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动作,沈千聿边道:“你可知今日晏儿寻到我这,诉苦诉了许久?”
“他有何苦?”
“前日商贵妃给他留下功课,他躲去了赵南璋宫里,哪里知道不仅未能将功课躲掉,还反被拉着学了一日的射术。”
“好似是从扎马步学起的。”
宋挽闻言轻笑出声:“他应躲去宝桢宫里才是,宝桢疼他不忍让他累着,去一日总能休息上半日。”
“我亦同他这般说,却没想晏儿听闻这话哭得更是厉害。”
“说是张宝桢不知何时迷上了裁衣制鞋,他去到便被小太监拉着换了半日的衣裳。”
说道此沈千聿一顿:“他说有数十套之多,我想着应是夸大了来说的。”
“所以他便跑到你哪儿去了?”
“说是中间还寻了万宵,但我已无心再听下去。”
见宋挽一脸笑意,沈千聿道:“我将晏儿送至齐卿铃那处,今儿无人会来打扰我二人。”
宋挽面色一红,一时无话。
沈千聿见她已经吃饱,拉着人去到盥洗架前,拿了帕子为她擦净十指。
宋挽看着他的动作,低声道:“我唤蘅芷为我拆发。”
“我为你拆。”
小心将她头上的发簪摘下,沈千聿又举止轻柔地将缠绕在上面的发丝一点点勾开。
“我瞧着蘅芷眼神愈发不好了,有好几次扯断你的发,你亦未曾说过什么。”
“女子带钗,勾断一二发丝有何稀奇的?她手已极轻,我未觉得痛过。”
宋挽说完,又温声道:“刚去到侯府的时候,我们主仆几人都缩在拢香斋,头一年里我心难静,晚间不好入睡,便常点了烛火看书习字。”
“我不歇下,几个伺候的便要在旁候着。赵嬷嬷年岁大,其余几个丫头又小,蘅芷便让她们去休息自己留下陪我。”
“我读书她便绣花,许是那时伤了眼睛。”
“那日后我帮你拆发。”
知晓她同蘅芷姐妹情深,沈千聿不再言语,小心将宋挽的发髻松开,又拿了白玉梳篦将她的头发一点点梳至柔顺。
把她的发用明黄色丝带缠起,沈千聿道:“可会觉着紧?”
“不会,如此正好。”
宋挽看着铜镜中神色肃穆认真,好似在做什么紧要事一般的男人,忽然轻声道:“夫君可能同挽儿讲讲,你方去到南庆时的状况?”
他去到南庆之时,不过是个总角孩童。
那般年岁便背井离乡,宋挽很想知他幼年时都经历过什么。
往日她不忍心问,今儿却生了几分好奇之心。
“南庆?”
沈千聿道:“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我去到南庆之时年纪尚小,只记得刚到南庆皇宫便生了场重病。闫叔照顾我近一年之久,待我病好了,便已适应了南庆生活。”
“虽幼子为质,看似残忍……”
沈千聿略略一顿,随后嗤笑一声:“但也算幸事。”
他语气中若有似无的苦涩听得宋挽心尖一紧。
幼年为质,定艰难非常。
可又因幼年,尚对故土亲眷无甚情感、记忆,所以不过区区一年他就适应了他国风土人情,当真令人心酸。
宋挽看着沈千聿,忍不住将手覆盖在她抚慰过无数次的伤疤之上。
若是寻常孩童,五六岁之龄去到敌国早该忘却故土。
穿他国之裳,饮他国之食,习他国风俗……但凡那处待他有一分半点温情,沈千聿也不会心怀东宁半分。
必是在南庆的每一日、每一夜都令他倍感痛苦,那远在万里之遥的家乡,才能成为他心之所向。
怕是回到东宁这个念头支撑了他对生的全部渴求,才会在多年后,让沈千聿对东宁百姓以及这片故土如此眷恋。
宋挽甚至能够想象到,幼小的沈千聿只身一人在离家万里的角落中暗暗思乡,却又无可思念之人。
“夫君幼时定然辛苦。”
宋挽起身环住沈千聿的腰:“我幼时觉得命运不公,可如今想来这世上本也无公平一说。”
“世人皆苦,众生皆苦。”
“可苦后总有回甘那日。”
沈千聿揽着宋挽,疼惜抚着她的发:“世上本也无一蹴而就之事,大丈夫顶天立地便是寻常,万般苦楚也不过是人生历练的一遭,走过便罢。”
“所以挽儿不必心疼,为夫不苦。”
其实他何尝觉得不苦?
在见到闫叔日日将宫中赏赐下的点心同珠宝,让人捎给闫蜻时,看着秦娆日日被秦湛护在怀中,看着柳长阙之母,将温软油腻的糖饼藏于怀中,徒步数日只为让他尝一口家中之物时,他怎会不觉得苦?
