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挽儿那时看我,是个什么模样?”
宋挽垂眸想了想,不多会儿笑了起来。
“殿下那时以吉荣之名自称,挽儿只觉这位公公着实怪异得很。”
想起沈千聿在她面前吃酥糖的模样,宋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殿下那时既不像东厂之人,也不像东宫储君,总之惹人疑却也足够鲜活。”
往日她瞧着林葭h,虽纳罕对方不知礼教,但她亦不得不承认曾几何时,她不知几羡慕对方那鲜活模样。
“殿下可会觉得挽儿无趣?”
沈千聿道:“挽儿说什么傻话,于我心中,挽儿再有趣不过。无论挽儿一颦一笑、亦或一举一动都让我瞧不够。”
宋挽双颊染红,眼露羞涩。
沈千聿抬手摸着她小巧嫣红的耳,低声道:“那日你与‘吉荣’分别,我曾祝挽儿得遇良人,终未能如愿。”
“挽儿已遇良人,殿下便是挽儿的良人。”
沈千聿眼中微红:“若我不姓沈,亦或未投身帝王家,定是挽儿的良人。”
“此言差矣。”
“良人与否何曾以身份地位而论?无论殿下是太子还是乞儿,都是挽儿的良人。真心待我,便是良人。”
宋挽笑着拥进沈千聿怀中:“殿下何时出征?”
“应是后日。”
“与谁同行?”
“武节将军明淳与兵部崔成栋崔大人。”
宋挽沉默不语,只是手臂越勒越紧。
“若是我……”
沈千聿瘸錾,话音未尽便被宋挽打断:“亦是挽儿良人。”
“世人常说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可挽儿觉得白头易、偕老难,自殿下说出先付予真心给挽儿察验之时,挽儿便觉此真情足矣。”
“殿下心有抱负,身负家国,挽儿与有荣焉。”
宋挽眼眶一热,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强行忍下,终低低化为一句:“大义为先。”
沈千聿只觉愧对宋挽,一时无法言语。
宋挽紧贴在他胸膛喃喃道:“殿下今夜可要歇在来仪阁?”
沈千聿闻言一愣,竟是有些不知宋挽的意思。
“殿下……”
“你何须至此?”
宋挽抿唇不语,却睁着一双如水眸子直直看向沈千聿。虽她也知晓此次与秦娆交战并非难事,可纵然如此总也无人敢保一个万全。
沈千聿声音颤抖,支支吾吾许久才红着脸问出一句可以吗。
宋挽眉眼见笑,未曾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我去洗漱一番。”
浴房中,除了偶尔带起的哗啦水声,便是沈千聿心如擂鼓的咚咚之音,他将帕子打湿遮于面上许久,都未能降低双颊热度。待好生洗漱后,他方捂着心口走出浴房。
临要进入寝中时,还微微摸了摸鼻端。
“挽儿……”
宋挽坐在床榻上笑得温柔,沈千聿一见忽而也跟着傻笑起来。
他凑上前,半蹲在地上揽住宋挽的腰。
“挽儿,我怕。”
他怕跟宋挽亲近,亵渎了她,也怕自己一去无回,耽搁了她的花期。
更怕丢丑。
若万一他有去无归,挽儿岂不是都要记得今日他的模样?
沈千聿一人嘟嘟囔囔的模样,惹得原本羞涩,且还带着三分对情事畏惧的宋挽哭笑不得。他这般一搅,倒是让她将扭捏同不安丢得一干二净,只生出满心柔情暖意。
“若殿下怕,便早些歇息。”
“……”
沈千聿身子一僵,红着脸抬起头来。
他本俊秀,如今双眼含情将往日眸子里的心思算计洗刷得澄净无垢,瞧着倒似个孩子一般。他呆呆看着宋挽,眼中有哀求也有挣扎。
两人都顶着一张大红脸,混似刚从戏台子走出的模样。
噗嗤一声,也不知谁先笑了出来,下一刻宋挽便被沈千聿揽着腰抱入帷幔中。
帐中胭脂染春色,美人髻鬟偏脱。
春宵尽,情却长,一夜而过二人情深缠绵更胜寻常。
天色已亮,宋挽睡得还沉,沈千聿以指尖细细描摹怀中人眉眼,只觉如何都喜不够,爱不够。
他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遇见宋挽这般女子。
直至日上三竿二人都未起身,蘅芷蘅芜在屋外等候,直至万宵而至。
“殿下还未起?”
蘅芷点头:“万督主可要奴婢去……”
“不必,我今日是来寻锦书的。”
蘅芷虽惊讶,却也将锦书寻了过来,且还贴心离开为二人留了交谈之所。
“督主寻奴婢可是有事?”
锦书睁着一双大眼,眉眼中带着淡淡笑意。万宵见状浅浅一笑:“上次你曾说要寻夫婿,你可知东厂是做什么的?”
锦书不解眨眼,万宵道:“你若想寻他,我可以帮忙,你可要寻?”
