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闭上眼,只期盼若有来生,她定会好好待沭儿,陪他做任何他喜欢的事……
“阿姐!”
殷红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东宁众兵将只觉目之所及尽是刺目鲜红。
不知为何,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悲鸣,随后而来的是东宁将士齐齐卸下兵刃跪地之声。
沈千聿喉间一动,心下凄凉。
世人多俯视闺阁女儿,却哪知闺中出英雄,便是江曼亦不知强于一国君主多少。
江行简跪地痛哭,一夕间,他失了至亲,亦失了存活于世的信念。
万宵站于沈千聿身边,轻声道:“殿下,城阳侯那支私兵……”
沈千聿抬手制止万宵言语。
他确实自知晓文惠帝将涑河都司之人调离后,所言所行都在谋江行简手中那支私兵,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听天由命。
若江行简因此痛恨皇室亦或一蹶不振生了死志,他亦无法。
二人站在帐前,静静听营中传来的男子哭声,思绪复杂。
众将领沉默上前,帮江行简处理江曼尸身。期间虽无一人张口,但众人皆知江曼之死犹如狠狠敲在他们心头上的重锤。
将昨日低迷之气敲散。
江曼说得对,他们为的并非金銮殿那苟且求生的九五之尊,他们为的是东宁百姓,是在京中等待自己归来的家中女眷。
涑河不可破,他们就算死也要将尸身堵在南庆攻入上京的每一条路前,便是拖至粉身碎骨,他们也要拖到朝中支援。
文惠帝窝囊,可他们信东宁的满朝文武不尽是文惠帝那般的窝囊废!
营边荒地又添孤坟,灰扑而简约的土包让人如何都想不出,黄土之下埋葬的曾是万人之上,矜贵而尊的一国皇妃。
许是有人生了几分怜惜,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巴掌见方的粗麻花布,以石子压在坟上权做祭物。
再其他的,便是连炷香、数张黄纸也没有。
江行简站在坟前许久,眸中带着恍惚,直至沈千聿站在他身后,江行简方低低开口:“我知殿下在等什么。”
他转过身,一字一句道:“当年父亲死于边关,我于边关六年未回的确是在屯练私兵。”
“若殿下信得过,我今日离营十日后便可带人支援。”
沈千聿并未讲话,直接自怀中将印信丢出。
江行简抬手接过,低头垂眸许久方轻笑道:“殿下信我?殿下就不怕我临阵脱逃?”
“你不会。”
沈千聿道:“抛家弃国?你没有那份胆魄。”
江行简没有,他亦没有。
人皆有私欲,可人人心中亦有大义。
他们生于东宁,哪怕未长于东宁,但他们身上永远流着东宁血脉。他们所爱、所珍惜的人皆在身后。
所以沈千聿信江行简,信他会跟自己一样为身后百姓,为身后所爱之人,战至最后一刻。
“主帅印信交予你,本宫今日便会出兵,望能杀秦娆个措手不及。”
“若本宫未能等到你回来,你替本宫坚守此处,守到京中援兵到。”
江行简捏着手中印信,缓缓点头。
第209章 传信
十一月初,京中各家已开始为入冬做准备,城阳侯府却显得格外寂静。
自从江行简再次披甲出征,府里从上至下便各个提心吊胆,生怕多年前情景再次上演。
江母日日在小佛堂敲经念佛,林葭h只在房中安胎,何处都不去。便是偶尔怀素想瞧瞧她,她亦是懒怠见, 整日只无所事事困在拢香斋,随手翻看宋挽留下的那些书。
江行简不在府中,她便好似失了斗志,提不起任何精神,唯有江星在的时候,她才会强撑着陪她读书识字,亦或刺绣打络子等。
江母原先还十分不待见她腹中胎儿,近日却时常派了府医来为她把平安脉,倒惹得林葭h心烦不已。
若江行简不曾离京,这腹中的小东西怕是早没了。
林葭h轻轻摸着隆起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温柔。
“林姨娘,杂货铺的许掌柜求见。”
“见我?”
齐顺家的点头道:“老奴也觉着奇怪,问出了何事也不说,老奴陪您去见见?”
“见吧,许是铺子出了什么问题。”
她神色淡漠走了出去,齐顺家的看着她的言行举止,只觉异常熟悉。
许掌柜乃侯府在上京的杂货铺总管事,是个年过花甲的精瘦老人,林葭h只在开铺时随江行简见过一次,如今他来寻自己实令人纳罕。
出了澜庭院,林葭h缓步走向垂花门附近的小榭,如今虽未入冬,她确也觉得有几分寒凉。
将身上大氅紧了紧,她一脸无趣的看着面前老人。
许掌柜也未说什么,只将手中一个包裹递给她:“有客人说铺中货物出了问题,让老奴必要将这东西亲手交给东家。”
“侯爷不在,老奴想着这东西理应交给林姨娘。”
林葭h皱着眉,将东西接过随手打开,只见里头杂七杂八的物件有好几个,也瞧不出什么问题,倒是最底下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衫引得她注目。
“什么东西……”
将那衣物抖落开,林葭h扫过一眼突然面色一变。
许掌柜见她反应知晓对方心中了然,行礼后留下一句有何事可吩咐他后便转身离开。
“这些物件有何问题?老奴怎得未瞧出来?”
