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烫得回神,她哭着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好烦……江行简,你总说孩儿有问题,我听着好烦。”
江行简站在一旁,垂眸道:“我只是担忧你,也担忧我们的孩儿。”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林葭h扯了扯头发,晦暗发丝缠绕手指脱落数根。她烦心甩开,又重新坐回桌面抓起点心往口中塞。
江行简只静静看着不发一言。
直到她撑得不住呕吐,他方上前轻抚她的背:“慢些吃,休要如此折腾自己,你身子垮了,孩儿亦不会好。”
林葭h浑身一抖,暴躁同烦闷,以及想要发疯的冲动让她眼前一黑。
可抬头看着铜镜中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自己,再看看身边仍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江行简,她又将满心烦躁咽了下去。
只是越是压抑越让人近乎疯狂,林葭h推开江行简自己漱了口躺回床上。
江行简坐在一旁沉默等她入睡,林葭h背对着他许久后低声道:“你去休息吧,不必管我。”
“我陪着你,夜间风凉,待你睡了我便离开。”
轻轻摸着她的发,林葭h在烦躁中慢慢闭上眼。
夜深人静,林葭h睡得半梦半醒,忽然听见窗外有淡淡鼓声,她害怕惊慌,却又在暴躁情绪下被逼着冲出了屋子。
黑暗中什么都没有,唯月光清冷,林葭h再忍不住哭了起来:“江景?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李嬷嬷和刘婆子见她又闹了起来,二人上前将人架回屋中。
如此迷迷糊糊挨过一夜,林葭h只觉自己做了好长一场梦,恍惚醒来,江行简正在床边满目柔情看着她:“听说你昨夜又出去了?可冷着了?”
林葭h红着眼摇头,江行简将她搀扶起来:“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了肉羹汤,府医说多吃可保腹中孩儿顺利诞生。”
“江行简……”
林葭h眼眶一红:“我如今的状态是不是很不好?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孩儿生下来会有问题?”
他整日都在问孩子如何,孩子如何,林葭h只觉压力好大。
她懂的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多,腹中的这个孩儿怕是不会太健康,无论生理亦或心理。
“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今没有产检,她又不相信中医,那些个大夫只把把脉便说可治病,她总觉心中没底。
摸着小腹,林葭h哭着问:“你说话啊。”
江行简眼皮微敛,遮住眸中神色:“世人都道母子连心,孩儿好不好你作母亲的自当知晓。”
“怎么,难道你觉得自己不能护住他,让他健康降世吗?”
第92章 落胎
林葭h心中烦闷。
先前江行简总是问这孩儿会不会顺利出生,会不会健康,她只觉烦得要命,今日却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了。
摸着突兀隆起的小腹,林葭h闭上了眼。
江行简薄唇微抿,神色淡漠。
“我去神枢营,你好生照顾我们的孩儿。”
林葭h微微一抖,不敢讲话。
她躺在床上一整日,浅碧轻红二人坐在门边小杌子上低声细语:“姨娘昨夜又闹了?”
浅碧点点头:“闹得凶咧,姨娘总说能听见鼓声,可我从未听见。”
轻红咬着唇:“不知是不是被姨娘念叨多了,我也觉得晚间阴森森的,会时不时出现那鼓声。”
“你说会不会是……大奶奶不想让姨娘……”
“胡说什么!”
一把捂住轻红的嘴,浅碧皱眉道:“若让人听见你污蔑大奶奶,看李嬷嬷不撕烂你的嘴,要了你小命。”
二人正撕扯着,就见林葭h如鬼魅般站在自己身后。
“林姨娘。”
“我想去澜庭院。”
林葭h悠悠往外走,却被浅碧轻红同两个婆子死死拉住。
“我要去寻宋挽,我有话问她。”
推开李嬷嬷,林葭h自己走了出去。
澜庭院中宋挽正同蘅芷蘅芜配置香丸,蘅芷拿了洗净的沉香,用银臼慢慢捣成颗粒,蘅芜倒入白芷同香粉,宋挽面前则放了蜂蜜,她正细细搓着香丸。
主仆三人慢慢聊着香丸方子,正说到兴处时,就见林葭h身后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走了过来。
方见到林葭h,她很是惊讶了一瞬。
实在是这人被折磨得没了人形,浑身上下无二两肉,唯独一个隆起的小腹突了出来。
宋挽见状微微皱眉,随手将点燃的香丸以香铲压灭。
林葭h随意坐了下来,随后便开始出神。
澜庭院主仆三人满眼莫名,一个二个都不知她是何意思。
虽说林葭h三不五时便要疯上一回,她们已习惯不少,但自江景同周姨娘故去后这人便安静下来,今日不知又添了什么毛病,竟死灰复燃重振了旗鼓。
宋挽看着林葭h,满目不解。
“你当我是疯子?”
一瞬间,宋挽有种被看穿的理亏感,她放下手中香丸道:“你有何事?”
