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白发迎风乱舞,映照着火光显得荒诞又乖张,就像她的一生,爱恨不能,遍体鳞伤,她从未为自己活过,唯一为自己活一次,竟落得这个下场,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我宁愿你当初没有救过我……”
她这一生,从不曾痛快过,哪怕一次,哪怕一时半刻。
她最后的目光落在程莠身上,看着她抓着刀站了起来,眼里的恨被滔天的火光簇拥着,她笑了,一头栽倒在地。
穆洛衡啊穆洛衡,你会后悔的。
只是小阿莠,姐姐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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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的场面都是我胡写的,不可靠据。
第93章 玲珑残局破
程莠与贺琅并肩立在船头,他们一人执刀一人持剑,长风卷起他们的衣袍猎猎翻飞,数不清的飞鹰悄无声息地跳上甲板,拦在了中央,空中血雾弥漫,把所有人都笼罩在了其中,朦胧的身影看不真切。
忽然传来一声爆响,呼呼的风声仿若拔地而起,下一瞬,“轰”的一声巨响,大火骤然蹿上船帆,江山百景图顷刻被大火吞没,风卷着火光剧烈地跳跃,那一刹火也有了形状。
然而无人在意燃烧的巨帆,贺琅手腕翻转,挽了个剑花,他猝然跃了出去,沉声道:“我拦住他们。”
锟山剑祭出,见血方收。这是规矩。
贺琅横剑架住数剑压头,既而一剑将那数把长剑掀飞了出去,众人被震得连退数步,贺琅压剑旋身挡下横切而来的两把长剑,而后凌空一个后翻,一脚从下而上踢过一人的下颌,那人当即口喷鲜血,直接横飞了出去砸翻了一个飞鹰。紧接着贺琅一剑横扫而出,从战局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程莠即刻从中一跃而出,金羽刃金光乍现,一刀断了一个飞鹰的咽喉,血液喷溅而出的同时,程莠带着一道尚未来得及落下的血弧,直指穆洛衡。
穆洛衡一边挡下程莠变本加厉的攻势,一边皱起了眉道:“你干了什么?”
程莠不客气道:“关你屁事!受死!”
穆洛衡冷笑一声:“好,那便一较高下!”
程莠没有了束缚,她的身法也变得更加轻盈起来,刀势也随之变幻莫测,她的刀法挥洒自如,俨然没有了桎梏,一招一式连锋而出,穆洛衡竟一时找不到破绽。
两人从甲板上打到了舱顶,已过了将近百招,铺天盖地的刀锋剑芒仿若一张巨网,在他们周身流转,绞得空中粉尘乱舞,火光扭曲破裂,两道身影在其中虚化成了浮光碎片,凭肉眼已经分辨不出了。
即便如此,穆洛衡的武功高度还是超出了程莠的想象,他的剑法程莠从未见过,这套剑法太过张扬,且剑势走向百转千回,她已将雾山剑法走了一遍,对方却好像还有许多未知的招式等着她,而此刻,她已然落了下风。
穆洛衡见招拆招,在程莠一套刀法走完,穷途末路之时,他知道时机已到,手中孤碣骤然锋回路转,他一剑绞住了程莠的刀势,锋网猝然凝滞分崩离析,旋即他不犹豫一掌拍到了她的腰腹上,程莠整个人直接从舱顶上飞了下去,后背狠狠地撞到了桅杆上,鲜血喷涌而出!
程莠翻滚在地,金羽刃脱手飞了出去,她捂着胸口吐了好几口血,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位,绞在她的内府里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穆洛衡紧跟着就跃了下来,长剑直向程莠的心口刺去。
他真的打算要她的命!
“既然这么不听话,那便陪葬吧。”
程莠蹬着腿向后退,她抓住一把不知谁的长剑抬手挡去,孤碣被长剑错了一个角度却还是直直地刺进了程莠的肩头!
程莠一把握住孤碣的剑刃,用力一拔,一个血洞赫然在目,鲜血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程莠胸前的衣襟,穆洛衡看着程莠咬着牙隐忍的神情,以及她面颊上还流着血的伤口,心下一抽,还是怔愣了一瞬,程莠一剑掀了上去,挑开了他的剑,剑刃划过他的手臂,竟是开了道血口子。
穆洛衡的目光沉了下去。
被飞鹰围攻的贺琅在看到程莠被打下去之时,顿时失了分寸,一个不留神竟被人在侧腰划了一剑,好在不深,但血还是流了出来,红了一片,他见穆洛衡追了下去,但被几个飞鹰缠得分身乏术,他眉目一凛,心中火气高涨,一式“离煞”溘然从锟山剑剑尖游出,剑势大开,霎时仿佛有一股摧枯拉朽之力震荡开来,贺琅浮云掠脚步轻浮,一张剑网陡然压下,劈头盖脸将几个飞鹰劈了个干净!
贺琅顾不得腰上的疼痛,在穆洛衡又一剑要落下之时,他飞身上前一把架住了穆洛衡的孤碣,将人带剑掀了几丈远!
