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跟着瞪眼:“二哥说话你们两个听不见?”
苏春最敬重母亲,听二哥的话,低下头在不开口,苏季翻眼皮狠狠瞪了苏春一眼,才不满的撇嘴,也噤声不言语。
寿安郡主将两个孩子的神情全都看在心里,再想想先前苏老爷跟她商量的事情,也罢,知子莫若父,这几个混小子都是在他身边长起来的,脾气秉性,还是他这个当爹的最清楚,不怪乎那人更偏袒小十二一些,小十二的性子人品,确实要比他十一哥要强上许多。
不骄不躁,又能沉得住性子,确实是最合适派道关外的人选。
至于小十一,寿安郡主看了看那个变了性子的庶子,敛目不言,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她作为嫡母,给过了机会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那又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时好时坏,全凭个人的命。
苏季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鲜少猖狂疯癫的几回,全都被母亲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他的父亲早就不喜他的品性,想要放弃他了,是嫡母再三求情,才叫他有了科举入仕的机会,如今嫡母也不愿再为他多说一句,便是他考上了一甲头首,也是徒劳,没有家族的庇护走动,想在后梁朝堂上有所出路,怕是难于登天。
苏季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还在沾沾自喜,为方才斗嘴赢了小十二而高兴。他才是年长的那个,小十二考的比他好又怎样?小十二那笨嘴拙舌的样子,根本就不能在朝堂里站住脚步,而他能说会道,又最会讨母亲喜欢,他才是兄弟两个里面最有前途的那个。他才是!
吃过饭,娘儿几个坐在一起说话,苏南枝跟陈志高吃一碗西瓜饮,苏南枝拿了一枚炒花生丢在正中间,一捧大的海碗,不用勺子,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比赛谁能吃到那枚花生,幼稚的游戏玩的不亦乐乎,要是叫宫里那些人瞧见冰山似的陈阁老也有如此童真的一面,怕是要笑掉大牙去。
苏春坐在母亲身边翻一本绘着植物山水的画册,苏逸、苏茂兄弟俩则讲起学里的事儿,哄寿安郡主高兴。
忽然,苏春指着画册上高耸于云端的雪山,问道:“母亲,我听五哥说关外也能瞧见雪山,雪山上有雪狐,一身毛茸茸的白,跟压了一身雪花似的,可摸摸它的毛,却比火还要烫,等我去了关外,弄一只回来,您养在家里,冬天肯定比炉子要好使。”
寿安郡主身子娇贵,便是最好的金丝银的炭木,烧起来的些许难闻的味道也要叫她头疼。
苏老爷想尽了无数个法子也没用,后来还是砸了地,在上房各处屋子里连了一片火龙,这才叫寿安郡主冬日里好受许多。
苏春敬重母亲,心里时时刻刻将母亲的事情放在第一个,他听五哥提起雪狐的时候,就想到了要弄个回来养,赶着今天得空,说说雪狐,也叫梅梅跟几位兄长知道自己后面的盘算。
苏逸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小十二不是得了一甲第十名么?怎么还要去关外?”
