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我喜欢咱们的娇儿。”
夫妻二人秉烛夜谈,直到宋挽又觉腹中饥饿,沈千聿帮她端了熬煮许久、米香四溢的肉羹粥来慢慢吃进口中,她方觉得安稳。
这胎宋挽怀得轻松,第二日宋拟、宋拈携各自夫婿入宫时,她早早起身却是未觉半点疲累。
“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商贵妃。”
四人拜见过宋挽同商蓉,这方一一落座。
宋拈看着许久未见的宋挽,心中颇有些惊讶。
宋挽有孕后同往日变了许多,许是因腹中怀有胎儿之故,她目光柔和平静,满是慈爱之色。
往日在宋府时,虽对方举止温柔看似乖顺,可宋拈总能在她眼中看到几分防备同审视。
可如今的宋挽,眼中唯有淡淡温柔,以及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恬淡释然。
她今日只穿着一身常服,头上简简单单用一根珍珠簪挽起,毫无皇后威严之姿。
可莫名的,同她对视之时,任谁都无法忽视她的凌人气韵。
并非宋挽如何张扬,而是……
宋拈低下头,淡淡一笑。
大概是权势养人罢。
这样的生活,怕就是宋摇一生所求,却穷其一生又难以企及的。
将目光自宋挽身上收回,宋拈静静听着席上他人所言,脑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宋摇。
到底宋摇同她一起长大,虽后期姐妹二人几次闹得不愉快,可于她心中,宋摇总比宋挽同她更为亲近。
想来这便是骨血亲缘的力量。
哪怕她明知宋摇为人,她也还是念着她自己的嫡亲阿姐。
“夫人可用些热茶。”
见她眸中一闪而逝的哀思,明十七将茶盏推到宋拈面前。
“多谢夫君。”
低声谢过明十七,宋拈将面前茶水端至唇边轻抿一口。
她兴致不高,实是因为她方才突然想起若是今日宋摇也在场,会是个什么模样。
朝中因涑河一役失去多位肱股之臣,这上下位置便很是动了一番。
先前父亲为宋摇指的胡姓进士,今岁亦进了刑部为官。虽未在什么重要之位,但他亦算是宋氏一派,日后兄长位置再动,他也不会差到何处去。
而宋招同齐府的婚事,也已正式定了下来,虽还未到过三书六礼的地步,可也板上钉钉,再无变处。
那齐肃伦同齐夫人,亦未有宋摇想象的那般不堪。
第272章 浑人
杨翩枝平日在府中瞧着好似浑人一个,可遇上自家闺女的婚事时,倒似变了个人一般。
想到杨翩枝做下的那些事,宋拈垂眸,心中酸涩。
宋摇瞧不上的齐府,却是被杨翩枝当做了宝贝一般。
她先是时不时去到齐府,寻齐夫人聊天打花牌,随后又常对齐肃伦嘘寒问暖。
待到齐肃伦觉得她行事体贴,又颇为和蔼可亲之时,她又立刻带了宋招去齐府。
怕是她算准了那齐夫人是个拎不清的,故意给了对方机会,生生让她诓骗了齐肃伦,冲撞了宋招。
齐肃伦本就瞧不上自家母亲的那些个做派,如今又冲撞了敬重长辈家里的千金,杨翩枝还未说什么他便先绷不住,倍感愧疚起来。
齐夫人不知多想落成这婚事,立刻顺着这般借口,让两府定下亲来。
杨翩枝捏准了她的心思,借此狮子大开口,逼着齐夫人签下让齐肃伦日后分府而居,且今生不得纳妾、不得休妻之言。
宋拈思及此,忽而有些羡慕宋招。
往日母亲不知暗中骂过多少次杨翩枝,说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阴沟腌H货,可这样一个惯会撒泼打滚之人,为了自己的闺女却机关算尽,硬给她谋来一段尚算不错的姻缘。
齐肃伦性情尚可,虽小夫妻分府而居,但到底未曾分家。如此他既可享世家贵胄的体面,又无需在家中受婆母妯娌磋磨。
且不仅如此,那齐肃伦心中对亲母生了嫌隙,还未娶妻便一心向着妻子母族,这日后亦不知要省下多少麻烦。
她还未出阁前,杨翩枝日日在府中折磨三叔宠妾,迫他掏出体己给宋招添妆不说,还让他为齐肃伦谋个差事。
那段时日,三房时常传来鬼哭狼嚎之声。
据下人说,是三夫人同三老爷动手厮打得厉害。
如今她已出嫁,不知齐肃伦的差事可否定下。可无论是否定下,宋拈觉着以杨翩枝的性子,这事无论如何都会成功。
三叔若受不住定会去寻兄长,他乃长辈,兄长总会给几分薄面。
宋招日后会幸福的,甚至怕是会比她同宋拟都要好上许多。
明、商二府虽是贵戚权门,但当中烦心事亦实在不少。
便是刚嫁入明家几日,宋拈便已对家中妯娌时时都要打那言语机锋、举止行事必要处处小心谨慎的境况感到厌烦。
