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山先生叹一口气,依着圈椅,懒懒看他:“应该怎样?再扣苏家五十万匹丝绸给北蛮子们送去?”
“那是侄儿一时糊涂,再不敢了。”萧阁老忙道。
“苏宗高眼光一如既往的好,给苏家找到了一把锋利的刀。”这才短短几个月的工夫,陈志高就能抓稳每一个契机,坐稳内阁的椅子,背后有苏家银子打点只是其一,那小子自己的本事能耐也是重要的一项,抱山先生嘴角扬起笑,“他既拜了我做夫子,与你自也有同门之情,苏家能使得顺这把刀,咱们家又因何不能使呢?”
“叔父的意思是……”萧阁老动了动脑子,道,“借陈志高之手,把南院王府给斩草除根?”
抱山先生笑道:“鸣儿,咱们萧家乃言情书网,孔圣人教出来的学生,可不能做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商人低贱,出一两个鸡鸣狗盗之辈,残害忠良为祸朝堂,届时你再出面肃清,萧阁老的威名便是要名垂千古,造福千秋。至于理由嘛,‘成也萧何败萧何’你自己瞪大了眼睛找找看。”
萧阁老顺着叔父的思路去想,好一会儿,才抬头问:“苏宗高的野心?”
抱山先生起身,手持拂尘,笑着轻轻在他头上拍一下,却不作答,只嘱咐道:“好孩子,待会儿换身儿体面的衣裳,去给你媳妇赔不是去,就说是我说的,一家子和和睦睦的,也算是给我这应长辈的体面,她是个好孩子,日后她若受了委屈,只到我跟前儿告状,万事自有我给她做主。”
“是……”
抱山先生轻步离去,萧阁老扶着手边的椅子坐下,长出一口大气,背后的衣裳贴在脊背,风一吹,凉丝丝的叫人不禁打一个冷颤,萧阁老这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
再说苏家这边,经苏南枝在萧家甩脸子提前离席那么一闹,反倒为陈阁老洗清了身上的污名。
“兜兜转转一大圈子,我落个夜叉的威风,萧家也吃了鳖,唯有你一个讨巧的小鬼,赚足了名声。”苏南枝笑着拿冬枣砸他,“你说,要怎么谢我?不如这会儿跪下给我磕个头?”
陈志高笑着接住冬枣,咬一口清甜,占足了便宜嘴上还要卖乖:“我在床上跪你跪的少么?你要是没看够,晚上我再跪给你瞧。”
“我要撕烂你这张嘴……”苏南枝笑着扑了过来,被男人抓住腕子按下,笑着在她耳边嘀咕,“我跪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夸我的。”
“不准说话。”苏南枝笑着捏住他的嘴,教他变成了小鸭子的模样,故作凶悍的威胁,“丫头们都在外头听着呢,你再浑说,我要打你了。”
“不说不说了,你不爱听,我就闭嘴。”陈志高揉乱她额前的碎发,“想要什么答谢,你只管说,我听听。”
“听听若不合你心意,你就不管了么?”苏南枝笑问。
陈志高反问:“便不是因为答谢的借口,你说的事儿我还能装聋作哑么?”
“哼,这还差不多。”苏南枝满意的扬起下巴,“今儿个云萝来家了,她想借我攀关系,走走你的门路。”
“嗯,安烟表姐说什么?”陈志高笑笑,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周子豪在攘陈军里也呆了有几个月了吧,那老公子急着立战功,这些日子可没少跳脚瞪眼的寻衅滋事,云萝的意思是,给他找个差事,教他老实些日子。”
陈志高想了想,先问她的主意:“你看给个什么差事好?”
“自是一劳永逸的差事了。”苏南枝拿他的手抓起一个圆润的冬枣,狠狠拍在小几上,“嘭。”桌子发出闷响,枣子也裂开露出里面清甜的汁水。
苏南枝接着道:“咱们家在京都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周子豪还在南边做国公爷的时候膝下还有个儿子,叫做周博远,那小混账娶的是大陈宋国公张家的嫡女,张家七八辈子才盼得了这个闺女,视若掌上明珠一般的疼着,那张家姑娘上头有两个哥哥,小的还在念书,大的你却知道,你猜是谁?”