可待他识得万宵,知晓这世上总有人比自己活得更为艰难时,他便觉着好似也不是那般苦了。
待他与宋挽相识,发觉她一介女子都可绝地翻身,出一条路来,他便觉着剩下的那点子苦,也算不得什么了。
待到如今他温香软玉在怀,日日可与心爱之人赏春雨冬雪、谈日常琐碎,他又觉人生哪里有什么苦楚?
分明万般皆是甜。
沈千聿低下头,轻柔而怜惜地吻在宋挽额头。
“我不觉着苦,我有挽儿,挽儿可抵世间万种不甘,同一切痛苦。”
第268章 照拂
沈千聿常说自己性子粗笨且口舌不灵,宋挽却觉他是这世上最会说情话的人。
虽未有什么疼了爱了之言,但那些话总能轻易让她动心动情。
“挽儿?”
“我在。”
“那名家画作……我们一起观摩观摩如何?”
“……”
宋挽沉默片刻,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不答我便当你答应了。”
沈千聿将人横着抱起,二人一同跌入晒得香软的被子中。
屋中心融骨酥,发丝缠乱,屋外暴雨倾盆,雷声大作。
待到深更,宋挽突然自沈千聿怀中惊醒。
男人睡得很不安稳,不时弯曲双腿,似有不安。挣动间,还会紧蹙着眉心仿佛疼痛得厉害。
宋挽听着外头雷雨声,心下疼惜。
她披了宽袍下地,唤了今日值夜的人炒过加了药物的粗盐来,小心系在他腿上。
“挽儿……”
灼热触感烫得他瞬间清醒,沈千聿坐起身道:“我扰着你了?”
“不曾,我被雷声惊醒了。”
宋挽继续拿出手中滚烫软袋,隔着衣衫放在沈千聿后腰伤口处。
涑河一战后他身上再添新伤,连带着仿似勾起了往日所有疾患。
知晓他是伤了底子,宋挽不愿露出担忧之色让他烦心。
“你再睡一会儿。”
沈千聿摇头:“我陪着你。”
床榻之上散发着止痛之物的药香气,沈千聿在这种雨夜时总觉浑身疼痒难抵,让他倍感不适。
“那夫君揽着挽儿睡。”
褪下宽袍,宋挽重新回到他怀中。
男人胸膛体温高得吓人,受过伤的腿却是泛着冰凉。宋挽凑得更近了些,缓缓闭上眼睛。
外头仍雷雨声轰隆,屋内二人却仿佛听不到一般,睡得安稳。
第二日一早,身上的粗盐袋子早已凉透,沈千聿轻手轻脚将它踢出被子外,揽着怀中人心猿意马。
宋挽在他身边之时,他从不知餍足,尤其如眼下这等时候。
不知是否因他目光太过灼热,宋挽睁开惺忪睡眼,就见沈千聿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尽是渴求。
“我倦了。”
将人笑着推开,沈千聿却道:“后宫清冷,是否该添个小公主了?”
“我想要个如挽儿一般可爱的小女娃儿。”
“最好是眉眼性情都如挽儿一般,这样我便可弥补未曾看挽儿长大的遗憾。”
宋挽闻言笑着道:“那若是再诞下个皇子要如何?如你这般眉眼性情都像的?我已不想再看一遍皮猴一样的幼年夫君了。”
她这话说完,沈千聿眼中的兴致勃勃突然便转为哀怨。
沈时晏着实像他像得厉害,尤其是尤喜哭鼻子这一点。
将手枕在脑下,沈千聿抿着唇暗暗摇头。
若真再生个沈时晏,他怕是要疯的。
夫妻二人正在床榻之上交谈,殿外便传来叽里咕噜的说话声。虽不曾听清什么人在说些什么,但沈千聿同宋挽都知晓,定是沈时晏又闹了起来。
“夫君去哄晏儿。”
“我不想去。”
将脑袋拱在宋挽颈间,沈千聿委屈嘟囔道:“我不想离开挽儿。”
“那我去。”
“别。”
不忍宋挽被沈时晏的哭闹声吵得头痛,沈千聿起身,利落换上常服走出殿外,将那还在闹腾的小家伙抱进怀中。
“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
刚把小家伙抱进怀,沈时晏便收了哭声,一脸嬉笑给他请安。
“你心眼倒多。”
把人丢给蘅芷,帝后二人起身拾掇穿戴。
因昨日暴雨今日不必上朝,所以可陪妻儿享一日悠闲。
三人用过早膳,沈千聿便带了沈时晏去到御花园钓鱼去了。父子二人闹到中午,方拎着一条硕大肥美的锦鲤回了长乐宫。
宋挽看着沈时晏笨拙提着木桶的模样,笑得开怀。
“母后,晏儿贡鱼一条,极胖,鲜美。”
“多鲜美?”
宋挽笑着蹲下身,正欲探头去瞧那桶里的鱼儿,可还未等看见,便觉一股土腥气直冲面门。
“……”
微垂着眸将那股熟悉的反胃之意压下,宋挽起身后似笑非笑的瞪了沈千聿一眼。
“怎得了?”
