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新帝眼神明亮,两只手抱住母亲的大手,将面腮贴上去蹭蹭了,感受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来自母亲的微暖。
静嫔本家姓段,时至今日,她已经是后梁名正言顺的段太后了,他亲自教先生拟的圣旨,他要把最好的荣耀加在母亲的身上,叫李太妃那个老毒妇再也不能对他的母亲打骂说教。
他是皇帝,他的母亲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铭儿。”段太后怜爱的将儿子抱在怀里,自她的儿子登上龙位以来,她还是头一次像从前那样抱他,“哀家的好孩子,好孩子啊,咱们娘俩儿熬出来了,终于熬出来了。”
段太后亲吻新帝的额头,就像从前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时那样。
小皇帝贪恋母亲的温暖,才要沉沦,又忽然想起夫子教过他的为君之道,小皇帝笑着将母亲推开:“以后母后就不能再这么抱着朕了,朕是天子,天子要庇护万民,天子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礼数。”
段太后抓着两手空荡荡的空气,看着一本正经的儿子,心下有不舍,更多的是欣慰:“好,皇帝说的对,母后以后一定好好守着咱们后梁的规矩,母后不越矩,母后要让我儿做后梁最受人敬仰的皇帝。”
小皇帝认真道:“朕肯定会是我后梁最好的皇帝,先生会陪着朕的。”
段太后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先生是谁,笑着点头:“我儿长大了。”
母子两个说了会儿话,小太监来传萧阁老的话,说是有要事禀明陛下,事关军机要务,烦请陛下移步。
说是有必须要请示的要事,可小皇帝哪里能懂得这些啊,不过是内阁的几位大人共同商讨,最后拿出个定论,再请了小皇帝过去,点头首肯罢了。
可单是这份儿尊敬,也是极为重要的,庇护天下的皇帝陛下在政务处理上可以慢慢的学,然而在用人善任上头,先生说了,要从现在就要开始,他要了解每一个身边朝臣的秉性与本事,不必叫他们开口说话,就能看清楚他们心里想的什么,想要瞒的是什么。
段太后珍惜跟儿子少有相见的机会,銮驾相随,一路把他送到了内阁西三所候人的周屋外头。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陈志高出来接驾,瞧见太后銮驾,面善俯首作揖。
段太后打量着他,笑着叫起:“卿家平身。”
陈志高道了礼,便转身请小皇帝进去,丝毫没有察觉到,在他转身回去的时候,段太后高坐于銮驾之上,嘴角挂着笑意,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脸看,最后落在了他的腰身。
段太后是浣衣局小宫女出身,是受了李太妃的恩惠,才能承宠走到如今的地位上。
她进宫的时候年幼,十岁冒尖儿的小娃娃,哪里知道男人的好,后来长了几岁,也曾动过对食的心思,可没等她上眼物色,便被李太妃看中,细心调训,送到了老皇帝身边。
老皇帝年迈多病,世人只当是天子高高在上,与旁人多有不同,可明晃晃的宫灯在面前照着,她看到的,摸到的,感触到的,也不过是个年岁苍苍的老人,浑浊的老人味儿,便是裹了明黄而又尊贵的绸缎,那也是一股子难闻的老人味儿。
好在自她诞下子嗣,老皇帝便不多宠幸过她。
她守着儿子,一心盼着母子平安,盼着儿子能有朝一日荣登大宝,教她再也不必看别人眼色活命。
好在如今她盼到了,也如愿了。