陈志高只迟疑了一下,便开口道:“张承平?”
“你怎么知道?”苏南枝惊讶,他不是说对张承平的事儿不了解嘛?
“张承平是文官入仕后转了武将,他入仕之初便是出了名的‘妹妹耙’,我曾在兵部门口见过一回,他抱着跟他闺女似的小姑娘,和声细语的喊浓浓,点某的时辰都要了迟了,那小丫头哭着不撒手,张承平跟刀架脖子上似的舍不得进去。你说姓张,又有个宝贝妹子的,我还知道,那除了他还能有谁?”
“就你知道的多。”苏南枝撇嘴笑,“那张婉跟周博远和离,改嫁的哪户你可知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志高笑,他又不是神仙,无迹可寻的事情,叫他从哪里猜?
苏南枝得意:“我却知道。”
陈志高拿了个枣子捧在手心儿,献宝似的举在眉梢呈上:“那就烦夫人赐教。”
“哼,还是得我吧。”苏南枝笑着抓起他手里的枣子,把南边送来的消息都告诉了他,“张承平的妹子改嫁的是个大陈的朝堂新秀,户部侍郎钟毓,早年外放滇西,做过晋宁知府,如今又做了京官,仕途可谓是扶摇直上了,更何况,现下他们户部尚书年迈,户部侍郎就差明写了是下任尚书令。那钟毓的亲大哥,便是大陈三公之一的太保钟铭。”
“那可是平嘉老儿平衡朝堂的左膀右臂,周子豪叛逃,卫国公府留下了那么大一堆烂摊子,平嘉老儿却能不慌不乱的稳坐如山,可见那钟铭的手段有多厉害,当初逼着崔婆子归政于朝,也是那钟铭在其中运作的。”
“咱们家的眼线送了实打实的消息回来,说那张婉同周博远和离,是因着不堪受辱,差点儿没死在周家手里去,而张婉嫁的新婿,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关系,钟毓娶她过门儿,生怕她再受半点儿委屈,没多久便开宅立府,两口子出来独住了。还听说,周博远在牢里没关两天儿,便得了疯病,即便是人都疯了,刑部下的处决文书里头,还是给判了个凌迟。”
若不是上头有人恨那周博远恨得牙痒痒,这凌迟的罪过,也不至于放到一个疯子身上去。
“我的意思是,咱们做个顺水人情,把周子豪这份儿大礼送出去,钟太保是个聪明人,必是要记得我这片心意的,况且……”苏南枝话音一转,脸上笑意越发舒展,“人家知道我皮货买卖走水路开销不易,亲自送了个易市令,叫人给咱们家在南边的掌事送了去,这份大礼,实在是叫人欢喜。”
易市令是大陈皇商特许,能够过国境,与周边诸国便宜买卖,拿着那个牌子,崔家军都得恭恭敬敬的送你一程,往滇西走动,滇西军这边的打点也能方便许多。简而言之,那易市令就是往大陈的一方敲门砖,有了它,边界往来方便了,往大陈卖东西就更方便了。
据她所知,迄今为止也只有青州辛荣一家手里才有这宝贝。
陈志高听到是有人送银子的事儿,才笑着了然:“那正好,东雍州的战事要起,萧阁老找我商议了几回,都觉得这一仗能打,届时叫兵部明文提拔,送周子豪到前线去。”
“都成。”苏南枝道,“反正我只应了送人的事儿,能不能拿住可就不归我管了。”
陈志高学着她的语气道:“那我这儿也都成,我只负责点头附和的事儿,能不能打赢也不归我管了。”
苏南枝仰头看着他笑:“你可真坏啊,小心没了差事,我看你怎么谋生。”
“我一入赘的女婿,谋生的差事更不归我操心了。”陈志高亲亲面前的唇,鼓励她道,“你好生赚钱养家,以后富甲天下了,我也学着他们,什么珍珠粉鲛人泪,各色的丰容靓饰之物我都使上,做个天下独美的俏佳人儿,可好?”
