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巅,星河之境——云迩【完结】
时间:2023-05-04 14:46:32

  那是个脸盘圆圆的小胖子,见她回头,嘿嘿一笑,说:“喂!我叫巴雅尔,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你哥哥,你阿布是我叔叔。”
  穆星河有些讶异,正要回应,她的同桌却先出手了,她拿书“啪”一下拍掉他的手,怒道:“巴雅尔,你干嘛?老师让我们爱护新同学,你干什么戳她!”
  巴雅尔眉毛一竖,啐道:“关你什么事!事儿精!”
  同桌待要反击,张老师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动静,在讲台上敲了敲板擦,训斥道:“巴雅尔,塔娜,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听课!”
  穆星河这才得以拿出书本上课。
  下了课,张老师嘱咐了几句就走了。一群同学叽叽喳喳围了上来,汉语蒙语混杂,对着穆星河问这问那:“你为什么转学啊?”她还没回应,又挤过来一个脑袋,问道:“你这么小,竟然跟我们一起上课?”还有个女孩说,“你的脸看着真光滑,能让我摸一摸吗?”到最后,有人不满意了,“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啊?”
  巴雅尔奋力地拨开众人的包围,嚷嚷道:“我是她哥哥,有事你们问我啊,她刚来,你们别吓着她。”
  就听有人嗤笑了一声,“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你看看自己那大脸盘子,能有这样的妹妹吗?”
  巴雅尔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他怒气冲冲地冲着他道:“阿尔斯楞,为什么你总是找我的茬?我是没有这样的亲妹妹,但是,”他得意地道,“她是我的叔叔伊徳日布赫的女儿,当然也是我的妹妹。”
  阿尔斯楞有些讶异,倒没有再说什么。他是一个典型的蒙古族男孩,高大、壮实,虽然只有十一岁,看着却是少年的模样了,在班里说一不二,孩子们一般都不敢招惹他。但巴雅尔是个例外,他因为个子矮,总被人嘲笑,尤其是阿尔斯楞,两人但凡有冲突,专戳他的短处,导致巴雅尔见了他就跟仇人一样。
  众人见两人没吵起来,倒觉得没意思,这时上课铃响了,众人一哄而散。塔娜趁乱偷偷戳了一下穆星河的脸颊,却没逃过穆星河的眼睛,转头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赶紧讪讪地放下手,嘿嘿笑了两声,不自在地解释道,“我就是想知道,有多光滑……”
  一天就这样闹哄哄过去了,班里的同学大约知道她应该是不会说话的,一半还在怀疑,一半已经斩钉截铁地认定了,要是会说话,怎么一天了,也没见她开口,老师也不叫她回答问题。孩子们并非完全都没有恶意,但老虎见到驴子得第一天都没急着动作,坏孩子们也不会在一开始就急着释放恶意。
  阿木尔已经等在了小学部门口,两边放学时间差不多,他走快一点,便能赶在妹妹出来之前到达小学部。没多久,穆星河便牵着察哈力干出来了。察哈力干本来是他的马,比较温驯,便给了穆星河。他现在骑的这匹叫旭日干,在汉语里是风暴的意思,是一匹矫捷健壮的蒙古马,很有做杆子马的潜质,脾气却略有些暴烈。
  穆星河见了阿木尔很高兴,冲他小跑过来,阿木尔赶紧过去扶住她,又帮她上了马。随后巴雅尔也牵着马走了出来,看见他,叫了一声“阿木尔哥哥”。
  阿木尔摸摸他的头,他不高兴地甩开。阿木尔没有生气,从怀里拿出一只弹弓,递给他。他眼睛一亮,一把接过。趁他不注意,阿木尔又摸了一把他的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笑着跳上了马,一扯缰绳,带着穆星河走了。
  巴雅尔懊恼地甩了甩马鞭,阿尔斯楞停在了他身旁,问道:“他是谁?怎么带着你妹妹走了?”