穆洛衡冷笑道:“倒是小看你了。”
程莠爬起来捡回金羽刃,点过身上几个穴道,她一脚踢过地上的长剑,长剑打着旋地一剑贯穿了一个还没死透,欲挣扎偷袭的飞鹰的胸口,将人钉在了甲板上。
程莠吐了口血沫子,提刀插进了战斗,三人旋即混战一团。
三人打得难舍难分,就在这时,被火烧得焦黑的桅杆骇然断折,声势浩大地砸了下来,燃着火的巨帆也兜头倾盖而下!
三个人却谁都没有要躲的意思,程莠有心想与穆洛衡同归于尽,但她得把贺琅摘出去。
火苗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仿佛一场火红的花雨,又像是亡灵的悲歌,被风卷着漫天飞舞,纷纷扬扬。
千钧一发之际,程莠一刀背把贺琅震了出去,而后一刀斫下孤碣扑向了穆洛衡,桅杆轰然倒下,直接将甲板砸裂了,前一半的甲板岌岌可危,骤然断裂倾斜,贺琅脚下一滑,直直地滚了下去!
贺琅一把将锟山剑卡在甲板的缝隙中,才阻止了身体坠落的趋势,他看着那随时都有可能断折的连接点,一刻也不敢耽搁,挣扎着爬了上去。
杀不完的飞鹰从四面八方跃上甲板,在火光中犹如地狱里的恶鬼,齐齐向贺琅扑去!
贺琅匆忙架住两剑,却在危崖之边束手束脚,他被逼着向后退去,飞鹰密不透风的剑势把他压得难以反击,一剑寒芒闪过,直接划伤了他的大腿,鲜血喷涌而出的同时,甲板“嘎吱”一声又折了一个角度,他直接仰头栽了下去!
飞鹰紧跟着跃了下去,数剑并压而去!
“贺琅!”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程莠的腿被方才的砸下的桅杆锋利的断木刺中,她根本就站不起来,穆洛衡显然也被砸中了,一只胳膊的衣料都被烧没了,裸漏在外的皮肤还有些烧伤,他连剑都顾不得捡,一掌便向程莠的心口拍去!
贺琅浑身是血地爬上来,数不清的剑伤在他身上绽开,每一道都深可见骨,可他什么也顾不上,那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让他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他猛地飞扑过去,挡在了程莠身前,穆洛衡的一掌正中贺琅心口!
“贺琅!!!”
这一掌穆洛衡没留任何余地,贺琅直接被震飞了出去,一口血涌上喉咙从口中喷了出来,他有种全身的筋骨都被这一掌震裂的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黑,鲜血争先恐后地从胸腔间往上涌,不可抑制地从口中溢出来,他看着穆洛衡又一掌拍出,可他已经爬不起来了。
“不……程、程莠……躲……”
穆洛衡狞笑道:“那便一起死吧。”
慌乱间,程莠摸到了那根被风卷过来的红绸,它的一端窜上了火苗烧了起来,程莠目光一沉,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妖艳,侧脸的伤口竟让她生出一种诡异的美来。
“做、梦!”
程莠一把抓起红绸,振臂一甩,竟然从那燃烧的细绸里抽出了一条金丝!
程莠就地一滚,抓过地上的金羽刃,下一瞬金丝缠绕,竟将那刀刃严丝合缝地裹了起来,长刀霍然被镀了一层金光!
俯仰之间,穆洛衡尚且来不及反应,程莠一刀劈斩而下,一束金光闪现,穆洛衡只觉被烧伤的手臂一轻,那条收臂竟直接从眼前飞了出去,转瞬掉下了江面!
鲜血从断臂处狂飙了出来,穆洛衡终于再无面上的从容,嘶声叫了出来,踉跄着后退数步跌倒在地。
而程莠手中的金羽刃,只见血珠顺着金丝从刀尖滴滴坠落,没有沾染上一颗血珠,这就是金蚕丝,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金羽刃!
穆洛衡真的慌了,他点过自己身上止血的大穴,但仍旧止不住那汩汩流淌的血液,他艰难地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孤碣,单凭一臂朝程莠劈了去!
程莠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迎了上去,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封住的毒素就要冲破枷锁向她讨债,但她无畏无惧,她还有一招要送给穆洛衡!
“金丝游”从刀尖凝刃而出,在漫天绚丽的火烧云下不断编织成网,与这天地交相辉映,她的身影愈发瑰丽,仿佛要与这火海融为一体,漫天金芒聚落而下,已然成网。
刀网已成,竖子安降?!
穆洛衡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刀网,那张锋网落在他薄情的凤眸中仿佛要灼烧了他这一生,让他痛苦又热烈地活了一回。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万千思绪翻涌,他对她……
“噗!”利器钝入肉体的声音。
“赫连廷秋——!!!”
