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檐上有雪【CP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4 17:20:27

  她面上不曾有什么笑意,不过眼神还是柔和的。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暗中对自己说。
  又过了两天,我已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再想想,世上病症多了去,年轻白头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比起会带来各种不便和痛苦的病,说不定还算得上友好。
  无事,无事。
第122章 沉戈余痕尽
  又往北行了月余,已是萧瑟时节,北方的秋又似乎格外猛烈,目光所触,赤息金焰,风卷过,恰如烽火涌动。
  好在只是擦肩而过,并不曾燃到我们身上。
  坏消息是沈叙开始腰痛了。这隐患早在我刚认识他时就被预言过,不过是揽月阁的生活再忙也不及路途疲乏,所以一直没有应验。而如今又是马背上劳顿,又是半冷天气,竟勾出了这等麻烦。对此他自己也表示早有预料,备下了些应急的膏药。还好也算不得多严重,针灸敷药再加上我半生不熟的推拿技巧,也不至于动不了身,只是眉宇间的褶皱又多了一层,愈发得不爱讲话了。
  好消息……如果算得上好消息的话,大概是北方过早的雪阻挠了前进的步伐,我们不得不在一个客栈一连歇了七八日,倒刚好挨过了此月十六的劫,免了离队重找的折腾。
  这几日也刚好让沈叙缓过了劲,等我好起来,他也看着精神了不少。
  明日就要继续出发了,众人都在做着最后的修整。虽说是日日在一起行路,然而其实大家相互之间也并不很熟,各自防备着些什么。沈叙自然也不是凑热闹的人,于是这最后的休憩日子,大家各自为营,没人管我们,我们也不去打扰别人。
  客栈附近也有一个集市,因着动乱没几个人,但也没得选,要补充干粮。于是午后我自告奋勇,找沈叙要了好些铜钱塞包里,大概问了合适的价就出门了。
  “现在正乱呢,估计要多收你些,”他靠在门口叮嘱我,“安全要紧,你别跟他们太计较,看好包。”
  我满口答应着跳下楼梯。
  “你回来自己在楼下吃了罢,不操心我了。”这句话从身后追上来。
  靠着我在隐仙镇练习出的技巧,三下五除二就灭了老板的涨价之心,把东西装给我时捶胸顿足,一副亏得不行的样子,我却清楚无非是少赚了点,表演一下,无需当真。捧了一袋干粮,还搭了几个茶饼,我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却在转角处被绊了一下。
  化过雪的街又湿又滑,我打了好大一个踉跄,终究是护住了怀里的东西。低头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缩成一团的小男孩,此刻正伸着一个破碗,朝我乞求着,目光郁悒,嘴唇冻成一种木木的紫色。
  一阵风掀开了他借以避寒的一大块麻布,麻布下的双腿只到膝上,血肉糊成一片,也被冷风吹得可怖,凝结成一大团纷杂的疮。
  我讶异一瞬,蹲了下来,放下干粮就想上手,伸出去才发现忘了手套,赶紧从兜里找出来戴上。
  他往后缩了一下,拿着碗的手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别怕,”我低声安抚道,“我是南边隐仙谷来的大夫,你这腿是怎么弄的?这样可不行,得处理一下。”
  他把碗收进了身边一个麻袋里,嘴唇颤颤,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依稀听得什么战场,刀剑一类,看他至多十岁,也不可能是正经兵士,应该也只是个被误伤的可怜人罢了。
  可能是一些冥冥中的相似命运让我腾起了某种怜悯之心,这种心思抬着我的手,在我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促使我打开水袋,濡湿带在腰间小包中的干净帕子,替他擦拭起血污。
  好在出来得不久,水还温热。
  他咬着牙,面部的肌肉紧绷,把眼眶扯成一个三角形。
  伤是旧伤了,已经趋向愈合,虽然这样的创面即便愈合也会带来极大的痛苦,但在这荒郊野外又不能重新处理,那样不仅疼痛加倍,还可能因为没有条件休养而染了邪风丧命。我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用水清理出个大概后,我就换了浓酒,这一按上去,他再也忍不住,低低叫了出来。
  “马上好了,”我安慰道,“再坚持一下。”
  他伸出一只手,捏着我的肩膀,我忙着手底下的活计,全凭他用这个动作稍稍驱散痛苦。
  用最后的两条干净绢布替他包扎一番,我又给他倒了一包药粉,叮嘱他保持干净,敷上药粉,很快就能愈合了。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腰间的小包,像是想不明白我从哪变出这么多东西,末了才在我的追问下点了点头。
  看他双手并用爬着离开,我心里一点助人为乐的快意都没有,只有无能为力的自责和对兵荒马乱的厌烦。
  那么小的孩子,在哪里都好,不该在街边乞讨,也不该躺在病榻上。
  回去的路上,我想到了濯玉,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也想到了少年时的沈叙,眸子大约和现在一样清亮。
  客栈的老板日日抱怨着家业全在这间客栈,战乱来了也不得脱身,只能担惊受怕地继续糊口。所以对我们这对人马又爱又恨,态度也时好时坏,我与沈叙两个人凑不出一具健康的身子,免不得麻烦了他,所以对我的态度是差的时候比较多。
  今日早起才听他拿柴火出气,说昨夜里不知是黄鼬还是逃兵偷了他五只鸡去,这会显然也没什么好气。
  于是我向柜台里伸脖子要一碗杂碎面时,他两个白眼是砸得结结实实。
  我只装作没看到,在包里摸钱袋,只想着赶紧吃了饭去找沈叙,东西还得再收收呢。
  摸了一遍,没找到。
  我心里一凉,把手头的东西放下,仔仔细细又翻了一遍。
  药瓶,骨刃,杂七杂八的零碎物件,独独不见了那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钱袋。
  心里也跟着缺了一块,冷风灌进来,不留神就湿了眼眶。
  “快点啊,”老板已经向后厨交代过来,手指拍着柜台,催道,“已经做上了,退不了啊。”
  “我……”脸上烧了起来,又不想用眼泪去灭,我尽量放小声音,“我可以去后面房间取一下钱么?”