后梁的地方官可没有关外的差事,关外倒是有一处本家的买卖,现在老四负责着,说是有些眉目了。
苏春合上书本,起身将其放回一旁的矮桌书架上,才坐回来道:“我没跟大家说么?我不要入仕做官了,我仔细想了又想,自己终究不是做官的材料。”
苏春看一眼苏季:“论言语口才,我不如十一哥,论行事妥帖,我又不如妹夫,纵是论气量胆识,我也没有五哥那股子胸有成竹的劲儿,我是个只会念死书的呆子,离了家里的庇护,我就胆怯了。官场波谲诡异,我要是进去混日子,少不得以后给十一哥给妹夫徒添麻烦,倒不如老老实实在家里帮忙,事事有梅梅给我提点,上头又有母亲与父亲照看着,我轻轻松松,还能落个辛苦操劳的好名声。”
“你同父亲讲了么?”苏澜愣了一下,眉间紧紧皱了个疙瘩。
苏春点头:“我第一个就是同父亲说的。”
“父亲怎么答你?”苏季追问。
苏春笑笑道:“父亲起先不愿,即便是论起做买卖的本事,我也比不上七哥,父亲说现下四哥身子不好,叫我去暂先帮四哥盯着两日,等日后四哥的身子养好了,关外的差事还是得四哥来,我再回家里,看还有什么闲散的差事好叫我混日子。”
苏春张嘴把‘混吃等死’四个字说的理直气壮。
苏澜听了都直嘬牙花子,关外的买卖,他也好想去啊,可只是帮四哥盯上几日,这差事又有些鸡肋。他本事不如四哥,更不可能一朝一夕就顶了四哥去……
苏澜满心纠结,苏季脸上倒是展开了笑,小十二不入仕了,对他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儿。
他们兄弟两个都是父亲的儿子,家里走动运作,总要有个先后轻重,小十二同梅梅的关系更近一些,妹夫若要偏袒,那小十二自然要比自己有利的多。
如今没了小十二横在前面挡路,苏家,可就只有他一个需要运作走动的了……
苏季眼睛弯了弯,眼神都变得和善不少。
陈志高捧着碗漫不经心的跟苏南枝玩儿着游戏,倏地嘴皮碰到异物,他龇牙噙着那枚花生,笑吟吟同着苏南枝的面给吃下肚子,放下还剩大半碗的西瓜饮,小声道:“是我赢了,可得听我的哦。”
苏南枝红着脸,别过头就要耍赖:“我没瞧见,不算。”
“就是我赢了,你耍赖也是我赢了。”男人笑着伏身勾头看她,“愿赌服输,好在我大度,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就再比一碗。”
小两口腻腻歪歪的坐在角落的樟木床上说悄悄话,见无人注意到这处,苏南枝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要比了,我都吃饱了。”
又指了指上首,小声道:“他们有的聊呢,你背着我出去吹吹风。”
陈志高笑着抓紧她:“吹什么,咱们俩就是风,走……卷别个去……”
作者有话说:
摸耳朵这个是我姥姥教的,准不准我不知道啊……
第49章 V一更
窗门四敞,院子里明晃晃亮着灯,风吹的桂花树哗啦啦的响,香气随着风吹进小窗,撞上一池潕气,便雾蒙蒙的扑在了窗前的一排金桂素馨上,凝成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白玉石阶,敲出清脆的节奏。
池水随着滴答的声响,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石岸,挽发的木簪浸在水里,颜色更深,随波逐流,终于在一个猛浪下被拍上了岸,击在铺开的各色颜料上。
赭石混进了藤黄,溶于水中,形成一圈圈一层层的纹路,像是一幅从山中新采下来的一方岩画,砯崖巉岩,历经千百次的淬炼,终是
浑然一体,再难分彼此。
苏南枝手掌覆上,盖住了混在一起的颜料,暖色的藤黄顺着湿了水的绢纱蔓延,为枝头初绽的新芽凭添几分勃勃生机,顺着那枝丫再往上寻,几朵盛开的红梅早就不知何时就染上了青莲色,几经涤荡,那青莲也只冲淡几分,冲开的青莲一遍又一遍的覆上红梅,一遍又一遍的为其渡色。
“接天莲叶,还需添上乖乖最喜欢的锦鲤才好。”陈志高伸手,笑着问她讨笔。
苏南枝眉头紧皱,双眸被潕气所染,试探着在石阶上摩挲,胡乱从散落的笔里抓起一支,沾了明亮的红,举着递给他:“最后一笔,画完就不要了,好不好。”