“咳咳……”苏南枝乐地呛住,摆手认可道,“不使那些,你在这儿也是个天下独美的俏佳人儿。”
“当真?”陈志高不信。
“千真万确!”
“那你夸夸我,拿你做买卖时人前夸那些珍宝的时候用的词句,教我也嘚瑟嘚瑟。”陈志高笑着逗她。
苏南枝抱着他的耳朵,在他额头敷衍啄了一口,翻身下罗汉床,趿拉着鞋子就往外面跑:“魔怔了魔怔了,我看你得吃点儿清心去火的药,冷静冷静,消消心里的浮躁才成。”
陈志高推窗子跟她对声:“你果然是骗人的,说好的要夸我,怎么我一句也没听见呢?”
“这人,耳朵也不好使了,我又没应你,你少在那里讹人。”
陈志高撇嘴,从盘子里抓了个枣子,脆生生咬上一口:“就是骗子,哼。”
*
月余。
新帝上位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给攘陈军下了一道圣谕,由内阁陈大人任监军钦差,押运粮草南下,势必要夺回被‘陈贼’霸占了的相州东雍州一带。
苏南枝拿到圣旨看,眼睛眉毛都皱到一起了:“好端端的,怎么就选了你?你又不会领兵打仗,肩不扛手不能提的一个文差,做什么监军嘛?”
陈志高笑着扶她坐下:“你先不要急,你不也瞧见了么,是个监军又不是要我自己个儿领兵到前线去的,我押着粮草过去,就猫在后方不出去了,说句实在的话,木家打仗,我这监军也不过是新帝的几分薄面,面子上我代表着新帝,君臣一心,叫外头的老百姓们看呢。”
“这打起来,可就没个回来的点儿了?你再见我,就等我儿孙满堂了?”苏南枝翻眼皮横他,嘴里说出的话也不客气起来。
“又胡说,哪里就儿孙满堂了。”他摸着她的小腹,笑着道,“我闺女伺候月子这事儿,不得我这个当爹的亲自来。”
苏南枝笑着踢他:“去你的,说的跟有了似的。”
陈志高道:“那就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再得,到时候我再跟前伺候你们娘俩。”
苏南枝生他的气,也懒得搭理他,陈志高虽说是心里有亏,可哄了她两回,便认真忙起了筹备粮食的差事,又要安排各处驿馆歇脚,地方衙门接送相护也需要他过目。
两口子间互相晾了几日,转转眼的工夫,便到了大军出行的日子。
傍晚,苏南枝破天荒的早早就回来了,她冷着脸歪在美人榻上,见人进屋,咬了咬嘴,愤愤不平的起身,迎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啧舌,明日歌,省略诗句四首。
第57章 V一更
“要每三日往家里送一封平安信,你呆在后方,不准往前头拼命的地方凑,攘陈那是木镇的事儿,你在人家地盘儿上,只应付自己的差事便好,不要过多与他口舌,木镇自负自傲惯了,木老将军立下的威名,子承父业也够他糊弄一辈子的了。”见男人只会傻笑,苏南枝勒紧了他的衣领,“听见没?”
“听见了。”陈志高与她额头相抵,“不过木镇要被召回来了。”
苏南枝问:“召他回来作甚?”不是说要打仗么?打压了南院王府的气势,又临阵换下主将,攘陈军能听那些清流们的话。
“是萧阁老的意思。”陈志高道,“我举荐了周老公子为副将,萧阁老等人觉得可行,推已致仕待家的冯明远冯老将军挂帅,我为监军,南院王那边提名了个卫戎,多余一个木镇在南边守着,萧阁老索性就把人给叫回来。”
“挟老令子?”苏南枝皱起眉头问,“清流一派不是先前最厌恶南院王府使什么要挟逼迫的手段嘛?如今到了他们当家,怎么也学会了南院王府的看家本事?”
