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家不顾了亲家体面也要给儿子纳那个该死的妾,我这当娘的心里也急,早起梳头的时候,大把大把的掉头发,要是我腆着脸一通说教,叫那一家改了主意,我早就去说了,可没有用啊,我放在心头上自小宝贝着看到大的闺女,就这么凭白的受人家欺负,还要被个小娼妇给压了一头。”
“好孩子,你比我那闺女还小上几岁呢,你又自小常来我这儿说笑,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天底下的男人啊,没有一个例外,都是爱偷腥的猫儿,管不住的。”
苏南枝抿着嘴,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可他是我花银子娶到家里的,他要是动了别的心思,对得起我大把大把花出去的银子么?”
她说的委屈,瘪嘴皱眉,细小的动作就把商贾之家抬不起眼界的神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萧夫人底敛着眉眼,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被,嘴里只是一个劲儿的喊好孩子,又劝她要自己想开了才成。
苏南枝继续往下面道:“我已经跟他闹了一回了,撕开了皮面教他跪下来审,他却一口咬定了自己是清清白白,每日出宫便是回家,早起入宫也从不曾去别处打牙祭过,我又问他胭脂水粉是哪儿来的,他却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后来……”
“后来他还扯了个谎,说那胭脂水粉是替别人搪塞的时候蹭上去的,那个大骗子,他便是要骗我,也不能说这种谎话来羞辱人吧,我又不是个傻子,他一个在内阁行事的差事,他替人搪塞?他替谁搪塞啊?便是要搪塞,难不成还有女人敢落落大方的追到内阁去勾搭人?”
苏南枝看似心直口快,也不等萧夫人搭腔,便一股脑的哭哭啼啼将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她说完了这些,心里的怨气也开解不少,拉起萧夫人的手道:“光是这些我已经恼了几日,方才过来的时候他还没事儿人似的在别人面前给我做脸,同着那位什么刑部李大人的面儿,直白白的告诉人家,说他是什么入赘的身份,又说我是他夫人,这哪里是叫人家知道我是他夫人呢?分明是同着外人明讲,我是夜叉,我是猛虎!”
苏南枝后面几句语气也凌厉了起来,萧夫人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嘴里说着和善的话哄她,教她不要生气,又为陈志高辩解,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可萧夫人眼里飘忽不定的神情,分明是已经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苏南枝手帕拭泪,哽咽了几声,看看远处廊子底下走过的人影,哭腔道:“罢了,我瞧见来了贵客,我去找抱山先生说话去,就不在这儿搅扰您了。”
“啊?……啊。也好。”萧夫人起身,笑着送她到月亮门儿,才敛步驻足,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殆尽,再也瞧不见方才在苏南枝面前的那股子和善劲儿了。
陈志高是在内阁行事,内阁乃文官的头脑,底下六部衙门及地方官们都要听内阁的差事,平日里自然是没有人需要内阁的大人腆着脸找别人说好话。
可是,能叫陈大人帮忙出面搪塞的人,也不是没有,就比如——她那位人老心不老的好夫君。
想到这儿,萧夫人又想起后院那个浑身羊骚味的北绒女人了。
她这位好夫君在外头是公正廉明的好名声,他是清流之首,他是文韬武略,可心儿里头啊……萧夫人攥紧了拳头,狠狠朝月亮门上打了一下,手指磕碰到了也不觉得疼痛,她真是受够了那个老不死的狗东西了!
现下女儿在夫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老王八似的缩着头为了那点子什么破名声,不吭声,连句偏袒的话都不肯替他自己的女儿说,可是那老不死的在宫里又做了什么呢?
萧夫人眼睛瞪大,心底的怨气越来越重,苏家那小丫头是个一心只会做买卖的糊涂蛋儿,又不知道宫里的事情,自然不知道陈大人要搪塞的女人是谁,可她也跟了那老混账这么多年了,宫里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道几分。
能追到内阁里头找人的,非当年的静嫔,如今的太后娘娘无疑了。
而太后娘娘想要找的人,也自然不能是陈阁老一个手里没有实权的俊后生,那小寡妇还在李太妃跟前儿伏低做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些苗头了,如今做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仍是要贼心不死,非得跟那老混账有点儿什么才成?