“自是要的。”
“寻来作何?”
眨了眨眼,锦书垂眸好似在思考,万宵沉默等着未有半分不耐。
片刻后,锦书道:“我爹爹寻他们许久,他好与不好我总要告诉爹爹以慰他在天之灵。”
“且我二人有婚约在身,若是他还活着,我总要问问这些年他为何不来寻我?”
“若他未曾娶妻,我二人总要成婚的,若是他娶妻生子,也要先退了婚事我方能另嫁他人。”
万宵闻言淡淡道:“若是他死了呢?”
第205章 暗箭
“好生的万督主咒我未来夫婿作何?”
锦书瞪着眉眼看向万宵,万宵平静与她对视,许久后锦书方喃喃道:“其实奴婢也想过他或许已不在人世。”
“所以,若他死了呢?”
万宵一再追问,惹得锦书生了三分火气。
“若是死了我自然要为他守节,我二人可是有婚约的。”
“你见过你那夫婿不曾?便大言不惭为他守节?”
不知为何,万宵也生了几分底火:“待你年岁到了便让你家主子放你出宫,好生选户老实人家嫁了,寻一安稳营生平静度日不好?”
“要你管。”
锦书掐着腰,怒气冲冲看向万宵:“你怎知我未见过我夫婿,我爹爹说我幼时是在我夫婿背上长大的,他去哪里都会背着我,他不知多喜欢我。”
“我爹爹说我自幼生了一身蛮力,常误伤身边之人,唯有我夫婿不嫌弃整日陪着我,我都记得的。”
她虽然年幼,但牙牙学语至孩提之时,也总有些影影绰绰的记忆。
她就是知道,若寻到她夫婿,那人定会待她很好。
万宵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轻笑一声:“那么多年过去,可值得?”
“要你管?”
哪有人一直咒人夫婿早死的?锦书听着心中有气,憋了许久她方恨恨道:“劝他人之妻改嫁,你不要脸皮。”
便是他官大,也没有这般咒人的道理!
锦书皱着眉,转身大步离开。
万宵被她骂得一愣,见小姑娘气得打颤的背影,无奈笑了出来。
苦笑过后,他回了东宫。
吉荣正在为沈千聿收拾随身用物,万宵坐在椅上沉默良久忽然道:“此行若我不能归来,你寻个年二十三上下无双亲氏族的男子。”
“作何用处?”
“选那人品心性俱佳,且身体康健的。”
从袖中掏出一封小笺,万宵懒懒递给吉荣:“上头有身份安排,你帮他照着这身份做份户籍。”
吉荣不解:“此人作何用?”
“东宫宋承徽身边有个丫头叫锦书,这……”
捏了捏眉心,万宵语带疲惫:“选好了人,让他娶锦书为妻。”
吉荣看着万宵,捏着手中小笺微微用力,许久后方缓缓松开。他二人同船合命,只简单几句吉荣便知晓了万宵的难处。
沉默许久,吉荣道:“若你回来,这人可还要接着寻?”
“自然。”
“或许那姑娘不介……”
话音未完,万宵嗤笑一声:“我欠她一家良多,再不能作孽至此。”
二人无言,万宵拍了拍吉荣肩膀,转身走出东宫。
随太子亲征,他亦有些东西需整理,如今回东厂还来得及。
吉荣捏着那小笺颇有种物伤其类之感。
东宫连着忙碌两日,临别时沈千聿没有去见宋挽。他怕自己见了那人,便再生不出什么雄心壮志,而只一心想沉溺于温柔乡中。
宋挽亦知他心思,他离宫那日,一人静静坐在来仪阁中望向宫门方向。
“殿下,印信。”
将领兵印信交给沈千聿,万宵走至他身后翻身上马。
此次出兵文惠帝自上京神枢营中拨出千人,另携火器三百件,若至涑河都司也足七千数,可与秦娆手中精锐抗衡。
沈千聿手握缰绳,回头望向宫门一眼方策马离开。
昨日点兵,众人集于京郊守备营处,如今只等沈千聿以及明淳等人到来便可出发。
“殿下,到了。”
万宵下马将文惠帝手书交予守营之人过目,待进入中军帐方发现明淳与崔成栋都未出现。
“怎么回事?明淳并非目无军纪之人,怎会此时还未到?”
万宵摇头,正不解时,江行简自远处而来,见到沈千聿二人面色都有些难看。
“怎会是你?”
江行简神色寡淡:“微臣昨日夜里方接到圣上圣旨,陕中遇急,武节将军明淳急调陕中,此行由微臣率神枢营随殿下而行。”
沈千聿狠狠皱眉,片刻后方开口:“崔成栋呢?”
