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玠遥——华欣【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4 14:43:23

  琼玖觉得稀奇,还是主子提醒她失了礼数,她才回过神来,今儿个好容易碰上帽儿岛的人,她可要问清楚心里的好奇。
  黄三爷看看苏家跟来的这位小掌事,倒也颇有礼貌,他没做别的解释,只笑着顺她的话往下头说:“自然要讲风水啊,高高的巨帆是山,绵延的甲板是陆,湛蓝的海在山与陆地之间流淌,耳边吹过风的声音,运气好时还几百千年神仙们的对话呢。”
  苏南枝轻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逗琼玖那小丫头玩儿呢,琼玖却当做了真的听,认真点头,眼睛里还泛起了向往的光。
  坐上马车的时候,小丫鬟还不忘揭笭帘抓一把外面疾驰而去的风,凉飕飕的又缩了回来:“主子,为什么咱们平地上的风里没有神仙说话的声音呢?”
  苏南枝愣住,想笑,又不忍心坏了小丫头的好兴致,她清了清嗓子道:“宫里藏书楼有一位杉夫子,博览群书,无所不知,就连司天监遇到了难题,也要去亲他帮着找对应的孤本典籍。等姑爷回来了,你去央央他,他们同僚之间好说话,叫那位杉夫子帮你找找答案。”
  “嗯!”小丫鬟点头。
  夜里到家,陈志高正要抱苏南枝下马车,琼玖在耳朵边精神抖擞的喊了一声‘姑爷!’,吓得陈志高浑身一颤,差点儿没把怀里的夫人给扔了。
  苏南枝也拍着心里定神,指着小丫鬟,笑着道:“她念了我一路,可算是盼到了能给她解惑的夫子了,你去听听,可别坏了这丫头好容易才生出的一点儿求知心。”
  陈志高“……”
  此时此刻,常家那两位也回了回芳阁,在后院洗漱歇下,在外人面前一副高高在山的燕姑娘换了歇息时穿的寝衣,大喇喇推开黄三爷的房门。
  将手里抓着的脆枣分他几个,毫不见外的在黄三爷睡觉的床上坐下,瞪着眼睛问:“老头,你说白天那苏南枝问起蔡掌事的事儿,是为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那看风水的小孩儿、菜掌事,是《外室》里常老爷给常娆选的童养夫,后来被萧君浩截胡……蔡掌事惨败……
第40章 V二更
  “为什么?”黄三爷嘎吱嘎吱大口嚼着脆枣,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咧着嘴啧舌回味,“你想想,主子为何叫你跟着来走这一趟?又为何叫你使障眼法在苏南枝跟前儿做鬼?”
  “为了气苏南枝?”燕姑娘笑着道,“白天的时候您瞧见没,我一口一个苏老板的喊着,苏南枝面上还能压下脾气,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气的嘴歪眼斜,恨不能把我给吃了。”
  黄三爷怼她:“你拿人家家主子当戏子叫,她能不恨你么?”
  叫东家,叫小姐,叫夫人都成,那好歹是个尊敬,一口一个老板的喊着,同着人家的面儿把人家比作戏子,苏家的人怎么会乐意。
  “我这不是为了探她的脾气么。”燕姑娘笑道,“谁知道她竟然那么的好性儿,我都傲慢成这样了,她还不恼不气的赔笑脸儿呢。”
  “苏南枝不恼不气,才麻烦哩。”黄三爷给她点出这里面的道理,“你这小傻子,你当主子叫你来使两声性子,是为了搓摩苏家的脾气?我的傻闺女哟,主子叫你傲慢一些,为的是看苏家能在生意配合咱们多少而已。”
  “咱们家做的不是旁的生意,那些个宝贝卖去了该去的地儿,没人说咱们一句不是,可要是到了不该去的地儿,炸坏了房屋误伤了人,那是要遭老百姓的吐沫星儿的!东西到了苏家手里,平安落地也就罢了,万一出个什么闪失,丢了抢了,人家不说是苏家在路上没做万全准备,却只说咱们帽儿岛草菅人命。”
  “老爷铺开这一场买卖不容易,一步一寸都是拿命走出来的,主子承了家业,自然不能因为换一个苏南枝,就坏了老爷存下多年的名声。”
  帽儿岛只赚银子,不杀人、不掠地,那些个城池争夺,生灵涂炭,是上位者的事儿,他们不爱惜自己的子民,那也是他们的孽债。
  老爷有一句话说的好,再厉害的火器也不过是屠戮者手里的刀,然而,却不能因为名刀伤了人性命,就不叫人开铁匠铺子了吧?