  巴雅尔一边把玩着新得的弹弓,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是我的堂哥,敖登格日乐的哥哥。”
  阿尔斯楞撇了撇嘴,“怪不得,亲哥哥呀……”
  本来漫不经心的巴雅尔,却敏感地听出了他话音中的未尽之语。阿木尔长得并不是多么出众,但他五官周正,身材颀长,一身的蓬勃气息,无论从蒙古人的眼光还是汉人的眼光来看,都算得上是个帅气的少年,和水灵灵的穆星河站在一起,神气上确实有几分相似。
  但巴雅尔就不同了,他矮墩墩的,脸又圆润,尽管额吉说他以后会长高的,但他还是不甘心,恨不得一夜就窜得跟阿尔斯楞一样高,看他还敢不敢嘲笑自己。
  他瞪了阿尔斯楞一眼,上马走了。
  一到家,孟和便忍不住嘘寒问暖,问穆星河第一天上学的经历,见她表示一切都好,才稍稍放下心来,又笑着叹道:“我嘱咐巴雅尔要多照看你一点,别让人欺负了。他虽然个子矮,身体却很强壮,和人搏克都能摔倒比他高很多的男孩子,就是太贪玩,太小孩子气,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见女儿眼睛里泛着好奇,她又解释道:“我都忘了跟你介绍,他是你阿布哥哥家的孩子,也是你的哥哥,以后你们在一个班,相互也能照料些。”
  白天,趁着张老师问星河话的时候,她悄悄去教室找了巴雅尔,嘱托他多照看着妹妹。她的嫂嫂通拉嘎对巴雅尔看得很紧,当年巴雅尔一过继她们就搬走了,直到后来她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宝音图,才搬回来。
  孟和那时候不是不想把巴雅尔要回来,可是毕竟已经过继了,通拉嘎也没有想到结婚十几年了,她还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巴雅尔倾注了全部心血。宝音图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养了巴雅尔近四年,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却已经长到了她身上,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直到现在,她对巴雅尔都是百依百顺,就算宝音图都要退一射之地,所以把巴雅尔养成了个骄纵莽撞的性子。因为有了宝音图,她怕孟和有了借口要回巴雅尔,所以即便搬了回来,跟她们家也很少走动,也格外忌讳孟和靠近巴雅尔,所以孟和每次想见巴雅尔都十分小心,唯恐让嫂嫂多心。
  孟和又跟了她们两天,见一路上无事,也逐渐放下心来,毕竟也不能一直麻烦那日苏家帮忙照看羊群。况且,天气越来越暖和,白天也越来越长,草原上一年中最好的光景即将到来,这也是蒙古人一年中最放松的时候,路上什么可忧虑的了,只是担心星河在学校里的生活。向阳公社是蒙古族人占多数,蒙语是主要的交流语言,所以学校教学也偏重蒙语,不知道她能不能跟得上进度,所幸每天放学后,阿木尔都会给她补习蒙语,她学得也算顺利。
  孟和的担忧不无道理,学习是一方面,在最初的新鲜劲过去之后,孩子们小团体间的狰狞也逐渐显露了出来。经过几天的相处,那一半持怀疑态度的同学,也基本确信,新来的同学是个哑巴。
  作者有话说:
  没有存稿啦,下一步写多少就发多少了,工作日基本能保持日更,我周末反而没有时间,但会尽量保持一日一更的。
第7章 打架,索隆高娃
  这让一部分孩子的心理,有了一种奇异的平衡,或者说,打破了一种平衡。这个新同学穿着光鲜亮丽的缎面袍子,长得白净秀气,和她们格格不入,就像笼罩着一种神秘高级的光环,让人不敢侵犯。可她是个哑巴,而且听说也只是一个牧民的孩子,并不是城里来的,也不是干部家庭出身,只是看着光鲜而已,光环一下子就打碎了。
  班里有个个子高高的女生,总是目光讥诮地看着穆星河,以至于塔娜都注意到了,她神秘地向她传授作为老同学的经验:“班里最厉害的是阿尔斯楞,但只要不惹他,他也不会主动搭理别人,呃……除了巴雅尔。那个……”她悄悄指了指那个高个子女生,“她叫索隆高娃,是咱们班年纪最大的。你可千万别招惹她,她没事都要欺负人呢,她还有两个跟班……”她又指了指另外两个女孩子,“总之,咱们要离她们远点。”
  穆星河点点头。
  但是就像塔娜说的,她不主动去招惹,她们却要来欺负她。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正常教学秩序很难维持,经常因为这样那样的运动就被打断了。三年级只有一个班,两位老师,一位蒙语,一位汉语,也不分科目,什么都教。这节本来是张老师的课,但刚上了没多久,她就被叫走了。
  她一走,教室里便像开了闸,从交头接耳、小声说话逐渐到追逐打闹起来。索隆高娃带着两个跟班往穆星河这边走来,她一屁股坐上了旁边一个女孩的书桌,女孩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往一旁挪了挪身子。
  索隆高娃抬着下巴,冲着穆星河挑衅道:“喂!小哑巴,你不是我们蒙古人吧?”
