝带的侍卫并不多,既然已经有人冲进了马车,想必外面的侍卫是凶多吉少了,常唯思还未多想什么,车外的刀已经再次刺了进来,他挡在父亲面前,挨下了这刀,可他还未来得及与父亲多说什么,就觉出有人已经到了他身后,而他昏迷前见到的便是父亲大惊的神情。
太傅常良平在上朝途中遇刺,侍卫仆从皆当场被杀,常家父子身受重伤,不久便传出了常良平未能救回而常唯思仍昏迷不醒也命在旦夕的消息。
这便是震动朝野的元和三年丞相遇刺案。
夏洪当即就让神武军去追刺客,可到底神武军得到消息晚了,刺客不仅没有追全,抓到的那一半还全都服毒自杀了。
于是接着又是三司会审,但到底也没查出什么来。
可是很多人心里都有了猜测。
萧桓称病不出府了,卢维熙也不和夏洪说话了,而顾易明,本打算再给古维去封信,但一想,这样的事情,恐怕边境也得到消息了。
而齐王府内,齐王正焦急地问着一个长须戴冠闭目养神的书生,“先生,如今可到了进京的时机了吧?”
此人正是古维。
古维学识见解不同凡响,自他留在齐王府后,齐王对他也是越发看重。其实之前新帝登基孟氏掌权时,齐王就想回京了,可是古维却劝他不是时候;接着孟氏倾塌,夏洪上位,齐王又想回京,古维又拦住说未到时候;如今夏洪已经大权在握,且常良平这个老臣都遇害了,他反倒有些踌躇了。
齐王只觉得现在回京,恐怕干不过夏洪,于是他又来问古维,心里却隐隐希望古维能再次拦他。
可古维却睁开眼睛,露出笑意,“殿下,时机已到,咱们该去西京了。”
第65章 罢相
“凭什么不让我们带走老爷的尸体,已经两日了,仵作还没有查验完吗?”常府的下人红着眼睛,在京兆府外与身穿铠甲手拿长枪的守卫叫嚷,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若今日这些人还不让他们带走老爷的尸身,他们就要硬往里闯!哪怕会被这些人杀死!
常良平常唯思父子遇刺的当天,因为身边的家仆侍卫都被杀死了,故而最早赶来的武卫军就将人都带走就近先医治,但常良平终是年纪大了没能挨到太医赶来时,而常唯思虽然还活着,也是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