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冷笑冷不防响起，白玉琳站了起来，对着他道：“你想做陈世美，我可不想做宋公主，我们到此为止。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咱们以后彻底不相干了！”
樊志刚看着她，，眼中隐隐有水汽氤氲，默默道：“对不起。”
白玉琳闭了闭眼，不看他如受伤的野鹿般可怜的眼神，拉起穆星河道，“我们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出了饭馆，走了几步，她才歪在穆星河的肩头，大声哭了起来。穆星河搂着她的肩，默默地安慰着她。
饭馆里，樊志刚和卢小燕相对无言。许久，他才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手帕，递给她，卢小燕接了过来，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他坐了下来，对她说道：“你也坐下吧。”
卢小燕抽泣着，却也顺从地坐了下来。
他把桌上的饭菜推到她跟前，说道：“饿了吧？趁热吃一点吧。你从来没有自己出过远门，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闻言，卢小燕泪水流得更厉害了。
他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这段时间我心里一直很煎熬，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现在你知道了，我心里反而放松了。”他非常认真地看着她，郑重地跟她道了歉：“非常抱歉，我辜负了你。”
卢小燕却朝他摇了摇头，哽咽着道：“我知道你从来没喜欢过我，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她抬起泪眼，看着他，“她刚才已经跟你分手了，我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好吗？”
他两根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敲着，说道：“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我这样的人不配。”
“不……”她拼命地摇着头，目光中充满了期冀。
“傻姑娘……”他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发顶，却又收了回来，对她说道：“你先等等。”便起身出了门。
过了一段时间，卢小燕的眼泪也流干了，他才从外面回来，手里托着一包东西，对她说道：“我看你现在怕是吃不下东西了，我买了点吃的，你饿了的时候，可以垫一垫。”
她迟疑着接了过来，心里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满足。他又是一声轻叹，却没有说别的，跟她道：“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招待所门口，樊志刚听了下来，犹豫着说道：“你不要去找白玉琳了，她不知道我们的事，而且她也跟我分手了，不该再牵扯她。终归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是有气，就冲着我来吧……”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恳切地看着她，几乎是哀求般：“能不能不要去学校闹了，我真的……真的不能失去这一切，如果不让我上大学，我会死的……”
卢小燕这才想起，她在学校大庭广众之下闹了这一通，他竟然没有怪自己。她现在才有点不安和后怕，忙说道：“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不怪我就好了。”
他终于有了点笑模样，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谢谢你。”又道，“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你，先回去好吗？”他迟疑着问道。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显是有些不甘心。见她沉吟不决，他又道：“放心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一家都在你爹手底下讨生活，现在学校你也找了来，你要是不满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这才点了点头。
……………………………………
白玉琳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等心情略微有些平静了，两人才往学校走去。等到宿舍楼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所幸还未下钥。
她们上了楼，一到她们所在的楼层，便碰到了几个女生。看见白玉琳，鄙夷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扭回头去窃窃私语。
穆星河很是无奈，虽然当时她当机立断把卢小燕拉走了，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很快过传开了，白玉琳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摆脱不了这种闲言碎语了。