“崔大人带粮草先行,昨日便已出发。”
说完,二人皆沉默无言。
沈千聿并不知明淳被急调是否真因陕中出了问题,且江行简此人同他有夺妻之恨,也不知可否会阵前生乱。
但如今箭在弦上,他已无回头路可走。
明淳虽不在,此行副总兵、把总、提调官等皆是东宫之人,沈千聿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今日出发。
南庆内斗他已许久未收到柳长阙消息,是福是祸尚且不知,可眼下时节淮{秦娆等人必在病中,若对方一路人困马乏拖至涑河,说不得他可不战而胜。
几人商议一二皆无异议,当日便拔营出发。
一路艰辛,行至涑河已是三月后,众人一路劳顿终只慢秦娆一步抵达。
一河之遥便是秦娆手中精锐驻扎之处。
沈千聿方下马,崔成栋便急急来报。
“禀殿下,涑河都指挥使方邢礼接到圣上密令,已于半月前将所辖五个千户所的兵丁全数带至陕中,如今都司只剩下五个百户所,不足六百数。”
“你说什么?”
沈千聿与江行简齐齐惊呵出声,崔成栋哭丧着一张老脸,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刚走至中军帐,沈千聿便将身上印信猛地摔了出去。
“他怎敢?他怎敢!”
身为一国之君,文惠帝怎敢拿家国疆土如此儿戏?
江行简也是一脸凝重之色,他阴沉着眸子低头许久,方缓缓道:“圣上是何意思?他想你这一国太子葬身于此?”
烦躁抹了把脸,沈千聿敛着眼皮:“不对,朝中已无人可用,便是他再不喜我出身亦不会推我送死。”
“那圣上究竟是何意思?”
沈千聿咬着牙,愤恨道:“他怕是私下允了秦娆什么,方故意撤走兵力,不让我二人与南庆生了冲突。”
江行简面皮猛地抽动:“所以圣上出兵,只是做给朝中重臣看……”
“私下却是暗度陈仓,与南庆暗通款曲,允了秦娆所求?”
江行简声音提高:“东宁根本拿不出白银三千万两,所以圣上打算将荪城与赤羊拱手相让?”
“荪城易守难攻,过之便可进入陇东,届时若南庆真有异心,直达关中也非难事,而赤羊土地肥沃,乃我朝产粮要地,他……他怎么敢!他难道就不怕史笔挞伐,书这万般罪状?”
沈千聿眸中生起三分杀意,切齿愤盈道:“史笔?史笔怎会知晓今日事?”
“你乃总兵,若真丢了荪城与赤羊,你当你还有命回上京?”
说完,沈千聿看向崔成栋:“让你先行必有其他目的,他究竟让你传何话给南庆?”
除他之外,文惠帝压根没打算留此行任何活口,所以崔成栋定有其必死理由!
第206章 大礼
“殿下……殿下是何意思,微臣不懂。”
崔成栋言语瑟缩,不敢直视沈千聿。
“不懂?”
沈千聿站起身,忽而伸手掐住崔成栋的脖子狠命用力。男人手掌如铁钳一般死死勒紧,崔成栋很快便面色泛红难以呼吸。
朝中重臣都道太子乃文雅君子,竟从不知他还有此种面目。江行简也未反应过来,被沈千聿这突兀动作吓了一跳。
只是他心知太子所言有理,便不曾出言阻拦。
“还是不懂?”
崔成栋狠命支吾挣扎,不多时便抵不住濒死恐惧慌乱点头。
沈千聿将人放下,厉声道:“你所行为何?”
被伤了嗓子的人跪趴在地上大口喘息,沈千聿正欲再问,却被进帐的万宵打断。
“殿下,秦娆求见。”
江行简蹙眉:“恐防有诈。”
沈千聿垂眸思索片刻,还是大步走了出去。
文惠帝根本没有同南庆交战的意思,江行简虽有侯爷之名但城阳侯府早已败落,沈千沭死后他更无用处,是以此人死活都掀不起任何风浪。
而他却不会丧命于此,并非文惠帝对他有什么父子情意,怕只是需要他这个储君来帮自己背负痛失两座要地的千古罪名。
文惠帝年岁已大,自知早晚守不住这江山,便只想让自己终于敌国亲手奉上割地手书一功绩前。至于家国疆土,至于臣子百姓,他根本丝毫不在意!
怕是文惠帝当他亦是软骨头一副,见都司兵力被撤便会束手就擒窝囊回京,为皇位听他差遣。
怪道秦娆一路畅通无阻,原是早有依仗。
沈千聿紧捏双拳,大步走出军营。
秦娆站于涑河浅滩面带帷帽穿着得体,她身后站着两个面生之人,先前入京的赤身男子与淮{皆不在她身边。
沈千聿见状嗤笑一声,怕是二人已染了病,一病不起。
“许久未见。”
秦娆的嗓音如被粗粝砂石打磨过一般粗哑得令人难以置信。江行简同万宵站在沈千聿身后,二人齐齐挑眉看向她。
秋风劲爽,一阵风袭来,秦娆面上的帷幔被轻轻带起,沈千聿眉心紧锁,心头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