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檐上有雪【CP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4 17:20:27

第39章
  手心发热,喉头发紧。
  我知道沈叙想说什么,方才那一下,我只隔着薄薄一层中衣,触到了他最私隐最不愿人触碰之处,他的腿,他的伤。
  用腿来称呼无非是因为对人来说那样的部位只有这个名字,实际上我碰到的是一团有些软的人体,像是久病不起的人身上的浮肉,已经褪去了功能和活力,死气沉沉的。
  沈叙肯定感觉到了,也显然是生气了,但我只想他好起来,其他的都不要紧。
  心口也好痛。
  什么失去,破碎,伤痛,这些词语,写在纸上,含在嘴里,是如清晨初醒的噩梦,只能品出危险的后怕,真的落在一个实在的人身上,沉甸甸变成一份残缺的肉体,托在手里,就会变成将冻未冻的瀚海,铺天盖地席卷我身,刺痛与麻木交织。
  刺痛于他本人平素的麻木,麻木于这四面八方扼住我的刺痛。
  咬住嘴唇,我还是把眼泪收进了心里。
  草草熬了姜粥,想他多半是吃不下的,就特意捞了米汤。又把药炉放在火上,计算一下时间,我拿起碗和勺回去了。
  沈叙还是脸朝里躺着装睡,我把碗搁在床头,看着他微抿的嘴角,显然是醒着。
  他演技好差。
  “先吃点东西再喝药,”我自顾自把他拽起来,让他靠在枕头上。他没想到我这一遭,身上没劲,朝右边倒过来。好在我眼疾手快,在他伸手去撑之前扶住了。
  失策失策,我赶紧让他先缓缓,跑去自己房间取来枕头,这才让他靠稳。
  “我喂你吧,”他不看我,甚至躲着我的眼神,“手腕一会再处理,不能饿着。”
  我也算半个医生,我自我鼓励并催眠着,病人就该听我的。
  好在,把勺子递到他嘴边,他还是乖乖张嘴吃了。
  很好,没烧傻,知道不和自己过不去。还能救。
  看着他吃了大半碗,我心里轻松不少,抱着一丝修复师徒关系的虚幻希望,我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关心起来:
  “沈叙,你感觉怎么样?谷主以前说过,你总是爱这样歪着坐,会腰痛的,咱们吃完就躺好,好不好?”
  他闭上了嘴,拒绝了我递过去的勺子。
  ……师徒关系更加岌岌可危了起来。
  沈叙皱着眉别过头去,我只好放下碗,凑了上去。
  “你怎么啦,”我一边问,一边捧住他的脸,试图让他回头。
  他的左手突然捉住了我的手,力气很大,扯着我,探向毯子里。
  “你……”我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就被手上传来的触感攫住了,先前咽下去的泪有如惊涛,掀着冰刃,汹涌狂号。
  沈叙的左边躯体尚有一些残余,右边则是完全空的,手下的人体微微颤动,能摸到的是一大片断面,和盘根错节的褶皱疤痕。
  我们都没有戴手套。毯子里还算温暖,他身上也还烧得滚烫,指尖和伤疤却都冷得令我恐惧。
  “不是我爱歪着,是我根本坐不稳。”他的声音还是哑哑的,但话里带着一丝奇怪的快意,好像大仇得报一般。
  他的手松了劲。换上一副笑脸看着我:“满意了?”
  我说不出话,只是握住他的左手,双手把它放到我的颈上,试图渡给他一点体温。
  他躺了回去,闭上眼:“你要哭就出去哭。”
  我摇了摇头,也闭上了眼,眼眶酸胀,但我不想落泪。
  半晌,他的手终于暖了起来,我睁眼看看,他依然脸侧过去,但呼吸平稳,是真的睡着了。
  我小心地把他的手臂放回毯子下面,又找来绢布,固定好他的右手腕。
  我按压查看伤势,他疼得皱了皱眉,但没有醒,看来真是累了。好在骨头无伤,只是扭得严重了些,得好好养些时候了。
  做完这些,我顺上那半碗粥,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本想把碗放回厨房,我却实在没有那个力气了。看到阿墨趴在中庭的廊下,我忍不住走了过去,挨着它坐下。
  它看了我一眼,翻了个身。
  天气冷了,园子里也冷,阿墨就喜欢跑到廊下待着,这里稍微暖和些。我也给它留过自己房间的门,但它不屑一顾,仿佛进入室内是某种对它的折辱。好在我问过沈叙和谷主,他们说阿墨本来就是生活在山里的野猫,皮毛足够御寒。
  我看着它懒洋洋地趴着,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它的背。
  “你也是个不省事的。”我小声说,反正它也听不懂。
  它回头看了我一眼,居然没有拒绝我的抚摸,而是一反常态,主动凑了过来。
  我抱起它,搂在了怀里。
