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巅,星河之境——云迩【完结】
时间:2023-05-04 14:46:32

  穆星河不由跟着笑了,正要回话,却听见包外骤然一声马嘶,接着是“咄咄”的马蹄声。她听出那是旭日干的蹄声,欢喜地呼了一声“是哥哥”,便冲了出去。
  阿木尔策马而归,快到毡包前的时候,忽听见一声熟悉的“哥哥”,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却下意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看见自家毡包前俏生生站着一个少女,雪肤乌发,穿着鹅黄的绿色碎花连衣裙,鲜嫩得好似五月的山罂粟。他一时竟没有认出她来,只觉这少女实在美得惊人,在她欢欢喜喜地叫了他一声“哥哥”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看着她满怀怡悦的眼睛,他胸中激荡,却又像失了魂魄,怔怔地看着她。
  孟和从包里钻了出来,看见他这模样,咳了一声,叫道:“阿木尔,把马绊上,过来帮忙,我请了那日苏他们来聚一聚。”
  他醒过神来,翻身下了马。谁知,穆星河却跑上前去,说道:“我跟你一起去。”从他手中接过马绊,搂着旭日干的脖子说道:“旭日干,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说这话的时候,却轻轻瞥了一眼阿木尔。
  阿木尔不由笑了,冲着她点点头。
  穆星河顿时欢喜起来,拉着旭日干往马厩而去。孟和看着两人的背影,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客人们陆陆续续到了。他们围着穆星河不住问东问西,自然也要夸耀一番她这汉人的装扮。
  夏日昼长,几条方桌拼在一起,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奶食果子,手扒羊肉上来的时候,天光还是透亮的。
  一事接着一事,又到处是人,重逢的惊喜激荡着阿木尔的心,可是他却无法静下心来,品尝这份欢喜,更无法亲近芳泽来慰藉衷肠。他不由生了一丝怨念,随着人们消沉地坐在了桌前。不想,他刚坐下,穆星河便坐在了他旁边。
  他转过头去看她,却见她冲自己嫣然一笑,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不一会儿,席上便热闹起来,推杯换盏,人们交流着对政策改变的欢喜,诉说着家常。
  因有人说到驯养马群,问了阿木尔一句,他便凝神去倾听,桌下的手却冷不防被人握住了。他惊讶地转过头去,却发现始作俑者面上并没有露任何痕迹,很专注地在听一旁索德纳木的母亲说话。
  见他走神,那边又问了一句,他才转过头去,冲他点了点头。那只温软柔腻的纤手搭在他粗糙干燥的掌心中,像一块温润的玉石,渐渐让他的手心生出了汗,几乎握不住它。
  他不敢低头看它,怕被旁人发现,可是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欢喜,似乎有一个雀跃的小人在他的血液中欢快地畅游。她回来之前的所有顾虑,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他根本没有心思吃饭,注意力全在感受他被握住的右手,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着,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阿木尔,你不喝酒,把旁边的酒壶给我吧。”对面那日苏的声音响起,他从来没觉得他这么碍眼过,他低头拿了颗果子咬了一口,装没听见。孰料,那日苏提高了音量,又叫了他一声。穆星河松开了手,他怅然若失,起身将那壶马奶酒,隔着桌面掼到那日苏的手中。
  那日苏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不解道:“你嗓子不好,不是不喝酒嘛,干嘛生气……”
  阿木尔冷冷瞥了他一眼,坐了下来,他把手又垂到了身侧。可是,那只纤手却没有握过来,他心情不由失落,对那日苏简直恨到牙痒痒。
  他抬起头,眸光都黯淡下来,这个时候,右手却突然一暖,那只温软的素手重新握住了他。他按捺住自己忍不住要看一看他们交叠的双手的心,嘴角却不受控制地轻扬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一点点糖
  弯月隐退,星光显现,宴席渐渐散了,路远的已经先行离开,只有家近的还在灯光下话着家常。
  阿木尔把篝火浇灭,收拾完毡包前的一些零碎,又去检查羊圈和牛圈。
  穆星河悄悄挨到孟和身边,说道:“额吉,我想去看看察哈力干。”她回来后,说了几句话就睡着了,醒来就忙着聚会,到现在才有空去看一看察哈力干。孟和正和别人说话,闻言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她起身去了马厩,星光微弱,视线不甚清楚,但她还是很轻松就找到了察哈力干。察哈力干也一下就认出了她,激动地凑了过来,不住地用头去蹭她的胳膊。她把头轻轻靠在头它的身上,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脖颈,向它诉说着思念。
  阿木尔加固好羊圈的门,转身往毡包而去,路过羊圈和勒勒车间的过道时,突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哥哥”,一个人影从勒勒车后闪了出来,扑到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
  他一时不知所措,两只手就这样僵硬地张在半空中,可心脏却先加速跳了起来,将欢腾的血液压向四肢百骸。穆星河头枕在他的胸口,听到了他有如擂鼓的心跳声,她轻轻说道:“哥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脑中“轰”地一下就炸了,手后知后觉地放到了她的背上。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动一下,这样美好的时刻就一下子不见了。
  几十米外的毡包前,人们还在絮絮闲语,孟和的声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一时有些紧张,却不自觉收紧了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地相拥,勒勒车上的水箱阻挡了他人的视线,直到听见孟和喊了一声:“敖登格日乐,快来送送客人!”