陈志高嗤笑出声:“他们学会的可不止是这点儿呢。”萧阁老一派算盘打的劈啪作响,恐怕南边攘陈战场上的崔家军都能听见了。
苏南枝起先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垂眸想了一下,反应过来,笑着看他:“怪不得人家萧阁老能屹立朝堂几十年,单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与周英毅平分秋色呢。叫你来做这个监军,可真是一步妙棋。”
“妙吧!”
苏南枝点头认同:“妙不可言!”
他这监军打着护送粮草的借口,实则却是替清流去领好名声呢,这一仗若是赢了,攘陈军在南院王府手底下几十年没打下来的地盘儿,叫清流的人一鼓作气给拿下来了,百姓不念南院王府调度得当护住了边境几州几府的安宁,都会称赞清流忠君爱国,长了后梁的志气。
一拉一踩,南院王府日后的境遇更难,清流一派则如扎了翅膀,扶摇直上,掷地有声。
即便是这一仗败了,清流一派只需一口咬定了他是南院王府推上来的人,功过是非,再与清流无关。不愧是鬼贼鬼贼的念书人,好便宜都是自己的,麻烦祸事都在别人脸上写着呢。
陈志高笑笑道:“这还不是最过分的呢,你知道那位冯明远冯老将军是何许人也么?”
也不使苏南枝作答,他便自己给了答案:“当初周英毅独揽军权,一众老将军皆奋起不服,唯有冯明远一人明哲保身,称病在家养了半年,半年后南院王府势起,冯明远又告病半年,接着冯家太夫人殡逝,冯明远丁艰去职,回来以后便致仕,躲在家里遛鸟养鱼。”
这样一个人推出来跟他搭伙,能不能打下相州东雍州都是两说,就怕那冯泥鳅为了自保,一天三次的把他两头卖……
“双喜临门啊。”苏南枝扺掌笑道,“萧阁老不愧是你的同门兄长,仗还没打,就已经把你物尽其用,给榨干净了。”
“那不能。”陈志高道。
“怎么?你还有破局之策?”
陈志高胸有成竹道:“他有登天梯,我有张良计,算计的多了总有百密一疏的地方,远隔千里,萧阁老就是找二郎真君借只天眼,也不能做到步步为营,届时我就在南边守着呢,天时地利我占了两样,还能叫他们算计了去?”
“你天时在哪儿?”苏南枝笑问。
“夫字天出头,有我夫人在,天时在我不在他们。”
“这句话是这么个解释?”苏南枝乜他,点点他的额头道,“你要求我什么只管开口说,少拿外头学的那些花把势鬼主意的来哄我。”
“在我儿,就是这么个解释。”某人嘴里还要腻歪,苏南枝推开他,叫琼玖拿账目过来,“你要是没事儿求我,就先来看看正经的,我叫他们把随行要带的东西已经先给你送去了,你到了地儿,自有家里的掌事带着一应之物去找你,你又不上前线打仗,吃喝穿戴暂比着家里的来,不过还是将就了些,你委委屈吧。”
陈志高捏住他的手,咬耳朵道:“我就说夫人是我的天吧,我只张了张嘴,我夫人就把什么都给安排好了。”
苏南枝回身看他,仰着脸儿问:“你这么大的排场,我倒是不觉得什么,就是传回云中府,叫那些个人知道了,一定骄奢淫逸的帽子给你扣上,陈阁老的好名声怕是要毁于此上,况且……”
“没有什么况且,他们想找我的毛病,总有找的见的地方,再说了,谁不知道我是苏家的赘婿,我夫人有银子肯给我花,他们再多嘴置喙,那就是妒忌。”陈志高抓起她手上的单目,粗略看一眼,放在一旁,笑着商量起另一件事,“咱们家的商队既然都到了南边,索性借我使几天呗,你再给我调几艘快船,路上往来迅速,内海畅通无阻,单是这一样,我便能如有神助,为你赚足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