萧夫人心下猜到了幕后实情,便开始一门心思的想法子把事情解决了,一个北绒的小娼妇进了门儿,已经是打了她的脸面,若是老混账再跟宫里的小寡妇续上前缘,那她日后在是世家夫人面前还要不要过活了?
*
苏南枝走出很远,琼玖提醒着后面没人跟着,她收了眼泪,揉了揉胳膊上被自己掐的生疼的皮肉,笑着小声道:“我方才那股子伤心劲儿,真不真?”
琼玖跟着偷乐:“怎么不真啊,您胳膊都掐红了,眼泪是真的,话也是真的,你是没瞧见啊,那萧夫人开始劝您大度的时候,整个人还是事不关己的样子,撇着嘴,吊着眉,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您说到后面,她自己心里头揣测到了什么,嘴角也不扬了,眉梢也放下来了,整个人顿时垮下来了三分,连带着精气神儿都没了呢。”
苏南枝扶着她的手往前面走,道:“我私下里偷偷练习了好几回呢,姑爷也说我演的好。”她又问姑爷这会儿在哪儿,琼玖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她:“也在抱山先生那儿呢。”
“他去哪儿做什么?”苏南枝好奇道。
抱山先生性子古怪,便是今天是他的生日,萧家大张旗鼓的为他做寿,他也不叫人来跟前儿磕头,陈志高与萧阁老关系正好,这会儿子不是应该同僚间坐在一起吃茶说笑,捡些清闲话讲。
“抱山先生说今天过了两个生日,先前一个已经在观里受过儿孙们的头了,这一回便不再受众人的头了,又叫童儿喊了姑爷过来,说是要师徒两个今儿一起做一张画,等再回山上了,就带着画给祖师爷也瞧瞧。”琼玖那丫头学着抱山先生的语气,逗得苏南枝掩面而笑。
“走,咱们去看看那对儿师徒在画什么?”苏南枝道。
“是。”琼玖笑着应声。
*
抱山先生的院子里,各色颜料铺开了摆满一地。
“你小子会不会画画啊,我告诉你啊,为师这纸张可是金贵的很。你小子不要不懂装懂,乱来坏了这张千金难求的好纸!”抱山先生抱着膀子站在一旁,一手拎着酒壶,就着壶嘴儿仰头往脖子里灌酒,酒水顺着他的面腮留下来,滑进脖子里,打湿了身前的衣襟,他也不在乎这些,饶有兴趣的围着那张大纸,转了又转,一边看还一边啧着嘴不住夸奖是张好纸。
陈志高眼明心慧,听他说了几句,就隐隐猜出来了:“这张纸是您亲手做的么?”坑坑凹凹,厚薄不一,他实在是瞧不出来这张纸到底有哪里好。
“还是你小子有眼光的很,为师也有眼光,能从那么多人里头收了你小子做徒弟。”抱山先生笑着夸他,又顺带把自己也夸了进去。
跟前的小童儿笑着道:“这张纸是师父跟师尊两个前几日熬油点灯,好容易晒出来的,拢共是做了一十二张,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是按照教他们做纸张的师傅说的一步步来的,可模子下到了水里头,却跟拿在人家师傅手里头完全是两个样子。”
“师尊气的直咬牙,还是师父耐心好,耐着性子做了几张出来,您手里头拿着的已经是那十几张晒好的纸张里头最好的模样最支棱的了。师父又舍不得拿这张纸抄经书,思来想去,还是整张画了画,才算发挥出最大的用途,也不辜负师父的一片用心。”
后面几句,是抱山先生的原话,只是打小童儿嘴巴里面说出来,却多了几分滑稽。
“要你多嘴,还不快去研墨。”抱山先生被拆了老底,笑着踹那多嘴的小童儿。
小童儿笑着跑开,气师父对自己动脚,又扯着脖子补了一句:“叫您过来画,才不是师父想要师徒一心呢,分明是他老人家自己捉拙劣,上回画了一张钟馗,就连这府里的老爷都没瞧出来,还问是不是开败了的牡丹花呢。”
这下子,抱山先生脸上彻底挂不住了,酒也不喝了,放下酒壶就去追赶那臭小子要打。
陈志高看着跟前你追我赶的两个人,皱起眉头,笑着摆手撵人:“你们快去别处,待会儿泼了墨,坏了纸,我可不负责任。”
抱山先生对他这张好容易做出来的宝贝珍惜的很,自然不舍得还没落笔就给弄坏了,骂了两句便叫小童儿收手。
这边三个人才停话音,就听打竹林后头的小路上有人过来,小童儿笑着去看,见是苏南枝来了,忙跟抱山先生报信儿:“是小师姑呢!师父师父,您快问问小师姑,是不是又给您带了什么好酒?”