她的儿子做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而她,也舍去过去那些不堪与屈辱,成了世人叩首参拜,高呼千岁千千岁的太后娘娘。
段太后嘴角笑意越来越大,慢慢收回方才看过世间绝色的眼神,两只手绞着那方明黄的帕子,细细回味着那抹强壮而又精瘦的身量。
不得不承认,皇儿的眼光是真的很好。
随她,跟她是一样的好。
陈阁老才华横溢,能耐过人,是该留在皇儿身边,该一辈子都留在皇儿身边。
段太后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心情愉悦叫起,銮驾小心抬起,慢慢没入曲曲折折的巷道之中,将那抹得意的明黄,也隐入红墙绿瓦的庄重里面。
*
宫里段太后与小皇帝母子两个有陈阁老傍身,事事顺遂,事事满意,可宫外苏家却有人事事不满意。
“他又不回来?”苏南枝听云萝郡主说完宫里的事,笑着撂下水杯,茶也不吃了,皱起眉头埋怨,“他卷铺盖住在宫里得了,明儿去了势,南三所后面墙根儿的太监窝里头给他铺个床,再不用他劳心劳神的跑动了。”
“又不是妹夫能做主的事儿,瞧你这脾气,怎么就张嘴拿妹夫出气了呢?”云萝郡主说了句公道话,拍着背劝她消气。
“他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我讨他过门儿,是为了镇宅安家,如今呢?我已经三天没见过他人影了,别说安家了,他怕是浑浑噩噩,连家在哪儿都不认得了。”
苏南枝说的是气话,可这会儿脾气上来了,她也是真的生气。
陈志高伏低做小,在她面前顺毛哄着也叫她习惯了,往常端茶递水,捏腿按肩,连说话都捏着她的脾气,教她顺心顺耳呢。
一时间突然分开这么久,别说是她不习惯了,就连琼玖有时候也要念叨两句,问姑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倒好,家里的人天天记挂着他,光是借着送衣裳的由头,都已经给他暗示了多少回了?没良心的东西,就不知道得空回来吱一声,叫人知道他死没死?
“妈您瞧瞧,我是劝不住了,您过来哄吧。”云萝郡主喊寿安郡主妈的时候,每每都是碰上了难题,要拖着长腔撒娇。
宋嬷嬷摇头,给云萝郡主使眼色,“好孩子,你妹妹吃了火药,你快过来,到这儿来,可不要被她的火药给烧到了。”宋嬷嬷嘴上捎带着怼苏南枝,却笑嘻嘻的倒了一杯温凉的茶水,端到她的面前,“清心去火,我老婆子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苏南枝气笑,端起杯子,仰头吃了半杯,茶水从嘴角滚落也不管了,撅起嘴道:“木安烟是个坏家伙,连您也要欺负我,你们都跟那小白眼儿狼一伙儿的,你们都欺负我。”
宋嬷嬷笑着拿帕子给她擦嘴,道:“乖乖哩,我还不跟你一势啊,恨不能刨开心掏出来给你看,就是怕你气大了伤到身子嘛,消消火,晚上再叫人去送衣裳,我老婆亲自去,非要揪着姑爷那小白眼狼的耳朵,质问质问他,怎么就不知道回家?他不知道他一天天不见人影,家里小姐满心满眼的都记挂着么……”
“谁记挂他了?”苏南枝瞪眼睛反驳,“我才没有呢!”
“好好好,不是你,不是你,是我老婆子记挂呢。”宋嬷嬷哄道。
苏南枝翻白眼狠狠冲云萝做了个鬼脸儿,又跟宋嬷嬷道:“您不要跟他说那些,就找人打听打听,他都留在宫里做什么了?”
沾在里面似的不肯回家,必然是要有个理由的。
若是理由得当,她就不恼了,若是没有个正当的理由,看他回来,不揭了他的皮!
寿安郡主坐在那儿一直没说话,等女儿情绪平定了,寿安郡主才开口道:“晚上谁也不要再去看他,衣裳也不要送,宫里的事儿,有宫里的解决法子,他真要惦记着换洗体面,自然也就找由头回来了。”
祈谷坛都拜了,大朝会众人也御前磕过了头,朝局已定,还能有什么大事儿?