  穆星河才从他怀中抬起头,虽然星光暗淡,但是他却能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欲说还休地看着自己。
  他舍不得放手,可额吉催促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只得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穆星河踟蹰着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却见她走了几步后,突然转身跑了回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又转身飞快地跑了。
  他愣在当地,许久,才捂着胸口,倚在了勒勒车上,腿都变得有些疲软。
  他们收拾完残局,已经接近半夜了,饶是草原人身体健壮,精力充沛,这会儿也有些困顿,孟和连忙赶了几人去睡觉。
  然而,阿木尔躺在毡包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下内心的兴奋,之前的情景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闪现,让他的嘴角始终无法下落。他不由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颊。她也是害羞的,那吻就像清风一样拂过,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她的嘴唇碰触到的那一点,却像生了根,一直麻麻痒痒,不能散去。
  ………………………………
  穆星河也在辗转反侧,一时为方才的拥抱甜蜜不已,一时又懊恼自己是否太过着急,显得不矜持,哥哥又会怎么看自己。就这样矛盾着,辗转着,直到凌晨,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穆星河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孟和早晨起来的时候,见她睡得酣沉,怜惜她舟车劳顿,便没有叫醒她。
  她换上以前的蒙古袍,推门走了出去,炽烈的阳光洒下来,她抬起手遮了遮眼睛。羊羔稚嫩的叫声,马儿激烈的嘶鸣,喧嚣着涌入她的耳廓,空气中传来青草的气味——这是她日思夜想的故乡的味道。她定了定神,往闹哄哄的马厩走去,她看见孟和抱着副马笼头,站在栅栏外,朝里面大声指点着:“跑这边来了……”
  她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阿木尔手拿套马杆,站在马厩当中,凝神静气,盯着几匹慌乱奔逃的骏马,在一匹颇为精神的白马经过的时候,准确地将套索套到了它的脖颈上。
  白马拖行着阿木尔跑了一段距离,便逐渐放缓了脚步,显然是已经被驯好了的,对主人的约束并没有太多对抗情绪。
  孟和发现了穆星河,忙招呼她过来,指着那匹白马道:“敖登格日乐,快来,看看这匹马你喜欢吗?”
  待她走近,她兴致勃勃介绍道:“察哈力干老了,不能再骑,这匹新的给你吧。”
  穆星河打量着那匹白马,两三岁的身形,但胸膛宽阔,腰身细长,四肢结实,一看就知是一匹能追风逐日的神骏,更神奇的是,它和察哈力干长得很像,连额头那一撮格外长的鬃毛都有些相似。
  孟和看出了她的想法,兴奋道:“这是你哥哥特地在生产队挑的,小半年前就驯好了,他从生产队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要,就要了这匹马驹子,就等你……”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多嘴,便住了口,转而问道:“你觉得如何?”
  她点点头,绕过栅栏,往马厩里而去,孟和紧赶两步跟了上去。进了马厩,她将笼头递给了阿木尔,阿木尔便将它套在了白马的头上,示意穆星河上马试试。
  马背上还没有装马鞍和马镫,她自己上不去。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孟和,见她表情没有异常,才伸出双手,掐住她的腰,将她托了上去。
  他将缰绳递给了她,她接过来夹了一下马腹。那白马却颇有些不驯,甩了甩脑袋,不肯动弹。阿木尔上前拍了拍它的脖子,它才不情不愿地撇开四蹄,往前跑去。
  穆星河骑着它跑了几圈,它终于认命,接受了这个新主人。穆星河从它背上下来,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颗方糖,喂到了它的嘴里。它接受了贿赂,紧绷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
  见状,孟和在一旁道:“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穆星河想了想,说道:“它的毛皮这么白,就叫查干查苏(意为白雪)吧。”
  她转过头,对阿木尔道:“哥哥,谢谢你,我很喜欢。”又抿了嘴,笑道:“你送我这么好的一匹马,我也有东西送你的。”
  说着,便明目张胆拉起他的手往毡包走去。孟和在后面看着,欲言又止,她怕自己处处忌讳,反让本没什么想法的女儿起了疑心,探知阿木尔的心思。想了又想,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脚步迟缓地跟在了她们身后。
  进了毡包,穆星河将阿木尔按在凳子上,跑到柜子前,将书包里一个典雅的盒子翻了出来,回身放到他身前的桌上,推了过去。
  他疑惑地打开了盒子,见里面是一支精致的男士手表。穆星河冲他一笑,将手表从盒中取了出来,拉过他的手腕,将手表戴了上去。
  随后而来的孟丽嘉和看见,吃了一惊,快步走了过来,看着那支手表问道:“你这哪儿来的?”