  小猫的体温也热热的,皮毛柔软,我忍不住反复摸着它的脑袋,它一开始还不满地哼唧两声,旋即放弃,任我动作。
  摸着摸着,想起这么久了,根本抓不住它查看它的伤,趁这个机会,我一手在后颈摩挲着安抚它,一手摸了摸几个月前自己亲手缔造的两条伤腿。
  愈合的很好,我心想,只是这种重伤不免有些影响,比如我手心这两截骨肉,现在也凉凉的。
  它抬了抬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手心打着圈,也替它暖起来。
  阿墨甚至舒服地伸了个拦腰,无端地让我一抽鼻子,差点没控制住眼里的热流。
  它回过头来,舔舐着我的眼角。
  小猫的舌头带着倒刺,有点像沈叙的胡茬。
  我才没哭,沈叙哭了还差不多。
  他侧脸时,脸上那道伤痕,像一条泪迹。
  我又吸了吸鼻子。小猫不懂事,但小猫比某些人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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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沈叙站在一片漆黑中。
  身后突然燃起大火,炽烈的火舌卷着木头燃烧的熏烟,舐过他的发梢,枯焦味充斥鼻腔。
  他只是平静地站着,劈里啪啦的燃烧声也没能引起他的一点情绪。
  一个噩梦,他想,比故人还熟稔。
  他不想回头,因为他知道那片火里有什么。再看一遍也没什么意义。
  他向前走去,想去看看黑暗中又有什么。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走路的感觉了,他走得踉踉跄跄。脚下有木头的回响,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这里不是揽月阁,他这样告诉自己,又笑了笑,自嘲于在梦里没必要的认真。
  前方隐隐约约有亮光。沈叙一边告诫自己不要回头看那大火中的建筑,一边向前继续走着。
  那光里,是一个人的背影。
  黑袍黑发,身形稚嫩。长发束起,在脑后盘成一个紧紧的结,发带垂在颈上,一支木簪横穿发髻,莹润的透色珠子折着微光,刺着他的瞳底。
  恐慌从他心底慢慢浮上来。
  “沈卿卿?”他小心地喊道。
  她转了过来,圆脸未脱幼感,弯眉杏眼,隐隐向下坠。沈卿卿不笑的时候,这眉眼总像是给她添了些委屈神色。
  “沈叙。”她回应着,用他熟悉的语气喊着他的名字。
  沈叙松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想去摸摸她的脸。
  醒时不敢触碰的人,能在梦里相见也好。
  沈卿卿的五官有些平淡,连带着这诡异的地方和灼灼的火光也柔和了起来。
  第一次在这个噩梦里体会到这样心安的感觉。沈叙心说。
  他伸出手,轻轻地贴在沈卿卿的脸上。
  我原来是有这么高啊,沈叙的心里,喜悦掺着悲凉。沈卿卿的个子才到自己的胸锁,不用在地上抬头看她时,想抱一抱她的念头就如一川琉华,按捺不下。
  “卿卿,”他小声嗫喏着。
  沈卿卿抬头笑了笑。
  青蓝色的血管从她的脖子蔓延到脸上,她哽咽一下,嘴一张,吐出一大口鲜血。
  在沈叙的怀抱合拢以前,女孩的身影化作漫天血雾,粘腻地拍在沈叙的脸上。
  空气中好像还回荡着她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沈叙呆呆地跪下了。
  酷烈的疼痛随机钻进他的骨髓。他低头一看,大火顺着他的脚步,蔓延到了他的双腿。
  梦里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疼痛呢?他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这份强大的感觉碾在了地上。
  沈叙狠狠地扼住了自己的手腕,试图转移一点点的注意力。但痛苦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火舌在他的双腿上舞蹈,似一头饥饿的猛兽,剥开筋肉,削骨吸髓。
  就好像早就不存在的东西幻化出的魂魄追上了舍弃它的肉身,狂啸着它的仇恨。
  “沈叙!”
  声音清脆。
  他睁开了眼睛。
  沈卿卿凑得很近。他甚至能看到她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
  她的神色焦急而惶恐:“沈叙,你怎么了?”