到了宿舍，她扶白玉琳坐到了床上，拿了她的搪瓷缸子，准备给她倒点热水喝，却被另一位室友拉到一旁，悄悄道：“你怎么还跟她混在一起？小心惹一身骚。”
穆星河学习认真，性格也好，虽然长得漂亮，但从来不跟一些男的牵牵扯扯的。她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跟白玉琳这样不检点的人在一起。
穆星河在交友上其实是一个很被动的人，别人先对她好，她才能反过来报以琼瑶。她刚到哥哥家的时候，也是他们先释放善意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才让她对他们这样依赖。白玉琳一开始就对她抱有好感，又觉得她年纪小，需要照顾，所以总是往她身边凑，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两人也越走越近，最终形影不离，只是很多人对白玉琳颇有微词，捎带着对她也有些忌讳。
她不是感受不到，但她并不是很在意，她始终不觉得白玉琳的行事有什么问题。草原的民风彪悍，她这样的都不算出位，不会有人指点她什么。
第二天，樊志刚送了卢小燕离开，回到了学校。他没有去找白玉琳，他知道他们两个人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如果再去找她，不过徒增话题。况且，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他要还到她面前晃荡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但是有好事者问起的时候，他还是很认真地做了回答，为她澄清：“不关她的事，都是我招惹来的。”
当有人问到卢小燕的时候，他长叹一声：“我还没到婚龄呢，怎么可能跟她结婚了？但我来上学，确实借了她家的钱，终究是拿人手短。”
这话传出去，倒有人开始同情他，尤其是男生，这个年代家境好的没多少，对他的窘迫能感同身受，觉得他做得虽然不够体面，但也是不得已的选择，更何况他对这些事坦坦荡荡，并没有遮掩和逃避。
白玉琳听到只是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本来行事就落拓不羁，招了很多人的眼，即便樊志刚为她做了辩解，落在她身上的异样目光也没有少多少。但她我行我素惯了，浑然不觉。
这事就告了一个段落，穆星河见她心情渐渐纾解开，也不再过度关注。她依旧每周去给那位高三生补课，离高考不到三个月了，他家里愈发紧锣密鼓，课程从一周两节增加到三节，她的小木盒也逐渐丰盈起来。
她数着日子，高考完了，各大院校也开始放假了，到时候她就可以回家了。学校的大喇叭传出了声音，到了广播站播放广播的时间，播音员用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报了当天的日期和天气情况。
而此时的草原上，开始出现一点稀疏的绿意，那日苏缠着阿木尔道：“我要听乌力格尔，《英雄格斯尔汗》已经开讲了，你还在这里听天气预报？”
阿木尔不理他，专心地听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北京天气的播报，听到说那边是个大晴天，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任由那日苏把收音机抢了过去，将频道调到内蒙古人民广播电台，咕哝着：“不知道你整天听北京的天气预报干什么，就算是担心你妹妹，这天高路远的，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啊……”随着琶杰大师富有感染力的声音传出，他终于住了嘴。
阿木尔望着天边的几片静默的云朵，想着，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回来了，再相见的时候该是何种光景？
穆星河是在火车出发的前一刻才跟他表露了内心，这近一年来，他只能通过书信往来，悄悄表达着自己的心思。也因为她不在眼前，他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感，似乎所谓的心意相通只是他的妄想，又怕是她一时兴起，随着眼界的开阔、阅历的增长，终究会发现，他不是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有点甜
穆星河在窗外的蝉鸣中,完成了最后一门考试。考试结束后，学生们归心似箭，她也不例外，她早已经打包好了行李,但是在临走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约了白玉琳陪她买衣服。
她等在教学楼门口,人流中一眼瞥见白玉琳的身影，冲她挥了挥手,“玉琳,这边。”
白玉琳小跑着过来，揶揄她道：“很少见你对买衣服这么积极呀。”她笑而不语。
两人去了北京市百货大楼，毕竟是首都,楼里琳琅满目，甚至有专门的进口货品区。但穆星河没有着急去买衣服,而是拉着白玉琳去了一楼的百货区，这边都是日用品和家电。白玉琳看她在手表的柜台前听了下来，疑惑问道：“你要买手表吗？”
她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木盒,说道：“我不懂,你帮我挑一个吧,但我只有一百多一点钱。”
“什么叫只有一百多一点？你怎么攒这么多钱的？”白玉琳简直难以置信。她父母每月给她十五块钱的生活费,虽然已经是学生里十分宽裕的了,但她每月都剩不下，还要时不时回家打饥荒,更别说攒钱了。
穆星河笑道：“你知道的,我做家教嘛,而且我平常也没什么花销的地方,就都攒下来了。”
白玉琳朝她摇摇头，啧啧叹道：“我是服气你的，去年你还买了一收音机呢。”说着，她目光转回了柜台，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巧一点？机械的还是石英的？”