  穆星河忙道:“额吉,你不要急。北京毕竟是首都,物资比咱们这里丰沛多了,票是一位同学转给我的,我帮他做的课题。钱还是做家教赚的,我一直辅导到他高考前,只要发挥稳定,考上大学不成问题。他家里高兴,就多给了一些酬劳。再加上大学生有补贴,我平常没有花钱的地方,家里给的钱,我也都攒了下来,正好够买一支手表。”
  孟和不由有些心疼,“给你钱就是花的,整天抠抠索索的,像什么话。你总这样委屈自己,我又怎么放心?你哥哥难道能要你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手表?”
  阿木尔面色凝重,将那手表摘了下来,放入盒中,又给她推了回来。
  她有些着急,抓着孟和的胳膊分辩道:“手表虽然难买,但哥哥这个年纪的人却大多都有的。这么多年,家里最辛苦最委屈的就是哥哥,为了我们,他不上学了,天天浸在马队,拿着最高的工分,却没一分留给自己。可是我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不安。额吉,我也有心的,我总想做点什么,给哥哥一点回报。”
  孟和看着她,眼底有些湿润。她之前见她送了收音机给阿木尔,现在又省吃俭用送他手表,心里难免犯嘀咕,觉着她对阿木尔未免好得有些过了,甚至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也对阿木尔有什么心思,可是当下听她如此说,才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她把目光移到儿子脸上,心里泛起一丝愧疚。他阿布死后,他就顶起了整个家,作为长子,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想想,他那时候也不过才十六岁,也还是个孩子。这么多年,她习惯了他沉默的付出,却还没有女儿看得分明。
  她胸口一阵阵隐痛,她沉默了一会儿,对阿木尔道:“阿木尔,你收下吧,这是你妹妹的心意,你要不收,她怕是要伤心的。”
  他抬起头看向穆星河,她眼中适时泛了一点泪光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把盒子又拿了回来。
  穆星河不由笑了,孟和看她这模样,无奈地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顶道:“到此为止吧,不要老想着给家里买东西了,至少不要这么贵重的物品。你是去读书的,别让这些事分散了你的精力。”
  穆星河就坡下驴,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额吉,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话,就把你的缝纫机搞没了,我下一步本来要攒钱给您买一架缝纫机的。”趁她不注意,冲阿木尔眨了眨眼睛:如此,手表算过了明路了,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戴着。
  孟和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我可消受不起,反正下不为例,你好好读书就是。”
  穆星河乖巧地点点头,孟和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还得把昨天的羊皮熟了……”便转身出去了。
  穆星河看她那背影,莫名觉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她摇摇头,只当自己是多想了。她哪里知道,她方才一番话,勾起了孟和的慈母心肠,对阿木尔生了一万分的愧疚。她想补偿他,却又明白,他想要的分明只有一个,却是她不能给的,只能装作不知。
  见她走了,穆星河重新坐在了阿木尔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问道:“哥哥,什么时候把我们的事告诉额吉啊?总不能一直瞒着她?”
  阿木尔还在纠结她省吃俭用为他买手表的事,他知道,喜欢一个人就忍不住想对她好,可一般都是男方送女方东西,到他这里却反了过来。他感到甜蜜的同时,心头却又像压了块石头,不想让她为自己这般处心积虑。此时,听到她这话,这些纠结便抛到了脑后,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他不想告诉额吉,他总有种预感,即便星河与自己相知,她也不一定同意他们在一起,原因和他自己的顾虑一样。不管怎么说,星河毕业后就是铁板钉钉的国家干部,她即便还会回到草原,却不会像现在一样在牧区生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止身份的差距,还有生活的无法重叠。
  要么她放弃前程,回到牧区,和他一起游牧,那她考这个大学又有什么意义?她心中的抱负又如何实现?要么他放弃这里,跟她去往城市,可是他过早地离开了学校,蒙古人对草原和游牧生活的热爱,已经深深地浸润到了他的骨子里。离开了可以畅意奔腾的草原,他会不会被那狭仄的水泥森林逼疯。
  这一年来,他不断地思索,寻找着破局的方法,却始终不得其解。他看不到他们的未来,可是要他放弃她,却有如剜肉剔骨,她是他心头的血,如果剜去,他情愿将整颗心一起抛去。最后他想,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许将来他们终究会分别,但至少现在他可以与她相守。她年纪小,什么时候想转身离开,都不会晚,而他也不会阻止她。
  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不想让人知道,她曾经在这里留下这样一段过往,给她未来的道路增添许多障碍。
  可这些话,他却不能对她宣之于口的,他只能搪塞道:“再等等,给额吉一段时间。”
  穆星河却没有生气,她眸中闪着狡黠的目光,哼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反正我有自己主意,等我……”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对他道:“到时候你得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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