  舌尖存了很多情绪,想回答她,也想推开她,但张开嘴都变成了不受控制的呜咽声。
  沈卿卿被吓得愣了一下,但很快皱起眉思索了起来。
  沈叙紧紧咬着嘴唇,努力维持着脆弱的沉默。
  但是他们的目光都汇集在了一处。
  虚幻的剧痛让沈叙控制不住地踢动着双腿,反映在实体上就是毯子下那截仅剩的小小柱体此刻正叛逆地起伏着。
  两道目光,一道清澈而坚定,另一道深沉而绝望。
  “沈叙,你别乱动啊。”沈卿卿说着,抽出自己的手。沈叙这才发现,她一直在挣扎的动作中小心地托着自己受伤的右腕。
  她把手掌在衣服上摩擦到热,这才缓缓探进毯子,轻柔地制住那小兽,用最温暖的掌心贴上它的疤痕,丝丝缕缕地把平和的气蕴绕住断骨,抚平这残躯深处躁动的羞赧。
  沈叙把一声更强势的哽咽摁死在了喉头,只是死死地闭上了眼。
  不知是噩梦的风带走了澎湃的痛感,还是她的手足够坚定,驱散了这心魔,尖锐的灼烧感慢慢转化为躯体深处的钝痛。好在,他终于能分出一部分心神,收拾自己豕分蛇断的尊严。
  “沈卿卿,”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格外陌生,“你去找沈万年。”
  “等你睡着我就去请谷主来,”她回答着,“不好意思呀沈叙,我还不能凭自己让你好起来,等我再学学……”
  “你去找他,让他给你找个别的住处,你以后只要来听我讲书就行。”沈叙打断了她。
  沉默。
  “下次吃药还要几个时辰呢。”沈卿卿平静地继续说。
  “你听懂我说的了吗?”他坚持着,“不用你继续在我这里了,我比你清楚自己怎么了。”
  又是沉默。
  这次是沈叙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看到了吗?”他努力撤去语气里飘摇的情绪,“我是个苟延残喘的怪物。这就是残废的日子,你有这时间和精力,去读书,去配药,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比守着我强多了?我只是一不小心扭了手腕,就没法行动。我坐不稳,但只能坐着,也没法出门。不管是天气有变,还是节气转移,甚至只是多看了两页书,多忙了一个时辰,我的腿都会疼起来,一遍一遍提醒我自己是什么样。你原本不用知道这些的,可是只要你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总有一天就必须得知道。何必呢?”
  他很少这样多话。
  “可我早就知道了,”沈卿卿答得坦然,“你不教,我也会自己学,你不想说,我也会自己猜。沈叙,你答应过我不这样说自己的。”
  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喊自己的名字呢,沈叙想,让自己根本开不了拒绝的口。
  “我只是不想自己在你眼里太不堪了。今日已经如此,我不想来日……”
  说不下去了。沈叙住了话头。他还不想让语气出卖自己已经摧枯拉朽的防线。
  “不管什么样你都是我师父呀,”沈卿卿说道,“今天你是病人,等你好起来了,还是会教我念书,陪我做事,等我一起吃饭的。”
  我想。沈叙心里吼着。
  但不是像现在这样,也不是像以前一样。另一个声音哭着。
  “你走吧。”唇齿碰撞,他留下了这三个字,就如丧家之犬,促促别过头,避入黑暗。
  她的手覆上眼睫,遁入深眠之前,他最后只听到她说:
  “睡吧,到时间了我会喊你吃药的。”
第41章
  疼痛消退,变成千虫万蚁钻进皮肤。
  沈叙依依不舍于他的睡意,只得伸手去抓。
  然而即使疮疤破溃,鲜血淋漓,痒意也没有消退。这种感觉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教唆他伤害自己。
  “沈叙!”一声惊呼。
  他睁开了眼。
  沈卿卿正捞着他的手,从毯子里拉出来。
  他瞥了一眼,指尖的血和下身传来的刺痛都没能让他提起任何劲头。
  我好累。他想。
  她怎么还在这里?他自问着,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
  随便吧。他心说,反正我也没法拿她怎么样。她走了也不过是挨到这疼痛结束再想办法吃口饭,熬到病好,她不走,除了动动嘴,现在也没有别的精神了。
  来去随意是健全人的特权,我一介命运的车前微草,哪里来的资格指手画脚。
  “沈叙,你不要再乱动了,手不疼吗?”她焦急地拉着他的右手,仔细检查着包扎。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确实不疼,和虚空中的幻影带来的压迫性的痒和痛相比,这实际上的肉体之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沈卿卿也放缓了声调。
  “还要一会才吃药呢,你再眯一会,好不好?”
  他又摇了摇头。
  “那你腿还痛吗?是冷到了吗?我给你添了手炉,不过没敢放得太近,现在毯子里已经暖和多啦。”
  “沈卿卿。”他开口,浓郁的心事膨胀着,如破土之竹。
  “先别说那些了,”她打断了他,生怕又提起前事,“你出血了,我帮你看看。”
  “别看,”他近乎是用哀求的语气挤出这两个字,“别看,好不好?”
  沈卿卿犹豫了。
  她想过他强硬的拒绝,想过他震怒的驱赶,惟独没想过他这样的口气。
  不像在拒绝,像是在祈求她的怜悯。
  沈叙闭上眼。天光已暗,屋里还没点灯,余晖淡漠地打在他的脸上,把长而密的睫毛映成湿漉漉的模样,硬生生褪去了他浓墨重彩的五官中天生的傲气,只把紧皱的眉宇抹成了一种凄怆的色彩。
  “好,不看。”沈卿卿心口一软,“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了?哪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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