  想了下,黄三爷又嘱咐道:“人家既然态度端正,明儿个再见面儿,你也要收敛着一些,步步退不带便一定得退,苏南枝扎了本钱送她那小赘婿入仕为官,又汲汲营营为其周转,结交清流,又不得罪南院王府,这么一对儿长袖善舞的夫妻,假以时日,必能一鸣惊人。”
  “咱们今儿来,尚且是买卖家儿对买卖家儿的说话,下次再来,她苏家,就改换门楣喽。”
  燕姑娘不理解一个飘飘摇摇的朝廷有什么好稀罕的,苏南枝是这样,主子也是这样,明明有花不完的银子傍身,偏要双手捧着往人家跟前送,只为乞来个毫无意义的门第二字。
  “改了门楣就能成神仙了?整日里巴结奉承,依我看,真不如回咱们岛上自由自在的好。”燕姑娘噘起嘴,下嘴皮子裹着上嘴皮,表情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太太。
  “瞧瞧你这什么模样?不准噘嘴。”黄三爷点着她的下巴,核桃纹皱巴巴的有些硌手。
  燕姑娘被他大力道按疼了,苦着脸道:“亲闺女啊,老头儿。”燕姑娘拿着桌子上没拍封泥的另一坛子酒,“你得罪我了,这一坛子我收了。”
  黄三爷媳妇走的早,少年夫妻久长情,这些年也没想过续弦再娶的事儿,女儿小的时候他抱着背着,去哪儿都把女儿带在身边,如今女儿大了,小丫头抽条出落的水灵灵的,就是脾气差了点儿,在吃酒上头管他管的严。
  “拿走就拿走,反正我也吃足了。”黄三爷拿起吃光的酒壶,仰脖子把最后两滴灌进肚子,笑着道,“你现下在你爹跟前凶巴巴的,我这是疼你,等回了京都,是要到主子跟前伺候的,那时候你再凶,看主子怎么罚你。”
  听他说道回京都后的安排,燕姑娘面上一愣:“好好的,怎么叫我到主子跟前伺候了?”她把酒坛子放到门口小桌子上,盘腿坐回来说话,“我不去,我在京都厉害惯了,说好的以后叫我承了您手上的这一摊事儿,叫我回平江干伺候人的活儿,我才不要呢。”
  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一个孤老汉身边没个依靠,黄三爷咧嘴笑,随手拿起酒壶,晃了晃这回一点儿响动都没有了,又给放下:“不去也得去,这差事是你爹我厚着几辈子的老脸,在主子那儿给求来的。”
  “在京都做个掌事是自由自在,可你外放做了掌事,到了底,也只能是个掌事了,主子跟前的大丫鬟犯了事儿,留出来了这么个空缺,你那几个叔叔们哪个不红着眼盯着,要求着老爷把自家女儿给塞进去。”
  “你自小跟在我身边,见过了广阔天地,想必是不能再像别人家的丫头那样,寻夫觅子,拘在后宅里头装聋作哑过一辈子了。你娘走得早,又没能给你留个依仗的姊妹弟兄,我这一把老骨头,能陪你再撑几年儿?”
  “你乖乖听爹的话,回去后就跟主子走,主子随老爷的脾气,是个念旧的人,你只要尽心尽责,便是念在你爹的面子上,以后也亏待不了你。家里待你们这些家生子是最好的了,凡娘老子有些体面,过个两三年儿,你倦了不想留在老宅,便是同主子再辞差事,依家里的规矩,每个月也能从账上支五十两银子的月钱。”
  什么丈夫、儿子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不如银子傍身来的实在。
  凭他大半辈子攒下来的银子,再加上家里每个月的月钱,两首的保障,就是他走了,去了那边跟媳妇团聚,也不担心他宝贝闺女没有依靠。
  “哼,老头,你就是想支开我,然后敞开了天天吃酒。”燕姑娘气鼓鼓道,再不跟他斗嘴,起身就抱酒坛子出去,走到半路又从窗户外探头,警告他道:“我可跟柜上交代过了,那桃花醉,一杯也不再给你。”
  “你这丫头!坏丫头!”黄三爷咬牙笑骂,好容易能蹭几口千金一换的桃花醉,他才尝了个酒福,就再不给了?
