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可得多注意才是。
不然秋天一过,到了冬日里,再穿上层层叠叠的棉衣夹袄,那她这可怎么见人。
她收回思绪,下巴微抬,对裴肃道:“十六再说吧。”
她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肯定就是因为和裴肃待在一起太久,所以才会长这么多肉。
平素用膳就不用说了,他总喜欢给他夹菜,碗里堆成一座小山才停筷。偶尔两人在书房里也是,一见她闲下来,他就总爱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偏偏问的都是她喜欢的,她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长此以往,怎么瘦得下来?
可是……
她眉头皱得更紧,又抬眼去看镜子里的裴肃。
同样饮食,甚至她有时候吃不完的,都是裴肃代劳,怎么就不见他发福?
真讨厌!
裴肃却没发现她的小心思,挥手让宫女们都下去后,方才将之前藏起来的小兔布偶拿给崔妤看。
其实早就该给她了,只是后来见她没提起这事,他便又捱到今天才给她。
崔妤看见他手里的布偶,高兴地扑上前去:“找到了?”她一把将布偶抢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问裴肃,“哪儿找到的?”
她费了好些时日才做出来,这同她亲女儿也没什么两样了。
掂在手里,崔妤又觉出不对来:“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有些沉?”
她捏了捏,才发现布偶肚子上被人缝了只小口袋,口袋里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还有点硌手。
见她找到玄机,裴肃温声笑道:“拿出来看看?”
崔妤依言动作,最后竟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对金丝海棠嵌红宝石下缀白玉水滴耳坠。
裴肃从她手中接过耳坠,低下头凑近她,为她将耳坠带上后,又端详着她的样子,而后笑道:“我从掌珍司那儿看见图样便觉得你戴上定然好看,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他见着图样后便令人着手动工,直到今天,那边才送过来。
今日一见,倒是不枉他久等。
崔妤转过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不错,她回过身来,对裴肃道:“那中秋宫宴,我便戴这对耳坠。”
裴肃望着她眼里的笑意,眉眼温柔,抚着她柔软的发顶,温声道:“你喜欢就好。”
他说罢,又想,他往后是该多去掌珍司走走的。
两人换上常服,用过晚膳后,裴肃便去了书房。
崔妤本也要去,只是后来她发现裴肃总要与人谈事,再加上她更喜欢在夜里散步后,晚上便去得少了。
今夜亦然。
只是等裴肃走后不久,崔妤又唤桃夭去追上他与临渊,说是秋夜萧瑟,风寒露重,让临渊回寝殿取件披风给太子带上。
她会武,自然脚程更快,没一会儿便追上了人。
听她说完,临渊下意识将征询的目光投向自家殿下。
裴肃缓声道:“去吧,孤让小厨房炖了参鸡汤,你顺便去看看可炖好了,若是好了便一道给太子妃送过去。”
临渊闻言,干笑着应了声是,却忍不住腹诽:小厨房在最西边,太子与太子妃的寝殿在最东边,这一东一西,到底如何就算顺便了?
但他也就只敢腹诽而已,腹诽完,还是认命地端着鸡汤到了寝殿。
崔妤让阿措从他手里接过鸡汤,又将前两天新缝的锦缎披风给临渊,道:“这里有两件披风,上面那件玄色的是给殿下的,下面灰色的是给你的。”
料子都一样,只是给裴肃的是出自她的手,给临渊的则是出自行香。
临渊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当即满脸喜色地谢过了她。
他不缺这一件披风,然而太子妃的心意,却是十足贵重。
崔妤摇头:“你素日辛苦,这哪里就当得你的谢了?”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道:“认识你许久,还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跟在殿下身边?”
临渊挠了挠头,想起来两人在侯府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坐在树梢,亲眼见着她割断风筝线想要靠近鹤园时,可没想过今日,这位会成了东宫的太子妃。
——还是他们殿下求来的。
他嘿嘿一笑:“属下从小就跟在太子身边了。”
他也是谢家人,与谢如意,谢春山一个谢。只是身份远不及他们尊贵,不过是谢家旁支庶子,好在运气好,因为根骨不错被挑选进宫,从小跟在神机营统领身边习武,然后又被挑选到了太子身边。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对太子妃说了。
“那往年殿下去朱雀楼,也是你跟着?”
临渊答了句是,然后笑问道:“太子妃是想问殿下为何会每年八月十六登朱雀楼吧?”
第95章 中秋 上
崔妤抬起如水的眼眸, 看着他,声音很轻:“如果不能说就算了。”
临渊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从前皇上与皇后娘娘便是在朱雀楼相识, 在殿下小时候,皇上与皇后娘娘每年都会在八月十六带殿下到朱雀楼赏月。”
“后来殿下一个人, 大概是习惯了,也每年都去一回。”
他知道这些事,就算他不说,回头太子妃问了殿下, 殿下也会告诉她, 是以便没有隐瞒遮掩。
说完, 他低下头, 垂眸拱手:“如果没有旁的事,属下便先告退了。”
崔妤点了点头, 目送他离开后, 方才转过身回了屋子里。
她原打算陪裴肃去朱雀楼, 但是方才听过临渊一番话后,她又改了主意。
她不确定裴肃会不会想她陪着。
所以还是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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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将披风送到书房时,裴肃见他手里还有一件,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你怎么也有?”