苏南枝摊开手,拍着给他们师徒俩看:“今儿个可没有,您要是想喝酒,等明儿我叫人再偷偷的给您送。”她指了指抱山先生身后的陈志高,“我是来偷偷找他说话呢,两个人的体己话,您要是这会儿闲着没事儿,就四处走走,等我们两口子说完了话,您再过来。”
抱山先生翻眼皮笑着嗤她:“好丫头,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别人家做客,撵走了主人家,反客为主还要占人家院子的呢?!”
“那也得是到别人家里去做客啊,我同先生您又不是什么客人,我拿先生这儿当自己家,我在自己家里随便一些,难道先生还不允了么?”
抱山先生说不过她,也知道他们小两口必是要有正事儿说,便笑着摆摆手,回去抱起自己的酒壶,领着小童儿一起出去。
陈志高正举着勾线笔在纸上虚虚的定位,瞥见她过来,也没有抬眼,只是笑着问:“你把故事讲完了?人家信了么?”
苏南枝随手拿起另一只勾线笔,从纸张的另一端起形:“我眼泪都哭了两捧,她要是不信,我也没法子不是……”
第53章 V一更
苏家两个小鬼在自己院子里咬耳朵说悄悄话,抱山先生必不能放着不管,他虚绕一圈回来,扒着镂空小花窗上往院子里瞧,小丫头跟臭小子两个各执一笔,有说有笑的埋头画那张丰收山水图。
“师父,他偷偷拉小师姑的手……”小道童咯咯地笑,指着陈志高的小动作给抱山先生看。
“嘘,小点儿声!”抱山先生急忙噤声,师徒两个再扭头看,嘴角齐齐漾起笑意,“郡主娘娘的眼光不错,给你小师姑挑了个好的。”
小道童咧嘴,笑着恭维:“您收了他做徒弟,师父您的眼光也不错。”
“你才多大了,就学会了市侩奉承?”抱山先生戏谑道。
小道童仰起脸道:“才不是奉承哩,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您要是不信,我给您起誓。”
小道童才说着要起誓,抱山先生就瞥见里面也跟着跪了下来,他那小徒儿刚才还面上带笑,拉拉扯扯跟小丫头说体己话呢,下一瞬就突然举掌发誓,跪步撵上小丫头的脚步,拉着人家的手死活不肯放开。
“师父……吵架了他俩?”小道童瞪着眼睛,看看小花窗里面,不敢相信,转了眼神再看一遍,才确定里头是真吵起来。
抱山先生按着他的脑袋,不叫他说话,耳朵贴在墙上听里头说话。
“……真不是我,我都拿仕途官运起誓了,你怎么还不相信?但凡那人找的是我,就叫我……就叫我明儿蹲大狱,一辈子没有翻身的日子!”