  燕姑娘回到隔壁院子,掩上房门,才难过的坐在地上,红着眼睛抹眼泪,她不走,她才不去主子跟前伺候呢,那老头除了酒,就剩下她了,她走了,谁来收拾那倔老头儿!
  她不走,她哪儿都不去……
  *
  转天,陈洗马破天荒抱着一罐茶叶进宫,众人都以为是陈洗马跟着中兴所那几个无所事事混日子的老爷子学坏了,竟然胆大到光明正大给人谄媚送礼的地步。
  赵太傅看在眼里,也不禁皱起眉头,打算等得了空,叫陈洗马私下里好生聊聊,年轻人当以公正为尚,怎么能学着些上不得台面的市侩手段呢。
  谁知道,还没等赵太傅开口,中午休息吃茶的时候,陈洗马却带着那一罐茶叶去了藏书楼,恭恭敬敬把茶叶送了杉夫子。
  杉夫子是宫里头号的大闲人,除了念书、看书,整日里就只做些打扫的事由,他管不着任何人,也帮不了任何人,论起本事,怕是还不如宫里一个看门儿的小太监呢。
  等陈洗马从藏书楼出来,杉夫子与其携手,笑着送了很远,才哼着曲儿回去。
  有人好奇心重,偷偷找陈洗马问,在藏书楼用那一罐茶叶换了什么好宝贝,就见陈洗马从怀里掏出一张折的正正的纸,上面写的是从十几本孤本上摘抄下来的关于对海风与陆风的钻研记载。
  “您要这个有什么深意么?”
  陈洗马凝重默声,然后斟酌了措辞,道:“哄家里夫人开心。”
  那人恍然大悟的离去,没多会儿工夫,陈洗马家那位家财万贯的夫人要‘填海造岛,欲改天地之气’的要谣言便传了出来。
  连带着帮忙找东西的杉夫子也受到了关注,被好几个好事的人打听其中内情。
  杉夫子喝着碧绿的新茶挠头,什么填海造岛?什么天地之气?陈大人不是来找他请教为何风里能听到声音这个问题么?
  *
  常家的人在回芳阁住了小半个月,后面北上选址,又跟着负责此事的掌事一路北上,事无巨细,那一老一小两位掌事全都要亲自盯着去做。
  苏南枝送走二人,便对另一件事情上心起来了。
  今年科举后封卷仪式上,玉帛黑墨,上头落得却是南院王的字迹。
  依着祖制,科考乃为国选材,这封卷的大事儿也不该是他南院王,除非……老皇帝的身子已经实在撑不住了,连握笔写字都不能够。
  工部的人再来拉新的一批木头,苏南枝就事递了帖子,求了个面圣的机会。
  她是寿安郡主的女儿,虽说皇商的身份低贱了些,可寿安郡主之女,也算是个有些体面的皇亲了,工部老尚书亲自领着她进宫,教她隔着一面宽大的屏风,给老皇帝磕头。
  宽阔的宫殿里窗子关着,不见一点儿风,里面也没有太阳,巨大的廊柱上燃着灯,细微的风吹过,廊柱上燃着的两排烛火就摇摇欲坠的晃荡个不停。
  带着一丝丝憋闷多年的尘埃之气,就像……
  就像日薄西山的后梁。
  “不愧是寿安的女儿。”老皇帝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如同一张塞了破抹布的唢呐,明明该是清亮的地方,却含含糊糊被人捂住了嘴,“你母亲她还好么?”