赫连廷秋看着自己被长刀捅穿了的肚子,张了张口,血先涌了出来。
他冲过来的时候,身体是快过脑子的,那一瞬间他没想过后果如何,他只知道,他不能看着穆洛衡死,他是没做过多少好事,可他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没有穆洛衡,他做不到游鸢的总舵主,他只会一文不值,死在家族的算计里,永世不得翻身。
他这条命是穆洛衡的。
从他被穆洛衡带出深宅大院,走向无限风光之时,他就认定了这条命是穆洛衡的,即便他知道穆洛衡另有所图,可这场交易里他赚得盆满钵溢,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况且,穆洛衡给了他活路。
但是,现在他听到尉迟溱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有点后悔了。
这个姑娘是他的意料之外,是他素昧平生里第一次妄想的拥有,可他还没来得及……也罢,只会徒增烦忧而已,希望她能平安回去。
一念之间他想了很多,下一刻他仰面倒下,所有的念想随着他身体砸向地面的响动分崩离析,“劈里啪啦”的火烧声和厮杀声忽远忽近,他像是被浸在了水里,五感都被包裹住了,腹部的疼痛并不剧烈,但他却已经呼吸不上来了。
尉迟溱感觉很不真实,人死的不真实,心痛的不真实,他明明说要带她离开的,怎么就一声不响地冲过去了呢,她怎么就没拉住呢……
尉迟溱跌跌撞撞地跪倒在他身边,他气若游丝地道:“对不起,我食言了……”
然后呢?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她从出生就被视为不详,所有人都说龙凤胎是孽报,所以她从小就被扮作男孩子,永远披着一张皮活着,为了能保全自己,保全她的弟弟,为了能在家族里存活,她无时无刻不在伪装,到最后把她自己都骗了。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将这么活着,直到那一夜的大火,赫连廷秋义无反顾地将她护在身后,她才知道这个秘密原来并不是那么可耻……可是……
这么多年只有边灵珂和赫连廷秋撞破了她的秘密,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大概真的就是个灾星,出生克死了父母,长大克死了亲朋,谁都没能逃过一劫……
“对不起……赫连廷秋……对不起……”
谁又有错呢?
错的是这世道。
尉迟溱抱住赫连廷秋,她看着这熯天炽地的大火,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望,她颤颤巍巍把赫连廷秋地背了起来。
“我带你回去,上一次是你把我背出去的,这一次我一定把你带回去……”
程莠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最后一式“金丝游”榨干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蛊毒卷土重来席遍了她全身,她身体一晃,拄着刀半跪了下去,身上的伤痛后知后觉地变本加厉还给了她,她尝试着想站起来,却猛地呕出了血。
“程莠……”贺琅想爬起来,但根本做不到,两个字刚喊出来,就被风卷到了火海里。
一艘失控的战船横冲直撞地撞了过来,拦腰撞在了楼船上,整个船身剧烈一抖,无数断裂的声响同时响起,船体裂纹丛生,就要从中间断折!
战船上的桅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下一瞬,直直地朝着楼船砸下!而程莠正在桅杆之下!
生死攸关之际,贺琅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他的双手在地上抓得鲜血淋漓,断裂的胸骨却让他动都动不了。
“不……不!”
程莠看见了那根催命的桅杆,可她也动不了,她想挣扎也于事无补,反正都是要死,被砸死也就难看一点,反而可以省去煎熬的疼痛……
但这点小算盘也没让她打成,一个人影飞扑过来,抱着她滚到了一边,由于用力过猛,他们险些从断裂的甲板上滚下去!
“轰——!”的一声桅杆重重砸下,那摇摇欲坠的甲板轰然塌陷。
程莠被摔得头晕脑胀,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塞进了她嘴里,这回她下意思就要吐,却被人点了穴道逼着吞了下去。
她视线逐渐清明,看清了压在她身上的人是穆洛衡,她几乎想都没想,摸到一把断刃就向他的腹部捅了进去,而后拼尽全力将他踹了出去!
穆洛衡滚了两圈才撞到船舷停下,他捂着腹部坐了起来,靠在船舷上,无奈地苦笑。
原来,小野猫炸起毛来是这样的,一点也不可爱……
是他失策了,也低估了他们。
程莠丢了粘满血的断刃,腿上的伤口血流成河,怎么也站不起来,她只能爬到贺琅身边,拖出了一地血痕,她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搂着他,说道:“贺琅,别睡,贺琅……醒醒……”
他们的身下很快便成了血泊,程莠身上的血彻底止不住了,脸颊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淌到了贺琅的脸上。
穆洛衡挣扎着站了起来,拖着步子捡起了地上的孤碣,程莠漠然地望着他,把怀里的人楼得紧了又紧。
穆洛衡长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杀了他们,他们必然无力还手,但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从怀里拿出月相格,扔在了地上,而后一剑劈了下去。
纵然是毁了,他也要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用尽了力气劈开了月相格,“咔哒”一声,一块断成了两截的东西掉了出来,在夕阳火海下熠熠生辉。
“免死”两个字赫然在目。
穆洛衡一愣,随即癫狂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鬼哭狼嚎的炼狱中直叫人毛骨悚然。
好一个“免死!
好一个扭转乾坤!
真是讽刺!
难道不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冠冕堂皇的免死金牌,怪不得拼了命地要追回,虚伪至极!可笑至极!
穆洛衡好不容易止住笑意,他转过身,艰难地爬上了船舷,他深深地看了程莠一眼,而后把孤碣架到了脖颈上,他惨然道:“你说得对父亲,儿子输了,输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