林葭h将那些东西收拢在一处,面色淡淡道:“匠人制作的模子出了纰漏,我拿回屋中瞧瞧。”
回了屋中,林葭h将那衣物平铺在桌上,又找来纸笔将上头内容一一抄下,待看清江行简所传信息后,她颓然坐在椅上兀自出神。
这东西,便是八百里加急送到上京,怕也得十几日,如今江行简和太子之人说不得早已全军覆没。
林葭h将手中纸笔丢在桌上,轻蔑嗤笑。
可笑着笑着,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若是……若是他们还未死,还在苦苦支撑呢?
想到上头所说的江曼已被人残虐致死,林葭h咬着唇,许久未能平静。
她以为自己恨江行简也恨江曼,甚至是痛恨整个城阳侯府所有人事物,她以为哪怕是城阳侯府里头的一块石,一株草她都是恨的。
可为何……
为何得知江行简被困涑河,得知江曼死于如此荒诞的理由,她却只觉惊讶而无半点快慰?
林葭h摸着小腹,眼中满是痛苦挣扎。
“h儿姐。”
江星推开房门,刚微微探头就被突然起身大步走向门口的林葭h吓了一跳,她刚想开口询问,便见林葭h已捧着肚子跑了出去。
“您仔细身子……”
刚出拢香斋,林葭h便被青薇拦住。
“林姨娘这是做什么?小心身子。”
“快,我要入宫见宋挽。”
林葭h睁着一双眼,心下凄苦。
谁人能想到,她在异乡经历过生死背叛后,遇见大事唯一信任的人竟是宋挽?
青薇原为宫中典赞,操持府务已久,前段时日江行简收她入房,可当时也只是将她写入府中册部。那时正值老太太过世,府里还在孝期,若不是侯府接连出事青薇身份又着实尴尬,怕也不会出此下策。
也许是正因如此,她对林葭h亦或林葭h对她都没什么敌意,虽偶有些小来小去的冲突,但大事之上二人还算拎得清。
“怕是不好办。”
青薇道:“姨娘身份低下递不得贴进宫,若真有大事怕也只能让宫中主子召见。可宋承徽位份也低,也无权召见宫外之人。”
“若您真有急事,我说不得可托人问问芸妃娘娘,若芸妃娘娘应允,您或许可同宋承徽见上一面。”
“不行,不能见芸妃。”
江行简和太子有难,朝中只剩下三皇子沈千柏,若太子一行尽数折于涑河,沈千柏便可直接上位!
让她以江山为诱惑去考验人性,她做不到。
林葭h抓着青薇,眼露焦灼。
“这……”
青薇思索片刻道:“那林姨娘只能求老夫人了。”
江母身有诰命,若是她想见宋挽递个帖入宫便可,应当无人阻拦。
“老夫人?”
林葭h一愣,心中发苦。
于她来说,江母甚至都不若她自己可靠。
可此时已经耽搁不得,多耽搁一刻,或许就会死更多的人。
林葭h一咬牙,转身去向江母的绛香院。
“毛毛躁躁的做什么呢?”
江母正在小佛堂打坐,林葭h突然推开房门惊得她狠狠挑眉。
“你们都出去,我有事情同夫人说。”
林葭h看向屋中的丫鬟婆子将人都遣了出去,李嬷嬷心下不满正欲叱责她两句,却被林葭h大喝一声滚。
“母亲,涑河出事了。”
将所有人都推了出去,林葭h落泪道:“圣上明面派侯爷去涑河,暗中却是与南庆达成协议,将涑河都司全部兵力撤走,如今只留下个空壳子在。”
“且江妃娘娘被圣上暗中送到南庆公主手中,早已被折磨至死。”
“圣上打定主意要绝城阳侯府的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我要入宫见宋挽,母亲,您帮帮我!”
“帮我!”
第210章 扶持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江母听见此言,眼前倏地一黑,再也站不住直直向后倒去,林葭h死死拉着她却因身子不便也被拽倒在地。
她恨透了江母这副出了事便装晕瘫软的模样,林葭h一急大声道:“别晕了,你是想让江妃和侯爷全都死在涑河才甘心?”