穆星河听了一头雾水，便道：“我都不懂，但是我就只有一百来块钱，要买个走针准结实的，当然，也不能太难看。”
售货员听了她的话，便笑道：“这好办啊，上海牌的就不错。”说从橱窗里拿出了几款小巧精致的女士手表，穆星河摇摇头，“要男士的。”
这下，白玉琳也惊到了，“要男士的？你给谁买？”
穆星河笑一笑，“给我哥哥。”见售货员收了那些女士手表，又取出了几款男士手表，放在柜台上，便上前去看。
白玉琳不由惊叹：“你对你哥哥也太好了，去年买了收音机，现在又买手表，‘三转一响’，你自己就给他凑齐一半了，难道你想帮你哥哥攒聘礼？不过，”她双肘撑在柜台上，转头疑惑地看着她，“你们蒙古人不是不讲这些嘛，再说，你们骑马也用不着自行车……”
穆星河目光扫过柜台上的几款男士表，伸手拿起一款，它通体银色，盘面简洁，一侧还开了一个小窗，显示着日历。售货员笑吟吟地道：“你真有眼光，这是今年刚出产的7221型19钻日历表，是全钢防震的，可以快调日历，走针也准，一天都没有一秒的误差……”
白玉琳接了过来，也笑了，“就要这款吧，我见一个叔叔戴过，听他说蛮好用的。”
穆星河有些迟疑，售货员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放心吧，这款要120元，没超你的预算。”
她却叹了口气，“刚好不够呢。”
她把小木盒里的钱都取了出来，只有114块整钱和几张零票，她转头问白玉琳道：“玉琳，你还有钱吗？我得借你钱了。”
白玉琳笑道：“算你运气好，亏着现在就考完了试，不然等到了月底，我是一分都不剩喽。”
穆星河本来以为她最多能帮她补完剩下的六块，没想到她一下子掏出十几块来，留了两块，剩下一股脑儿全给了她，说道：“全给你吧，放假我就回家了，也用不到什么钱。”
她不由讶异：“你怎么还有这么多钱？”
她哼了一声：“许你攒钱，就不许我攒了？”其实她之前之所以月月光，除了自己爱打扮爱新鲜之外，还因为和樊志刚谈恋爱，她知道他家境不好，钱都是她抢着付的。自打卢小燕来闹了一通，她俩分了手，她也没心情花钱，两个多月下来，反倒剩了些钱下来。
怕她不收，她又道：“你不是还要买衣服吗？”
穆星河想了想，不再跟她推辞，付了账。
她把表盒小心地放进书包里，白玉琳一把挽起她的胳膊，“走，去买衣服！”
衣服在三楼，整层都是布料和成衣，简直让人眼花缭乱。白玉琳是这里的常客，拉着她一路往里面走去，拐过几道弯，到了一片成衣区，指点道：“这片儿是最时新的……”
她又回头看了看穆星河，说道：“你穿什么都好看，但夏天嘛，还是要穿连衣裙。”
她松开了她，目光在那一片儿扫过，跟售货员说道：“把那条黄色碎花裙拿来。”
售货员取了下来，旁边有一个布帘子搭起来的试衣间，穆星河换了出来。白玉琳和售货员的眼睛都直了，不住赞叹。
鹅黄的底儿，绿色小碎花，这样的搭配，过分清新和鲜嫩了，不管谁来穿，都要掂量掂量，但于穆星河却恰到好处。她正是十七八岁的花样年华，腿长腰细，皮肤白皙，站在那里，几乎要发光，白玉琳“嗷嗷”直叫：“我怎么不是个男人？我要是个男人，非把你拐回家不可！”
她围着她，左看右看，似乎看不够似的，甚至连路过的顾客也被吸引了目光，有女孩子看了看她，也叫售货员拿来一件试一试。
穆星河低着头，不由抿嘴笑了。既然大家都觉得好看，那哥哥肯定也不会觉得难看。
她取出布票，付了款，便准备打道回府。走着走着，白玉琳突然一拍手道：“我说总觉得缺点什么东西呢……”说着，便撇下穆星河，急匆匆折了回去。
不一会儿，她捏着一条浅青色的发带回了来。将她拉到一边，将她的发辫解开，只把上半部分的头发绾起来，用发带束好，其他头发全散了下来。
她看了看她，满意地道：“就该是这样。”
…………………………………
隔天，穆星河踏上了回乡的旅途。随着火车进入内蒙古境内，辽阔的草原逐渐在她的眼前铺开，洁白的羊群、悠闲的牛群、奔腾的骏马，以及牧人矫健的身影，不时从窗前闪过。这是她魂牵梦绕的情景啊，即使在梦中也无法遗忘。
到了包头，天已经黑了，她在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她一直在路上消磨了三天才达到向阳公社。四月份，她便在家里的来信中得知，自治区要在全区推行“包产到户”，给牧民分草场，以后不必在生产队挣工分，可以家庭经营，自产自足，所以，她不确定哥哥还在不在生产队。
但她仍然跑了一趟，果然阿木尔和那日苏等人都已经从生产队离开了。好在她跟生产队都相熟，更何况还有哥哥留下的情分，借一匹马不成问题。
她家也分到了草场，就在之前的夏营盘附近，她一路问着，终于寻到了自家的毡包。孟和和宝音图都在家，见到她十分惊喜。只是她舟车劳顿了好几天，十分疲惫，没跟她们说几句，便止不住犯困。
孟和心疼，便让她睡了一觉，自己和宝音图去羊圈拖了两只羊出来杀掉。又让他骑马去附近的人家报信，说敖登格日乐回来了，晚上请他们来热闹热闹。
穆星河醒来的时候，发现日头已经西斜，但阿木尔还没有回来。
她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上了那件新连衣裙，犹豫了一下，按照白玉琳教她的法子，把头发散了下来，只用发带束住了上面的头发。
孟和在外面煮羊肉，进来拿托盘，一进门，便被闻声回眸的女儿惊艳住了。她不由快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不住赞叹：“哎呀呀，我女儿穿汉人的衣服这么好看呀……”
说完，意犹未尽，又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她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莫不是仙女落到了我们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