  穆星河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她继续逼问道:“你是汉人,为什么装我们蒙古人呢?”
  塔娜看看穆星河,又看看她,小心地解释:“蒙古人、汉人不都一样吗?老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要团结……”
  索隆高娃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她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了进去。索隆高娃继续用她那讥诮的语气对穆星河道:“你还是国家的孩子,非但你现在的阿布额吉不是你的亲生阿布额吉,就是你原先的爸爸妈妈也不是亲生的,你是从上海来的孤儿,你的亲爸亲妈不要你啦,把你扔了……”
  孩子们都惊呆了,她的话信息量太大,不由交头接耳交换着信息。他们中很多人,不懂国家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但是“孤儿”“不是亲生”……他们是明白的。一时,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落在了穆星河身上,连巴雅尔和塔娜也呆住了,就算是巴雅尔知道她是叔叔婶婶收养的,但并不知道她原先的爸爸妈妈也不是亲生的,她还是上海来的,那是好遥远的地方,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地方。
  穆星河一时也怔忡住。她之前发烧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说什么“国家的孩子”。但那时候,她烧得昏昏沉沉的,没有心力想别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五个字却清晰地留在了脑海中,以至于索隆高娃刚开始提起的时候,她心里竟然浮起了一个念头:怎么又是这个”国家的孩子”?
  可是索隆高娃紧接着的话便打碎了她的疑问,也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线,她心中惊疑不定,但更多是愤怒,她眼睛发红,怒气冲冲地冲着她“啊啊”大叫了两声。
  索隆高娃非但不以为意,反而更加得意,“我就说你是个小哑巴吧,果然只会啊啊啊……啊!”
  随着最后面的一个“啊”,她往后一仰,摔在了地上——穆星河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小狮子,把她从课桌上推了下去。她的屁股着地,疼得大叫,瞬间也被激怒了,迅速爬了起来,抓住穆星河的头发,便狠狠拽了起来,“我让你推我!”
  塔娜赶忙阻止,“别打了!别打了!”可是她个子也不大,被索隆高娃两个跟班拨了出来,她急得大叫:“巴雅尔!巴雅尔!快来救救敖登格日乐啊!”
  巴雅尔一边大喊着“索隆高娃,你敢打我妹妹”,一边拼命往这边挤。
  他上课的时候就一直偷偷把玩着他的新弹弓,老师一走,更是迫不及待到了窗边,尝试用弹弓打外面树上的鸟。等察觉冲突发生的时候,他已经被看热闹的同学一层层隔在了外面。他只能奋力往里突进,却被几个偷偷使坏的坏小子,故意绊住了脚,不让他进去。
  他挤不进去,不由大急,朝里面大声喊了一句,“塔娜,你保护好我妹妹,我有好吃的都给你!”便撒腿往外跑去。
  他一路狂奔到初二班的教室,冲着里面大喊:“阿木尔哥哥,有人欺负敖登格日乐,你快来啊!”