无非就是小皇帝胆小怕生,粘着不肯放人而已。
小皇帝不肯放人那不是还有内阁萧大人在跟前盯着的么?皇帝要公允公正,岂能日日只偏袒一个人?再不济,那就是宫里还有人舍不得叫女婿回来。
说到宫里的事情,沘阳公主还在那会儿,她随着一起进宫,在外祖父跟前可没少听闻宫里的手段。
饶是苏南枝在生意买卖上有再多的阅历,她眼下也不能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好在她听话,点着头道:“听您的,要是还不回来,我就把他的东西全都丢了,丢到门口狗屋里去,教他以后……”
云萝郡主笑着伸手捂住她的嘴,摇头道:“乖乖,这话可不能说哦。”云萝郡主食指在她面前化了圈儿,引导着往下道,“他以后跟谁一个铺不打紧,你要是气上心头骂了自己,我是头一个要心疼的。”
“啊……”苏南枝明白过来劲儿,起身跳着脚撒娇,“嬷嬷,您快过来,您帮我一起打木安烟这个坏蛋!”
宋嬷嬷过来劝架,云萝郡主也有样学样,躲到寿安郡主身边,跪步上了软塌,从后面搂住姨妈的脖子,摇晃着拖长强调:“妈也要帮我,可得收拾收拾某个脑子不灵光的小丫头。”
寿安郡主笑着摩挲云萝郡主的手背,左边一个乖乖,右边一个乖乖,不偏不倚,两头一起哄着。
苏老爷打外头回来,见两个小丫头闹腾着赖在寿安郡主身边,一边净手,一边出言打趣儿:“也就是你们两个小混世魔王,你母亲才这么好的脾气,这要是叫小十一瞧见了,那醋坛子还不得酸到青州老家去?”
苏南枝闹了一会儿,不想还嘴,脑袋埋在母亲怀里,蹭蹭不吭声,云萝郡主则张开就问:“哼,反正名声也传出去了,那姨夫你要跟谁一势?”
云萝小时候也是在苏家长起来的,又是苏南枝最好的小姐妹,苏老爷爱屋及乌,待她如自己闺女是一样的,要是旁人苏老爷肯定就想都不想就回答了,可云萝来问,他可不能张嘴就摆偏心。
“小坏蛋,想把我也拉入你们的战局里头,我可不上当,我跟夫人一势,任你们去斗。”
寿安郡主被两个丫头吵得脑袋疼,又舍不把哪个推开,索性顺着他的话问:“那我们娘仨,你要跟谁一势?”
苏老爷:“……?”
作者有话说:
苏老爷:我就不该回来,现在跑还来得及么?这仨女人太可怕了!女婿呢?我女婿呢?我背锅侠呢?
点烟.jpg因后天毒体,一更改晚7.其他不变。(直译就是过敏了,医生不让熬夜了。)
第47章 V一更
南三所值房,陈志高笑着将叠好的大氅放进箱子,扭头跟进来传话的小厮的问:“只有宋嬷嬷一个人在外头么?小姐呢?”他好容易忙完手头的事情,最想见到的人可不是宋嬷嬷。
“您还是收了心思,不要妄想了。”
“妄想?我就问问我夫人。”他心里高兴,底下的人越矩了也不生气,“老爷子不叫小姐来?”