临渊嘿嘿一笑:“太子妃仁善。”
裴肃冷哼一声,却在看见手里的披风后, 神情变得温柔下来。
他之前总看见崔妤在窗边,在床头,在屋檐下,抱着一块玄色的布料戳来戳去, 后来终于忍不住问她,在做什么。
她说天气冷了, 想给父亲缝一件披风。
于是他生了很久的闷气。
——其实不应该,但崔妤太好了,所以他总是希望,崔妤能对他更好一点,更在乎他一点。
但是现在裴肃知道了,原来这件披风,是给他准备的。
他消了气,心情很愉快地想,他的库房里好像还有两件灰鼠皮披风,明日可以差人给老丈人和大舅子送过去。
至于临渊的……
他眉眼间笑意更浓。
临渊那件披风他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崔妤之手,上面绣着太平有象的纹样,崔妤才不会绣这个,她会嫌麻烦的。
心里最后的一点不快也隐没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向临渊,神情温和地问道:“都安排好了?”
他问的是八月十六朱雀楼的事。
临渊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颔首答道:“都安排好了。”
安插了四年的暗棋,到今日,总算是有用武之地。
转眼便是中秋。
宫中一早便热闹起来,宫人们里里外外地忙活着,生怕在这样的大日子里出了纰漏。
日头方才西沉,整座皇宫尚且笼罩在一片昏黄的暮色里,各处便先点上了花灯。
与此同时,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也被神机营的人送到了宫门外。
守卫虽然早已经得到通知,但见着此情此景,却仍然觉得荒唐。他紧皱着眉头:“今日佳节,朝中众位大臣皆要携家中女眷进宫赴宴,这时候将尸体挂在宫门前,实在……实在……!”
不成体统四个字在他嘴里囫囵滚了一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太子不成体统。
可若真听了太子的吩咐,将尸体挂上去,到时候陛下问罪,谁又担待得起?
临渊咧嘴一笑:“太子有令,尔等焉敢不从?不敢是吧?”他压了压眉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长刀,“那就连你的尸体一起挂上去,正好也剥了你的皮让大伙儿看看,你这副骨头有多硬。”
他说罢,手腕微动,长刀下压,贴着守卫的脖颈,便有一线血迹渗出。
“如何?”
守卫怒目相向,还欲再言,最后却被身边的同伴拉住,不得已捂着伤口退了下去。
余下的人早已经被临渊的动作吓得胆寒,哪里还敢再有异议,不必他多说,便俱都十分默契地抬着尸体登上了城楼,然后将其用粗绳绑起来,悬挂在宫门前。
今夜所有来赴宴的王公大臣,贵女命妇,世家子弟,都将看到这两具尸体,悬吊于他们的马车顶上。
也正是因此,在宫宴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开始之时,还无人进宫。
各家的马车都堵在宫门前,马车里的夫人小姐们毕竟从来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们在方要下马车时不小心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竟在不经意间看见两具尸体,顿时面色惨白地缩回了马车里。
这会儿是说什么也不敢再探出头去。
也有些武将世家出身的夫人小姐,倒是不怕,但却也因为嫌晦气,迟迟不肯下马车进宫。
而临渊呢,则是笑意吟吟地抱着刀站在门口。有不少大臣认出他,难免要问一句,今日这般情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临渊便就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家殿下说,这就是要让众位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会是什么下场。”
“可这……今日毕竟是陛下下令,大宴群臣,又正值佳节,这是不是太凶残了些?还请临渊大人吩咐下去,让人把这两具尸体搬走,让我等入宫吧。”有人说道。
临渊素来不吃这一套,他将下巴搁在刀把上,眼眸中笑意温和:“大人是第一天知道殿下凶残么?不是吧?”
又有人掂量了一下他的话,试探性地问道:“不知这两人……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临渊歪了歪头:“也没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让太子妃不高兴的话罢了。太子妃仁善,但我们殿下却看不得太子妃委屈。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诸位大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过是两具尸体,有何好怕的,还请快些进宫,莫让陛下等急了,是不是?”
他说罢,抬眼,便看见不远处的谢家马车也驶了过来,当即笑着对堵在门前的一众大臣们道:“谢家的马车来了,诸位不妨先让一让?”
第96章 中秋 下
临渊说完, 堵在宫门前的几位大臣垂眸思量片刻后,终于是咬着牙,狠了狠心转过身去, 催着自家夫人与女儿下了马车。
宫宴在即,后面又有王谢崔卢几大世家等在后面, 他们在这里堵着也不是事。
况且今日太子如此行径,明日自有言官参他。他们只需忍一忍就好。
谢家马车里,谢夫人已经等得十分焦躁。
“前面路还未通?”她忍不住冷声道。
这在从前,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不说是宫宴, 便是寻常人家设宴待客, 也断不会这样, 让宾客们堵在马车上, 一点应对措施也没有。
若是延误了时辰,谁能担这个责?
车夫抬首, 望着宫门的方向,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声音微颤道:“夫、夫人,前路未通的缘故,应、应当是马车里的那些夫人小姐们,不肯……不肯下来……”
“什么意思?”谢夫人眉头皱得更紧。
谢如意闻言,倾身上前, 拉开车帘,下一瞬,便也看清楚了宫门前的情形。
两具女尸披头散发被悬吊起来,即便是夜里, 也能看清楚她们身上的囚衣,被鲜血染得斑驳陆离。
她望着那两具女尸, 反应过来后,便仿佛被什么刺痛一般松手放下了车帘,然后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失态惊叫出声。
一旁的谢念慈见她这样,顿时也有些狐疑地想伸手去拉帘子,却被谢如意一把拍掉:“不要看!”
她几乎是在那一瞬之间,便想起来当初裴肃说过的话。
“那就将那几人剥皮抽筋,悬挂宫门之外,曝晒七七四十九天,以儆效尤罢。总要让这世人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为她们妄议的,对吗?”
她死死咬住牙,背上已然沁出冷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力撑着,看向嫡母:“母亲,我身子不适,一会儿可否……”
谢夫人见她这样,微微抬手,挑开身边的锦帘,歪过头往宫门的方向看去,而后却是笑了笑:“不过死了个把个人,这就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