“哼,你当我信你?你陈阁老是谁啊,外头出了名的好性儿观音,哪个不稀罕您呢。”
“祖宗哎……,你说这话,是要我的命么?我这满心满眼都是你,别说是昏了头去外头找女人了,就是送上门儿的,我也避之不及。”
“呵,你该!你是倒插门儿的女婿,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的?你敢拿我的银子出去养别地女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颗牙。”
“不敢!不敢!不敢!”陈志高稽首作揖,“哪里敢呢,真是替别人挡灾,他是我的上峰,咱们两家又是亲戚,真要把事情闹出去了,别地不说,我夫子脸上也没光啊,我这差事总是那人瞧在我夫子的面上,才拉了一把,这会儿要是我丢开了不管,岂不是要叫人家指着鼻子骂忘恩负义?”
“是啊,你是不敢,你们男人招猫逗狗总有说不完的理由。”苏南枝懒得跟他再吵,又被拉的烦了,抄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然后领着琼玖拂袖而去。
抱山先生在小花窗外头人都看傻了,郡主娘娘神仙一样的好脾气,怎么小丫头私下里竟有这么大的脾气,伶牙俐齿不说,还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人?
再看挨了打,可怜兮兮坐在地上的陈志高,抱山先生叹气一声,忙从垫脚石上下来,原路绕回,赶着去哄自家小可怜去了。
苏南枝面带怒气的从上房院子里出来,再加上先前在角亭里同着萧夫人抹眼泪的行径,叫有心之人瞧见,免不了要偷偷咬耳朵揣测。
有人说是陈阁老在外头养了小妾,要把人抬进门儿,苏家这边却怎么也不肯点头,两相斗嘴,苏家女公子仗着先前待陈阁老的那点儿帮扶之恩,同着抱山先生的面儿打了人,被抱山先生给撵了出来。
也有人说是陈阁老偷了腥,被苏家女公子抓了个正着,方才萧夫人在角亭里就是劝的这个,苏家女公子还委屈的落了泪,叫人好不心疼呢。
而被众人可怜心疼的苏南枝本人,哭了一场,打了人,劳心劳神的演了一场大戏,这会儿浑身疲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正偷偷歇脚呢。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V一更
【二】
不知是因为拌嘴吵架的缘由还是怎地,萧府的寿宴还没结束,苏家两口子就早早回去,苏南枝走在前头,带着婢女奴仆上了马车就走,陈阁老在后面小跑着追出去,在门口借了萧家的马匹,才火急火燎的赶上。
过往的宾客十之六七都瞧的清清楚楚,这下子,陈阁老在外头年拈花惹草的麻烦事彻底传开,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好在陈阁老与人为善,又是个阔绰大方的性子,自入仕以来没少在同僚间结下好情谊,知道此事的人多了,自然就有明白内情的站出来替他说话。
“哪有什么拈花惹草的事儿啊,陈阁老瞧着是年纪轻轻,可那性子沉稳的能跟赵太傅聊到一块儿去,他又是个惧内的,苏家的马车早送晚接,别说是拈花惹草了,出了宫门只要是不在六部衙门的章程之内,就是同僚私下里邀约个酒局,陈阁老都要推搪说舍不得夫人在家一人冷清独食。”
“陈阁老这样的人,怎可能招惹上别的女子,必是那些妒忌小人私下里怀愤,造谣出来的混账话。”
起先是一个两个站出来替陈阁老分辨,慢慢的说的人多了,众人回忆陈阁老每日举止往来,翻出这些日子陈阁老办的实事大事,越发
肯定了陈阁老的刚正不阿,而对那些污蔑谣言再仔细钻研,竟对上了另一个不可说的大人物。
同朝为官的诸位,都是一个山头唱聊斋的老狐狸,牵连到那位不可说的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这事儿便心领神会的闭口不提了。
此时此刻,那位不可说的大人自己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在书房踱步,走了十几个来回,也没能想到平息谣言的法子。
“老爷,夫人来了。”萧府的管家叩门,没等萧阁老开口,就见自己的老妻昂首挺胸,浑身斗志的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