小厮凑近了偷偷给他告密:“您路上想想回去是睡书房还是跪祠堂吧,老爷的火气早就消了,是小姐恼了,昨儿个云萝郡主还在家里劝咱家小姐呢,小姐连云萝郡主的脸面也没给,一屋子难堪,连宋嬷嬷都不敢帮腔说话了。”
“摔了东西?”陈志高尴尬地笑,自己安慰自己道,“那都是气话,小姐说着玩儿呢。”
“您不信?”小厮抱箱子跟上,“反正我是提醒过您了,您回家后可得看着点儿门槛儿,他们说老爷把书房的那条鞭子都拿出来了。”
陈志高摸了摸耳朵,顿时觉得有些火辣辣的疼。
出来见了宋嬷嬷,他赔笑上前打听消息,宋嬷嬷只笑着道:“姑爷回家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您在外面一住就是好几日,小姐心里有些怨气,不也是应该的,哪有成了亲的两口子三五天的不见面儿?更何况……”
宋嬷嬷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停顿片刻才道:“更何况姑爷您如今又是圣上跟前儿的人儿,身份不比从前了……”
宋嬷嬷特意将‘从前’两个字咬的特别重,明着是讥讽,实则也是在提醒他,家里小姐是因着什么生气,教他回去从哪一方面哄人呢。
陈志高傻乐,心领神会地拱手作揖。
宋嬷嬷像在家里收拾那几个皮猴子似的,戳他脑门儿,骂他一句:“皮猴子。”
有了高人指点,陈志高回了家先去上房请安,又厚着脸皮拖着苏南枝回自己院子,一过影壁墙,也不等进屋,他就忽然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你要死么?你想死么?”苏南枝心里本就憋着怨气,刚刚同着众人的面,她不好发作,忍了一路,早就想收拾他了,这会儿又见他动手动脚,顿时像一颗炸开的红石榴,灼辣辣的怒气就迸了出来。
咬着牙,从后脑海紧紧扯住他的发束,簪子硌手也不怯的,怒瞪着眼睛斥他:“放我下了。”
“我不。”陈志高嬉皮笑脸,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怒火。
“再说一遍,放我下来。”苏南枝手上用力,扯住他的脑袋也跟着朝后面仰,“快点儿。”
“打死我吧,我就不。”陈志高仍是笑着脸儿说话,头发被扯住了他也不怕,阔步就继续朝屋里走。
院子里的婆子丫鬟见两个主子拌嘴,谁也不敢冒头出来,各自低着脑袋,顺墙根从一旁的角门溜走,只有琼玖担心自家小姐吃亏,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偷听两个人吵架。
“陈志高这个王八蛋!”苏南枝跳着脚挣扎,她在气头上,手脚挣扎着用尽了全身力气,奈何陈志高是行伍出身,任她再大的力气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苏南枝扒着他的脖子,撑住了翻到他的背上,又扯住头发骑马一样坐在他脖子上,正要动手打他的脸,却被男人揪住了胳膊,上半身栽了下来,整个人趔着,像个麻袋似的被他抗在肩上。
“王八蛋,你还敢还手?!”苏南枝再也不忍,抱着嘴边的胳膊就狠狠咬他,“拼命是吧,行,谁也别饶了谁!”
苏南枝单方面厮打着,两个人一起狠狠跌在了罗汉床上。
琼玖在窗户外头听得胆颤心惊,这跟小姐说的收拾完全不一样好嘛……
不是说好了叫老爷好好拿鞭子抽姑爷两下,出了气,就原谅他了吗?怎么……怎么就小姐自己动起手了?
祖宗哟,她家小姐连自己动手惩治下人都不曾过,哪里是能打得过姑爷的样子?要是小姐吃了亏……
琼玖跺着脚,思来想去,从廊子底下的桂花树上折一条长枝,高举着推门进去,要给小姐帮架。
第48章 V二更
“谁还手了?”陈志高将小人儿按在罗汉床上,他在南三所熬了这些日子,跟前小厮又不能整日里伺候,他自己赖好收拾打理,总有疏漏的地方,就比如,眼下略有扎手的短短的胡子茬儿。
他知道自己胡子没刮干净,却还偏偏要在她下巴底下蹭,“我想你想的紧,叫你多打几下都恨不能呢,哪个敢舍得还手?”
“滚开,脏死了。”苏南枝嫌他邋遢,别过脸推他起来。
“你指的是什么?”某人意有所指的问。
“你能问出这话,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苏南枝朝他背上用力拍打一下,“滚开,我不想跟你打架。”
“我偏想叫你打。”陈志高笑着按着他的手,伸进衣裳里贴在心口,“你摸摸,扑通扑通的天天想的全是你。”
苏南枝睨他,抽手道:“我信你?”
“你不信我,你还不信自己么?别忘了我可是你选中的。”陈志高哄着亲亲她的手,引导着她摸摸自己的耳朵,“反骨都在你手里捏着呢,你快检查检查,它挪过窝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