  老皇帝问完这一句,又小声嘀咕道:“那丫头身子还不如朕呢……哎呦……不知道是朕先走,还是那丫头先走……”
  说是自言自语,老皇帝的声音却刻意提高不少,不大不小,刚刚够苏南枝跟一旁的工部尚书二人听得清楚。
  工部尚书脑袋又低,额头微微有些出汗。
  陛下和善了这么些年,他差点儿就忘了,当年陛下也是不动声色就拿捏人心的一把老手,刚刚那一声嘀咕,顿时勾起了老尚书多年前初入仕途的时候,被年轻天子拿捏揉搓的惧怕。
  老皇帝似的在那屏风上生了眼睛似的,他不等苏南枝回答,又道:“出去吧,都出去吧,这小娃娃脾气倔的很,跟她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待会儿一言不合她跳脚骂了朕,你们再捂耳朵,可就晚了。”
  “是。”上首大太监笑着应声,工部尚书擦擦额角的虚汗,快步跟着众人一起下去。
  空荡荡的宫殿里面,只剩下跪在地上的苏南枝,与屏风后,呼吸沉重的老皇帝两个人。
  廊柱上的风好像越来越大了,吹动着蜡烛,也将老皇帝的咳嗽声吹的支零破碎。
  终于,老皇帝咳出了一口痰,重重往软塌上仰去,隔着屏风,苏南枝似是能看到那苍老的身影,沉沉的埋进被褥里面,像是埋进了土里,整个人连同着盖在身上的被子,都裹上一层黑黑的轮廓。
  “你过来吧,朕累了,说不了那么大声音了。”
  老皇帝开口,苏南枝顺从起身,往屏风前面又走几步,老皇帝又道:“再近一些,朕叫他们给你搬了凳子,你坐着同朕说话。”
  “是。”苏南枝应声。
  这一回,她终于瞧见面前形容枯槁的老人了,眼凹深陷,面色铁青,仿佛脸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被皮肉描出了最贴切的形状,她的猜测没错,老皇帝撑不了多久了。
  “朕看起来吓人吧。”
  “没有。”
  老皇帝突然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比你母亲圆滑一些,方才朕问你,你母亲的身子可好,你还没回答朕呢。”
  “尚好,只是汤药不断,犯了病也是痛疼欲死。”苏南枝捡寿安郡主最严重的的时候说,说完便又闭嘴不言。
  “还是要请大夫好生给她看看呢。”老皇帝关切道,又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儿,“你外祖母泌阳,小时候与朕的关系最亲,她就像个小尾巴,跟着朕念书识字,就连先帝爷瞧见了,都说要把泌阳从先皇后那儿带出来,交给朕的母妃抚养呢。”
  苏南枝眼底起了疑惑,她没听明白,老皇帝这会儿提自己小时候的事儿做什么?
  更何况,她外祖母沘阳公主当初被逼自缢,还不是他这位关系最亲的皇兄所为!
  老皇帝看到了她面上的不解,却不予理会,继续道:“你外祖母的生日是九月十七,少时朕还送过她一对儿玉如意,只盼着这个跟朕最亲的妹妹,能一生如意,事事顺心,谁料……”
  老皇帝叹了口气,忽然笑了起来:“朕只是想清除周芳庭一党,你外祖母不与他们相干,朕查明了内情,自然也就宽恕她了,谁料她竟自缢了。”笑着笑着,老皇帝红了眼,“那是跟朕最亲近的妹妹啊……”
  苏南枝低垂眉眼,仍是没有接话。
  老皇帝继续道:“你外祖母脾气倔,性子直,你母亲学了个十一成,竟比你外祖母的脾气还要硬,当初她一门心思的要往南边去,朕就叫人去劝过她一回,她却不听,结果呢?”
  那双苍老如干枯荷叶柄的手拍在另一只干枯的手上,发出朽木撞在朽木上的声音,“崔老太婆把那小畜生看的比眼珠子都要宝贝,岂能叫你母亲把人给哄来咱们后梁?她不顾你母亲已有身孕,就下了药,要一尸两命,朕不忍心看皇家子嗣屈辱于异乡,特遣了周英毅去南边夺人,折了几百个将士,才将你母亲平安给带回来。”
  老皇帝叠起的眼皮努力睁开一条缝隙,看着苏南枝,语重心长道:“你身上流着咱们后梁皇室的血脉,便一辈子都是皇室的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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