陈志高握住她的手,勾着她的掌心,才接过那支笔,清风戏蕊,他亲了亲开的最盛的荷花,笑着应她,“好,我听夫人的,都听夫人的。”
廊子外的周屋旁,几个婆子凑在一起说话,琼玖坐在其中,抬头看看天色,正要叫人再催小厨房往浴间加两把文火,就见二门外小厮过来通报:“十二爷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跟小姐讲,小的说小姐歇下了,叫十二爷明儿一早再来,十二爷却不肯,非要这会儿通报了就进来。”
第50章 V二更
【二】
“什么事儿啊这么急?不是才在上房说过话儿么?”跟前儿的婆子笑着问。
那小厮挠挠头:“十二爷本来脾气就怪,又喝了点酒儿,婶子您要是觉得自己个儿嘴巧,那婶子随我出去,您去劝十二爷回去呗。”
“你这小猴子,怎么说话呢?”那婆子举巴掌吓唬人。
琼玖笑着道:“你们先说着,我去外头瞧瞧。”琼玖起身,把活儿的两个婆子也笑着跟上,提了琉璃灯在前头帮着引路。
到了门口儿,却不见了人影,传话的小厮拿灯在跟前儿照了一圈儿,才在墙根儿的花木从里瞧见了苏春的身影。
“十二爷……十二爷醒醒……十二爷……”小厮推着苏春,晃了三四下,也没能把人叫醒。
“这是吃了多少的酒啊,醉成这样。”又不能把人丢在外头不管,琼玖叫那小厮去找人来,送十二爷回去。
没多会儿工夫,四五个腿脚麻利的小子过来,一左一右架起苏春,就往出去,刚才还醉醺醺的人却突然醒了。
“梅梅……十二哥找你有话说……梅梅……梅梅……”苏春推开众人,脚步踉跄的又朝五华居门口走,琼玖忙上前把人扶住,“十二爷有什么话,跟我便是了,小姐才歇下,吃饭那会儿又沾了酒,可是喊不醒了。”
这会儿浴间又叫了添了新柴,小姐哽咽抽泣的声音就没消停,便是天上落下个神仙,也不能把人给放进去喽。
“跟你说……你是谁啊?”苏春盯着琼玖的脸,脑袋上下转了一圈儿,仔细地看了许久,木讷道:“不认识……”
琼玖:“……”她耐着性子自报家门,苏春将信将疑,凑近了脸贴着脸,盯着她又钻研了一会儿,脸上才现了笑意:“是琼玖啦,你肯定是琼玖,除了你这丫头,还有谁事事都要一本正经的说……”
认出她是琼玖,苏春心里的戒备放下,腿一软就又坐在了地上。
“琼玖,进去给你十二爷通报通报,哎……你十二爷跟你主子有要紧的话说,要紧的很,好孩子,快去。”
“十二爷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就成。”琼玖笑道。
“跟你说?”苏春抬头看看她,想了一下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事关我四哥的身家性命……除了梅梅……谁去说也不成……”
苏春自己嘀咕几声,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怎么,脑袋一歪,趴在地上就睡过去了。
婆子撑着将人扶起,笑着请示:“姑娘您看,这……是把人给送回去,还是怎地?”
琼玖是苏南枝身边的亲信,北边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苏春的话别人听不懂,她一个内情人,自然隐约明白着些,只可惜,十二爷这篇好心……说的晚了。
“你亲自跟着,随他们一道把人送回去,十二爷醉了酒,叫那院伺候的丫鬟彻夜盯着才好。”
“是。”婆子应声,几个人抬苏春出去。
屏退众人,琼玖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还是得叫老爷知道才成。
琼玖砸了砸手,心里暗下决定:对,是得告诉老爷。
浴间,苏南枝眉额紧蹙,咬着嘴边的胳膊,眼角泪水飞溅,手上抓着那把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笔,无力而又挣扎着在白玉石阶上点出一簇簇斑斑点点的花。
温热的池水涤去溢出的香汗,将她心口的那片接天莲叶同样印在了白玉石阶。