唯一宽慰之处,便是明十七待她尚算体贴。
宋拈抬起头,看向明十七的时候温柔一笑。
明十七伸出手,于桌下将宋拈的手牵在掌心中。
他的妻沉默寡言,眸中偶会带着点点伤感,这总令明十七不由自主生出怜惜。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宋拈浅浅勾起唇角。
见她面上展现笑容,明十七松开手,心中宽慰。
宋拈得到安慰顺势抽出手,执起桌上玉箸。
动作间,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粗糙佛珠。
宋拈看着眼中微微泛酸。
这是她出嫁前母亲派人送来的,这串佛珠做工粗糙,珠子应是人一点点磨出来的,可虽肉眼看着不够精巧,但她每一颗都仔仔细细摸过。
那些个珠子瞧着平庸,可通身没有一处刺手的地方。
质朴的木头手串戴在宋拈手上,同她那一身绫罗绸缎,翠鬟珠钗实不相称,可宋拈只有戴着它时,才会感受到一丝平静。
“夫人……”
明十七轻轻唤了宋拈,她抬头去见,发觉宋挽正满面温柔瞧着自己。
知晓方才应是皇后同她说了什么,可她正在出神未曾听见。
“无妨,只是见三妹妹未曾用什么东西,问问是否不合你口味。”
“合口的,谢娘娘关心。”
宋挽轻轻点头,一笑而过不曾追究。
她想着若自己是宋拈,怕也难以对自己生出什么姐妹之情。
骨肉血亲,有的人大概也只能“血”亲,而难以情近。
宋挽向来通透豁达,不可勉强亦不必勉强之事,便任它由它,随它恣意发展去。
她同宋拈虽同出一房,但双方之间的冷淡众人皆知,商蓉瞧了几眼便不放在心上,一心喜欢起宋拟来。
“这两对儿小夫妻实是登对,男娃俊秀,女娃娇美,若诞下孩儿不知多伶俐可爱。”
宋拈同明十七略为羞涩。
都是新婚的小夫妻,说起这般话语,难免觉着有些羞人。
可宋拟却未有什么反应,面色仍自然冷静,不曾扭捏半分。
商十三见状,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宋拟转头看向他,商十三眉尾一挑,好似在说娘子你应做些羞赧之色……
可他未想到宋拟竟是在桌下反手按住他,曲起一指在他掌心轻轻写下一个静字。
她嫌他闹腾……
商十三英眸一瞪,气哼哼看着自家夫人,可掌心传来的痒麻之意,却直通心底。
少女掌心温热,商十三想要挣动,却是被宋拟轻轻按住。
她的动作很是轻柔,商十三却瞬间老实下来,耳尖染着点点红晕。
男儿大丈夫,如何能跟一个女子计较?她不愿他闹腾,他听话便是,左右晚间无人管他,他可在床榻之上随意闹腾。
想到这几日他二人之间缠绵榻上的瞬间,商十三面色爆红,掌心也灼烫起来。
宋拟感受他的体温愈发升高,不由诧异瞥了他一眼。
二人到底是夫妻,他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眼神,她便知这男人在想些什么。宋拟睁圆了眸子怒瞪他,商十三瞬间低下头,安安静静吃饭去了。
见他老实下来,宋拟方微红着面转开脸。
两对儿小夫妻、四个年轻人的一举一动看似隐秘,却尽展现在宋挽同商蓉眼底下,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扬起个哭笑不得,却又为她们欢喜的笑容。
“这年轻啊,当真是好。”
她这话一出,四人齐齐面红。片刻后,商十三笑着道:“姑母同皇后娘娘亦还年轻着,怎得说起话来老气横秋?”
他这一句惹得商蓉笑开了花,宋挽亦是摸着小腹心下感慨。
再过十几年,或许她的孩儿也会如今日一般,与相爱之人牵着手走到她同沈千聿面前,将这世间最为纯净的情感展现给她看。
只是……
宋挽微微一笑。
就是不知腹中这小娃儿,到底是小皇子还是她同沈千聿心心念念的小公主?
第273章 折磨
沈时骁出生在冬季里最为寒冷的一日。
怀沈时骁的时候,宋挽不曾受半点罪,可未想生产之时竟全都找补了回来。
众人本以为她这胎怀得安稳且又非头胎,八成可顺利生产,可宋挽硬是整整撑了两日,方将他顺利生了下来。
那两日的折磨,沈千聿一生都未感受过。
至今他还记得屋中不停传来女子嘶哑低吼,以及痛苦呻吟。
宋挽的声音变得陌生,沈千聿罢朝两日未曾吃喝只苦苦等在外面。
他几次想要冲进屋中,却都被万宵拦下。
“圣上进去只会让那些个稳婆担忧惊惧,不仅无法帮到皇后娘娘,还反会添乱。”
沈千聿赤红着一双眼:“那我要如何?只什么都不做傻站在这处等着不成?”