林葭h又低头不语。
许久后,她才喃喃开口:“你说得对,我不该发卖下人,江景的婚事也不该插手,是我对不起她们。”
说完,这人又失魂落魄的离开。
宋挽主仆面面相觑,都不知她又闹得哪一出。
林葭h回了房,看守她的几人放下心来,刘婆子同李嬷嬷在耳房中补眠,轻红不知跑到哪里去躲懒,唯有浅碧在屋中陪着。
“林姨娘,该用膳了。”
林葭h呆呆道:“浅碧,你说我腹中胎儿能健康的生下来吗?”
浅碧低着头:“姨娘怎么这般问?”
林葭h喃喃自语:“怕是不能的。”
“我身子不好这里又没有医生,我又没有经验,万一他生出来是个不健全的,亦或是缺了手脚指头的又要怎么办?江行简就很是担心,我觉得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何况就算身体健全,他生下来也只是个庶子!”
“你知道什么是庶子吗?”
泪水不住滑落,林葭h哭着道:“庶子就是像江晏那般,他要喊夫人为母亲,他的生母见到他要喊二爷,郑姨娘在院外见到江昂还要行礼。”
“她唤他四爷,江昂唤她郑姨娘。”
“庶子的婚事姨娘是不能做主的,庶子成婚要给主母敬茶,庶子生了孙儿姨娘也要喊主子。”
“可生了庶子还是好的,若生了庶女,便全完了。”
“庶女跟我一样,一辈子都不能出这个院子,庶女甚至连莺莺传都不能看。”
林葭h哭着哭着呲一声笑了出来:“是不是有毛病?”
“浅碧……你说我生下他干什么?生来受苦受罪吗?”
“浅碧,你帮我寻府医来。”
林葭h寻来府医,让府医给她配了落胎药,她心绪繁杂未瞧出府医面色如常,仿佛早知会有今日。
不多时,浅碧端着一碗猩红药汤走了过来。
林葭h看也未看,仰头喝了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她便觉腹痛难忍,躺在床上打起了滚。府医上前看过,切了片上五十年的人参塞入她口中,随后便转身离开。
浅碧听着屋中惨叫,心慌得厉害。
想了想,她跑去自己房中,将匣子里的散乱珍珠重新串起来,又处理了一大包安神的药材。
绣烟阁不大,女子痛苦哀嚎传遍每个角落,怀素在隔壁房中听着,从床底拿出一个陈旧的拨浪鼓,放进铜盆里点燃。
城阳侯府绝对不能先出庶长子,若如此侯爷的名声便彻底毁了。
想到昨日刚承了欢,怀素从柜中掏出一包避子汤,自己熬煮起来。
江行简回到城阳侯府的时候,绣烟阁已安静下来,他去了林葭h房中,淡漠看着床上熟睡的人。
如此结果,倒也称得上皆大欢喜。
宋挽听闻林葭h落胎很是惊诧,待问明是她自己同府医要得落胎药,方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宋挽喃喃低语,面色泛白。
江行简让人护住绣烟阁并非保护林葭h,只不过是不想让侯府有了庶长子一事传出罢了。
在这孩子未出生之前,宋家绝不会打草惊蛇叫嚷出来。而这孩子从一开始便无机会出生,所以他根本不怕宋府知晓。
宋挽薄唇微抿,骇得说不出话。
好半晌她才低喃道:“不知进退则祸至……”
“原来他并非不恨林葭h将侯府败成这个样子。”
“他只是……”
他只是知晓谋大者无形,他只是知晓打在女子身上何处最痛,他只是知晓在上京所有人都等着抓侯府把柄时,如何保全自己声名,全身而退。
宋挽颓然坐在绣塌上,直到今日她方知自己幼年时空空想象出的英雄夫君,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真小人。
第93章 自救
虽是对江行简早没了情意,但一想到自己曾心慕这样的人,宋挽便觉侮辱了幼时一颗真心。
蘅芷也想明白当中关窍,不由替她家小姐心寒。
“小姐,这一切是不是侯爷安排的?”
宋挽摇头:“他甚至不需要安排什么。”
“林葭h心思浅显,为人张扬又从不掩饰自身欲望,她喜怒哀乐尽显在面上,想要拿捏她再容易不过。”
“既知道了她之所想,窥探其心,只要顺其想法与渴求予之,便可轻易收服,反之亦然。”
“江行简知她爱重自己,必对腹中孩儿十分珍视,这才亲手逼着她落了孩儿,若非他心生恨意,根本无需浪费这等心力。”
颇有些烦躁的拢了拢秀发,宋挽继续道:“他既想要名,又想要财,是以一边打压着她,又不想她彻底恨上自己。”
宋挽下意识抚了抚心口。
“小姐您不舒服?”