陈志高笑着在她耳边提醒:“乖乖,又花了,待会儿我可要再补上几笔了。”
苏南枝上下牙使力,狠狠咬紧他的胳膊,鲜血渗出,顺着水迹晕开,反倒为那只活灵活现的红鲤添了些颜色,“乖乖,咬吧。”陈志高奖励似的吻上她的脖颈,学着她的样子也露出了小牙,却没有用力,轻轻落了个牙印儿,便又去钻研别处。
窗子外面,廊下的灯火亮了又灭,远远一抹人影,手持琉璃宫灯,抄小路往三户堂老爷的书房而去。
可屋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瞧见。
苏南枝呜咽啜泣,嘴里的求饶说了一百遍,某人却视若无睹,只装作一个字儿也没有听见,她哭着抱紧某人宽阔的怀抱,软的不成,就只能换个法子哄了。
“乖乖……”陈志高爱她爱的发了狂。
挞伐淹没了顾忌,所有的画卷在疼痛中化作了齑粉,随着潕气消融,在层层恋嶂中洇晕来。
*
三户堂,苏老爷忙到夤夜才回来,没来得及洗漱,便听管家说琼玖那丫头在书房等着。
“她有什么事儿?”苏老爷解下外衫,探头看里间,寿安郡主已经卸下,宋嬷嬷不在跟前,只有一个当值的小丫鬟搬了小角凳,在床前坐着歪脑袋打瞌睡。
寿安郡主怕黑,苏老爷在家的时候还好,有时候生意上的事情回来晚了,寿安郡主身边没有个人,总要辗转难眠,一熬就是一宿。苏老爷不乐意叫丫鬟婆子夜里在寝间跟寿安郡主作伴,小丫鬟们便只能搬个小凳子,坐在跟前守着,等老爷夜里回来了,他们再搬凳子出来。
寿安郡主倒是不讲究这些,反正这人总要回家,自成亲那天起,这人就没有一天不着家的时候,外头的事情忙的再晚,熬夜点灯他也知道往家里跑,大夏天的他为了买卖上的事儿往南边跑,奈何她身子又遭不住南边湿热的气候,这人狠心不舍在平江府造了别院,赁了帽儿岛的海船也要带上她一起。
寿安郡主这会儿还没睡熟,隐约听到他的声音,梦里喊了一声:“表哥……”
声音不大,苏老爷却耳尖的听清楚了,笑着进去应声:“哎,来了。”
寿安郡主许是还在梦里,眼睛都没睁,抬抬手指头道:“腿抽筋儿了……”
寿安郡主自那事以后,身子便垮了下来,这几年又几经挫折的总要复发,夜里睡着睡着,突然手脚抽筋也是常事,跟前的丫鬟不能时刻伺候,苏老爷自己倒是做的顺手的很。
他撵小丫鬟出去,叫外头吹了灯,便侧身坐在床边,将她的腿抱在怀里,顺着经脉的放下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给她顺劲儿。
“好些了么?”苏老爷按着里面的皮肉松快了些,小声询问。
寿安郡主笑着将两只脚都放在他怀里,睁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睡的?”
苏老爷拍着她得腿肚笑道:“你跟闺女的小动作都是一样的,你们娘俩谁能骗得住我?”
“老狐狸。”寿安郡主嗔他,“这个腿也要揉。”
“怎么两个都抽筋儿了。”苏老爷当她旧疾又发了,担忧的问。
寿安郡主摇头,道:“就是讹你,刚刚也是哄你的。”
“吓人呼啦的。”苏老爷提到嗓子眼儿的石头放下,才笑着道。
寿安郡主安逸的又闭上眼睛,抱着被子侧身跟他说话:“我有事儿跟你说嘛。”接着,寿安郡主便将祈谷坛祭祀那日的情形事无巨细的复述了一遍,又提到女婿在南三所的事儿,不禁皱起眉头,“我这几日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小十一又起了不安分的心思,我气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憋着股气儿,总是不顺。”
“那我明儿推了外头的事儿,在家陪你。”苏老爷安慰她道。
“不要。几个孩子闲下来了,总爱往我跟前儿跑,小十二孝顺,他过些日子就要往关外去了,今儿翻画册的时候小十二还偷偷掉眼泪呢,宋嬷嬷瞧见了,那孩子又嘴硬着不肯认,只说是风迷了眼睛,他粘我粘的紧,你在跟前儿,那孩子不得心惊胆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