“无事。”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
不知是否因沈千聿心心念念盼望着小公主,真让他在今日将小家伙盼了来,还是……
转头看了看还在扑腾那鱼儿的沈时晏,宋挽捂住了唇,心下好笑。
下午万宵来寻沈千聿,宋挽便让蘅芷请了太医来。
“恭喜皇后娘娘,的确是喜脉。”
宋挽闻言未曾如何,蘅芷同蘅芜却是高兴得眼眶都红了起来。
“娘娘,可要告诉圣上?”
“不必,待他回来我亲自同他说。”
几人正高兴间,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宋夫人求见。
“嫂嫂?快请。”
进入长乐宫时,明湘一脸喜色,宋挽正想询问可是家中有什么喜事,便听明湘道:“娘娘猜猜,今儿谁人同我一起?”
她话音刚落,锦书便被鸾笺带了进来。
小姑娘成亲几年,面上青涩同稚嫩早已散去,正双颊晕红带着几分婚后妇人方有的柔情喜意。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快起。”
蘅芷上前将锦书扶起,锦书望着宋挽羞涩一笑。
“上次见锦书时,她问我若有机会可否带她入宫见见娘娘,我今儿正巧想入宫同娘娘报府中喜事,便让人请她随我一起。”
宋挽闻言惊讶道:“可是有什么事?”
锦书摇头:“奴婢只是想入宫谢谢娘娘,谢娘娘这些年对奴婢的照拂。”
将手中拎着的食盒微微松了松,宋挽这方看见她隆起的肚子。
“竟是有了?几个月了?”
“五个月了。”
锦书面上羞红一片,满眼都是生活悠哉幸福之人才有的平和同朝气。
“这几年我夫君多受娘娘提拔,已从把总升为都司,奴婢知晓都是娘娘暗中回护,便一直想着入了宫来谢谢娘娘,给娘娘磕个头。”
想了想,锦书笑着抚了抚肚子:“带着他一起。”
三年之内从把总越级升为都司,的确是有人照拂方可做到,可宋挽知晓这并非她的意思,一时替那背后之人惋惜。
想了片刻,宋挽道:“是李承祖行事妥善方得上峰青眼,倒并非我有意照拂。”
第269章 无分
锦书知晓宋挽不过是不想让她承情罢了,也未反驳,跪地咚咚给她磕了三个头。
这举动让宋挽备受惊吓。
“你这是做什么?腹中还揣着个小的呢,万不要动了胎气。”
蘅芷上前将锦书扶起,宋挽则把人拉到自己身边,细细打量着她。
宋挽只见锦书面色红润,且大概是因为有孕的关系,整个人圆润了四五分。一张小脸莹润有光泽,举手投足未见半点拘谨,想来是平日在家中做主惯了。
宋挽见此微微勾唇,心下满意。
她想了片刻轻声道:“你同夫婿相处如何?他可是你儿时记忆中模样?”
锦书闻言面色一红,随后透着一脸娇羞:“他同幼年没什么区别,待奴婢亦十分不错。夫君不耐管家中大小事务,家里便俱交由奴婢做主。”
摸了摸隆起的腹部,锦书笑道:“夫君他生性寡言,奴婢有孕后时常馋嘴,半夜里突然想吃腌透的酸笋时,他也会拘着性子去隔壁李婶子家讨要……”
“他要连着上值三日,离家之前从来都会将水缸柴火等琐碎物准备妥当,便是需要上街采买的肉菜等物,也会给隔壁婶子三日银钱,让她们帮我备好。”
“奴婢想着,我阿爹没看错,承祖哥他的确是个好夫婿。”
锦书说着,自己先红了面。
她也不知那些个话本子上情呀爱的是个什么东西,但李承祖知晓她力气极大,也从不让她做粗重活计,锦书便觉着他就应当是如幼时一样珍爱她的。
“他待你好,我便放心了。”
宋挽摸了摸锦书的头,心绪复杂。
她亦希望锦书过得好,想来她过寻常生活亦是那人所愿。
“娘娘放心,奴婢生活得很好,您万不要担忧。”
宋挽点头,放下心来。
明湘同宋挽还有些宋府的事需交谈,锦书体贴,自己提出要同蘅芷姐妹三人叙旧。
四个往日旧友结伴走至长乐宫廊檐下,坐在一处低声交谈。
可不过一会儿,蘅芷蘅芜便被宫中其他殿内的女官唤走。
沈千聿同万宵自外头走进长乐宫,便见锦书、鸾笺坐在暖阳下,沈千聿瞥万宵一眼,这方知晓为何今日这人非要护送他回长乐宫。
“拜见圣上。”
“起身吧,鸾笺你随朕来。”
二人行过礼,沈千聿张口将鸾笺调离,只剩下万宵同锦书在。
“万督主。”
见到万宵,锦书浅笑嫣嫣,颇有些乍然遇故人的欢喜。
往日在宋挽手下做事,无论蘅芷蘅芜还是鸾笺都很是护着她,需同外人打交道的费力事也从不唤她去做,倒让锦书在这宫中甚少结识到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