“不是,我去给阿兄写信。”
将心中寒意同憋闷压在心底,宋挽将林葭h自己落了胎一事写下,想了想又添了几笔,把英国公府九小姐是个极其可爱漂亮的精致人儿,一起告知宋扶。
最后一句,宋挽写了明湘语阻问题,又道她许是害怕同人交流,让宋扶提前寻几个年岁小又乖巧面善的丫头来,届时可陪着明湘不至她刚嫁去宋府担忧害怕。
其余的宋挽虽是担忧,但她已是出嫁女管不得娘家事便一句未提。
将信送至宋扶手中,收到回信已是七八日之后。
宋挽看着信中交代,眼眶微红。
宋扶于信中交代说自己已劝父亲接她回府,只是如今尚有阻碍暂时不得着手办理,但他仍告知宋挽让她多注意自身安危,在侯府中护好自己。
其二则交代府中已过了礼书给英国公府,对于明湘宋扶只略略提及。
世家婚事从相看到大婚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七八年,如她阿兄这般快的她几乎未曾见过。若婚事定得急了,通常会给人女子不够矜持恨嫁之感,尤其英国公府这般门第。
宋扶信中寥寥数笔,便让她看出对婚事的急切之意,只略一琢磨便知这婚催得急八成同她有关。
宋挽红着眼,心中酸涩。
寻常人家的姑娘多能给父兄族中带去助力,到了她这反倒处处给阿兄同姑母添乱,让二人为她担忧妥协。
她自幼便不喜落于人后,如今成了最亲近之人的包袱,让宋挽莫名悲戚。
“小姐,大少爷信中说了什么?”
见宋挽面色苍白,蘅芜忙上前询问,宋挽将信笺折起轻声道:“阿兄说想接我回府。”
蘅芜眨着眼,一双圆眼瞪得溜圆:“这不是好事?”
“于我来说许是好事,可这却是阿兄对父亲妥协换来的。”
“罢了,多说无益倒不如做些正事。”
让蘅芜拿了本册子出来,宋挽仔细翻看。这上头都是她让人记录过的,一些买过焕颜斋胭脂的人,其中世家女占了大半,虽不算详实但也足够她做些文章。
“谭家夫人身边的婆子一月去了四次焕颜斋,怕是有些问题。不知是不是中了铅毒。”
“胡粉用久了肌肤会出现青黑斑痕,只能加大剂量掩盖,而其余水粉是盖不住这青瘢的。若真是如此,焕颜斋应该已经出了问题,怕是掌柜不敢说,而谭家又不想声张。”
宋挽捏着账本,轻声道:“上次姑母在宫中提起焕颜斋,八成有人听进心里去。”
宫里哪里有善茬,说不得什么时候已有人做了手脚,只不过一直按而不发,等待时机罢了。
“明日寻人放出风去,便说江妃人情达练出手阔绰,侯府送进宫的那些名贵水粉她一个都不曾用过,尽赏了下人。”
“另外找几个妇人去街上宣扬,便说家中有亲眷在富贵人家做仆,拿了贵人赏赐的水粉用出了问题。”
宋挽将手中账册丢进铜盆浸湿:“先看看有无人出手,若是有人我便送她一股东风,若是无人我便寻人去接触谭家。”
蘅芷点头,蘅芜却道:“小姐,眼下是多事之秋,不若好生等大少爷接您回府,何必还要铤而走险,去招惹那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自从知道江行简黑心烂肺的连林葭h都算计了去,她便连一声侯爷都不愿叫了。
寻常那二人亲亲热热的,一个口口声声一双人,一个满口葭h葭h的,哪儿想这才多少时日就下此等毒手?
明明刚回府的时候还宝贝得不行,宁愿踩着她家小姐给心上人做面子。怎么如今突然就翻了面皮,恨不得你死我活了?
蘅芜越想越怕,不由抓紧了宋挽的手:“小姐,我怕他对您不利,这人对着自己的心头肉都这般狠毒,谁又知他会如何对您?”
“不若咱们还像现在一般,就等着大少爷来接,左右大少爷也说就这一年半载的事儿。”
宋挽闻言眉眼一弯,笑得温柔:“傻蘅芜,便是阿兄要救我出这火坑,也需得我自己先伸了手才是,不然只怕自救不成反连累了人。”
见蘅芜听了自己的话乖巧点头,宋挽淡淡一笑。
若阿兄真有把握,只会直言何时何地接她回府,根本不会说什么尚有阻碍。这般知会她,只怕阿兄心中无底,既想让她放心,又怕空欢喜。
要知道权势二字取之不易,守之尤艰,局势一日未曾明朗,九间朝殿最上头那把椅子一日未定下谁人去坐,她父亲便不会轻易得罪江曼同侯府。
世事无常,朝堂之上你来我往,谁又知今日穿了紫蟒袍,明日会不会沦为阶下囚?
侯府败得再厉害,也未见得不能翻身。
宋挽低着头,口中发苦。
她不怨父亲放弃自己,她只担忧阿兄为了她同父亲离了心,若那般便是她不孝不悌了。
“若我可凭一人之力逃出牢笼,便尽量不去拖累家中,不然我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