“眼下什么时候了,您该成些事了。”
林葭h愤恨将人拉扯起,江母哭着道:“我要入宫,我要入宫质问圣上他为何如此待易儿?我城阳侯府百年……”
啪一声,林葭h狠命拍在江母面上。
“清醒了吗?入宫?你现在入宫你觉得还能有命出来?”
越说越气,林葭h又伸手狠拍了两下。
“皇帝摆明了就是拿侯府给南庆公主出气,你现在送上门是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江母好似被拍醒了一般,眼中神志慢慢恢复:“你说的对,我不能入宫,那我能如何?”
“你递帖子,我要见宋挽。”
“见她有何用?”
林葭h咬着牙:“宋家有用,宋扶有用,宋蓝安有用。”
“宋挽在东宫,若太子死宋家前程便会化为灰烬,他们定会想办法派兵救太子,派了兵有了支援,侯爷就多了一份存活的希望。”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现在就要见宋挽。”
江母点头:“我现下便递帖。”
她急急走出去,刚走了两步又道:“我们为何不直接找宋蓝安?”
“太子不是唯一可继承大宝之人,若是直接寻宋蓝安,他将此事隐瞒下你又待如何?”
“别废话了,赶紧写。宋挽会有办法让宋府出力的。”
江母狠命抽在自己面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提笔时却道:“不能直接见宋挽,我不能入宫。”
她眸中泛红,连唇舌都有些发僵。
“若你所言是真,必有人盯着侯府,而你不同,你只是一介妾室,我帮你写个帖给陆良媛。”
“陆家与咱们府上有几分拐着弯的关系,我以外姑婆的身份写个帖给你,就说让你入宫给她送些东西,待入了宫你让陆家女为你引见宋挽。”
“那孩子是个痴蠢的,不会怀疑。”
江母快速写下几笔,又吩咐府上备了些吃食布匹急派人送入宫中。她二人在府里等了许久都未等到消息。
林葭h干哑着嗓子道:“宫中会不会已经戒严,不让任何人出入?”
“不会。”
江母死死抓着帕子:“宫中突然戒严反会引起他人猜忌,如今圣上必会竭力维持表面现状,不会做任何打草惊蛇之举。”
二人等了许久,宫中方传来消息说陆良媛让林葭h入宫相见。
林葭h站起身正要出门,江母却道:“将你面上泪擦一擦,见人多笑,嘴甜些莫让人瞧出什么。”
林葭h点头,刚要离开,江母忽而哽咽开口:“易儿可否平安归来便看你了,你切记多求求宋挽,若她记恨于我,来日等易儿归来我亲自入宫给她赔罪。”
“哪怕是爬着去,跪着去,都成。”
“她会救出侯爷,我信她,她会的。”
林葭h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陆幼筠还在猜测这突然冒出来的外姑婆是怎么一会事,便见林葭h大着个肚子从院外被太监带了进来。
“你身子重,还让你送东西给我实是辛苦。”
笑着将林葭h迎进门,陆幼筠坐在椅上不再开口。林葭h没时间同她寒暄,开门见山道:“不瞒陆良媛,今日入宫我是想求见宋承徽的。”
“宋承徽?”
林葭h点头:“我二人先前有些渊源,家中二爷有个妹妹,宋承徽曾经应承过帮家中姑娘相看婚事,如今姑娘们年岁到了,我瞧了几户人家合计着想请她帮忙掌掌眼。”
“原来是这事。”
陆幼筠心思单纯,且她知晓宋挽同城阳侯府的关系,闻言也未多想转身让映红去来仪阁询问。
等待期间,林葭h笑得面都僵了,宋挽才缓步而来。
“宋承徽。”
宋挽面露温和笑意:“你今儿怎得来了?”
许是因为这胎怀得稳当的关系,林葭h比上次见丰腴了不少,再没有先前病态纤弱的模样。她二人许久未见,再见时宋挽心中竟生出几分偶见故友的欢欣。
林葭h见到宋挽,忙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腕,死死用力。
她的力道很重,宋挽就见林葭h看似笑着但实则眸中带泪,满是祈求。
她眉头微颦,随后笑道:“幼筠院中有处小亭,我们去那里坐坐?那里视野广阔,透透气你也舒坦些。”
视野广阔,便无人能偷听,林葭h忙点头拉着人走了出去。
“今儿个借陆良媛贵地见旧友,不知可能再麻烦幼筠帮我二人备些小点?”
“这有何麻烦的?我这处就吃食多。”
陆幼筠一脸笑意:“你二人先去谈着,我去去就来。”
宋挽浅浅一笑,拉着林葭h走出了院子。
待走到院中时候,宋挽又让蘅芷给林葭h取了软垫和披风。待将人都支走,她方轻声道:“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葭h摇头:“不是我,是太子和江行简。”
将与江母所说的话说与宋挽听,林葭h继续道:“信上还说秦湛已死,宁王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