他知晓万宵说得有道理,可沈千聿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模样。
“圣上……或可为皇后娘娘祈求上天之佑,以庇护其顺利生产。”
沈千聿闻言撩起敝膝直接跪在产房之前。
万宵同院中众人见状,皆齐齐跪了下来。
“尊无二上,今日祈上天降泽以庇吾妻顺利生产,吾愿以余生之年终身茹素,换吾妻平安。”
沈千聿跪地,虔诚祈祷。
他这一生不信鬼神,不畏天地。可自今日起他愿信世间一切神佛,愿生敬畏之心,只要他的妻可以安全无恙。
林葭h亦跪在院中,地上石砖刺骨冰凉,可所有人都好似感受不到一般跪得笔直。
她看着最前面,那一抹身穿明黄色长衫的男子,忽然有些恍惚。
跪得久了,她双膝疼得不行,转头看了一圈见无人注意她,便索性瘫坐下来。
若宋挽无忧,她是坐是躺皆无碍,宋挽不会跟她计较,可若宋挽撑不过这一关,瞧沈千聿这疯癫模样,怕是她同自己带进宫来的那些个稳婆都够呛能活。
既然活都活不了,她何苦死前受罪?
想到此,林葭h将身上的厚重大氅铺在地上,安稳坐着等待结果。
耳边是男人絮絮叨叨错字连篇的念经声,林葭h听着那笨拙但赤诚的声音,心中渐渐平缓下来。
她望着沈千聿的背影,心中酸涩。
往日她嘲笑古人不懂爱情,可如今瞧着,人家如何不懂?
不懂的是她才对。
脑中闪过江行简的面庞,林葭h眨眨眼将之驱赶出自己的脑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许多人都支撑不住跌倒在地,沈千聿却犹如无知无觉一般,仍跪得笔直。待到深夜,便是连万宵都承受不住,侧身坐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院子中除了沈千聿无人能再挺直脊背。
万宵担忧看着对方双膝,却不曾上前去劝。
这般时候,沈千聿愿做何事都只能随他而去。
这一夜中,稳婆进进出出不知端出多少盆血水,直至天色将亮,众人才听屋中一中年妇人大喊一声娘娘生了,同婴孩尖锐的啼哭声。
“圣上,娘娘生了,娘娘顺利诞下二皇子……”
稳婆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抱了出来,沈千聿却是未看一眼便向屋中走去。可他跪了一夜,双腿早已麻痹,还未等起身就直直向前摔去。
万宵等人忙上前搀扶,沈千聿却是挥开众人努力向前爬了几步。
“奴才逾矩了。”
吉荣见状眼眶一红,将沈千聿拉起背在身上大步走进房中。
“挽儿……”
难产两日宋挽早已昏迷,哪里能听见沈千聿的呼喊?沈千聿只见宋挽深陷在软枕中,面色惨白,一动不动。
他忍不住伸出两指探向宋挽鼻尖。
女子微弱气息证明她还活着,沈千聿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可伸出手他瞧见上头的青紫之色时,才想起自己的手掌冰凉无比。
连忙将手收回,他动作僵硬地搓了搓手,这才隔着厚厚的被子摸了摸宋挽。
看着宋挽眼皮微动,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
“照顾好二皇子,其余无关人等都退下吧。”
吉荣上前拉起沈千聿,让太医为他把脉后方把人搀扶到椅子上。
沈千聿双腿仍无知觉,太医为他施针许久,他才逐渐感受到灼热且痒麻等怪异疼痛。
“圣上许久未曾进食,可要用些羹粥?”
“不必。”
沈千聿愣愣看着宋挽睡颜,低声道:“宣御膳房,日后朕之膳食不得见荤腥。”
吉荣蹙眉,可见他这状况也只能先应承下来。
“圣上,二皇子之名……”
太监端来沉香木盘,上头乃是二皇子的生辰八字。
沈千聿提起笔略一顿后,随手写下沈时骁三字。
他未曾想过此胎会是皇子,皇子之名也从未取过。眼下他无瑕顾及其他,本想题一个骄字,却未想下笔时候竟写成了骁。
“便这般吧。”
推开那太监,沈千聿继续守起宋挽来。
不知是否生产时伤了气血,宋挽睡了多日才慢慢转醒,她刚睁开眼,便见沈千聿满面青茬,神色憔悴的模样。
“你守了我几日?”
她嗓音嘶哑,刚一开口便惊得沈千聿抬起头来。
“你醒了?”
“我守了你五日,这五日我如何唤你,你都不曾应我一句。”
男人语气委屈,抓着宋挽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面颊不敢放松片刻。他总觉得只要稍一放松,这人便会离他而去。
宋挽闻言孱弱一笑:“我累了便休几日,怪道我觉得睡不安稳,原是你总在一旁吵着我。”
她摸着男人面颊,心下一软。
瞧他这憔悴模样,这几日定是怕了。
他啊,遇见与她相关之事便格外胆小,往日那泼天大胆也不知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