  阿木尔正在上课,闻言“嚯”地扔下课本,就跑了出去。老师还拿着课本准备往下讲着,茫然地看着他一阵风似的跑了,下意识叫了一声,“阿木尔!”等反应过来,他放下课本,对教室里其他学生说,“你们先自习”,便也跟着去了。
  小学部和中学部的教室都是泥土房子,中间也只隔了一堵矮矮的黄泥墙,平时的时候,他们都是绕着墙走的,今天阿木尔一撑墙头,便跃了过去。巴雅尔腿短,在后面费力地爬着,也忘了要绕路。
  过了墙,沸反盈天的声音扑面而来,三年级外面挤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阿木尔奔过去,一手提一个,把他们撇到一旁,就这样一路开道,到了冲突的的中心,三个高一些的女孩子,围着两个小个子在厮打,里面露出一角淡蓝色的衣袍。
  阿木尔急怒交加,快步上前,先把靠外的两个女孩子扔了出去,又提起最里面那个大个儿女孩,狠狠甩了出去,这才看见自己的妹妹。便忙把她拉起身检查,只见她头发散乱,头绳也不知哪里去了,脸上几道血淋淋的指甲抓痕,胸口的扣子也被拽掉了两颗,袍角耷拉了下来。
  阿木尔又痛又怒,转身朝索隆高娃走去。半大少年的力气和小孩的不一样,索隆高娃刚才被他摔懵了,她被摔得头脑一阵嗡嗡嗡,半晌没有动静,等她回过神来,便看见一个高高的少年,冲着他怒气冲冲地走来。他双眼发红,胸口起伏不定,怒气有如尘雾,笼罩在他周围,她不由有些害怕。
  她在班里横行霸道,是因为班里都是些小孩子,还都比她小,她也从来没有招惹过高年级的学生,所以从来没有遭遇过挫折,更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伤害,但是阿木尔摔她这一下,让她感受到了彻骨疼痛,而且这还没完……
  阿木尔就像一只发怒的狮子,到了她跟前,她不由害怕地往后缩了一缩。阿木尔一把拽住她胸口的衣服,提起了拳头,她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哇”一声大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这时候,阿木尔的老师赶到了,连忙阻止他:“阿木尔,住手!”
  阿木尔没有抬头,他紧紧盯着索隆高娃,咬牙切齿道:“你敢再欺负我妹妹!”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十分难听,索隆高娃听了更加毛骨悚然。阿木尔举高了拳头,一拳挥了下去,她赶紧闭上眼大叫“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拳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她旁边翻到的一张木凳上,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蒙古少年的拳头连牛脊骨都能打断,何况一只劣质的凳子,索隆高娃彻底不敢动弹了。
  阿木尔站起身,走到老师跟前,低声道:“老师,我要请假。”
  老师看了眼一身狼狈的穆星河和塔娜,点了点头。阿木尔给穆星河整理了下衣服,拿起她的书包,朝旁边的巴雅尔打了个眼风,巴雅尔会意,叫上塔娜,一起出了教室。
  外面看热闹的学生已经被阿木尔的老师驱散了,这会儿或偷偷摸摸躲在各自教室的门后打探,或从窗口探出头来瞧动静。
  阿木尔不理会,带着弟弟妹妹们出了大门,到了一个角落停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塔娜对他粗粝奇怪的声音有点害怕,低着头不敢看他,更别说回答了。巴雅尔看了看穆星河,硬着头皮道:“那个索隆高娃说,敖登格日乐是国家的孩子,她原先的阿布额吉都不是亲生的,还说她是上海来的孤儿……”说完,又小心瞥了穆星河一眼,嘟囔道,“后来她们就打起来了……”
  阿木尔一时惊怒不已,穆星河的身世向阳公社知道的人很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是穆老师亲生的,更何况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小姑娘,这个叫索隆高娃的女孩又是从哪里听说的,还了解得这么清楚。
第8章 破冰
  看着满腔郁愤却又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他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回了一句“不要听她胡说”。见妹妹眉头仍然不见疏解,只得闷闷道,“先去卫生院”,又转头向塔娜道谢,“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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