  “什么?”老板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没钱?你家那残废有吗?”
  四下里的人都望了过来,给我这脸又添了一把柴。
  我只能低着头,把自己周身都翻了一遍,最终确认了它的不翼而飞,于是费劲地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它的地方。
  我清楚地记得,付了干粮的钱,我是认真把它塞进了腰包,然后扣上搭扣的。
  也就是说,它唯一离我而去的时机,是我为了给那个孩子处理伤口打开腰包的时候。
  四下无人,谁能神不知鬼不觉摸了去?
  只有那突然搭上我身的手。
  这个可能性催动了泪水,一滴滴进少了东西的腰包,另一滴消逝在脚边的尘土。
  身边传来一个女声,还有铜钱落在柜台上的声音。
  “一碗杂碎面,和她的一起,不用找了。”
  老板一句话都没有,转到后厨去了。
  是那个白发的女子,依旧戴着兜帽裹着斗篷,替我解了围就不言语了,拿了自己的包袱,找了个桌子坐下了。
  一时的拉扯让我犹豫了起来,是该和她坐在一起么?
  她替我解了围,可是……真的是善意之举么?
  这个问题容不得我细想,因为很快我就发现,堂中也就只有她那张桌子尚且还能容下一个我。
  天冷了,大家都凑成堆喝酒,只有这角落里的小桌空着。
  我在她对面落座,她动都没有动,侧着头出神,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我莫名红着脸结巴。
  面上来了,被香气热气一烘,眼泪销声匿迹,一口下肚,舌头上的结也打开了。
  “谢谢您替我解围,”我诚恳地说,“我的钱袋……可能是丢了,一会我回房拿一点补上,您住哪一间?”
  “不用。”她也吃面,好容易腾出嘴回了我两个字。
  又喝了口汤,才放下碗对我说:
  “你的钱袋就是被那小子摸走了,”她说,“不过你师父没教过你么?出门在外难免丢东西,钱财不要放在一处。”
  说着,她从袖口摸出两枚钱,手指一屈,又不知收到哪里去了。
  我虚心且惭愧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教诲。
  几口后才回过味,问道:
  “您怎么知道他是我师父?”
  她耸了耸肩,没有给我答案,一口气喝完汤就出去了。
  我慢慢吃完面,等脸上的耻意消得差不多,才回屋。
  当然是没有用的,沈叙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对劲,本来笑着的嘴角立马放了下来,急着从床上爬下来迎我。
  “谁欺负你了?还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我与他自然不必客气,交代起来一五一十。
  先时他还皱着眉,然后越来越松快,待我讲到又一次被人拔刀相助,他已经是一笑了之的态度了。
  “本来也只是给你分出来点买东西的资费,剩下的丢了就丢了,没什么要紧的。”我低下头,接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掌心。
  “我只是觉得……我好心帮他,他怎么反倒偷我东西……”我咕哝着,委屈又虚张声势了起来,眼眶酸酸。
  沈叙依然笑着:
  “没办法,这一片时局都没个定数,康健之人都未必能挨到逃出去,他那样当然得抓住每一个机会多讹点顺点。”
  我抿着嘴点头,不好意思地把一些类比的想法收在心里。
  还是被他一眼看穿,食指和拇指一合,捏了捏我的脸颊。
  “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大家都是苦命人没错,不过不要把我和他类比。厄运是外力加诸,立身之处却得自己选。讨和偷终究是两回事,理解他的难处既可,我可不想在你心里被和如此自我轻贱之人联系到一起。”
  我就势坐到了地上,蹭进他的颈窝,问出了另一个挂念的问题:
  “是我做错了……对吗?如果我只是给他几个铜板,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从头到尾错的都只有他而已。”他的回答如此笃定,仿佛按着我让我点头。
  “明天出发的时候我要给那位姐姐还了饭钱。”我小声呢喃道。
  他却笑道:
  “这倒不用等明天,你说的那个姐姐姓容,应该住西边院子最里一间,你想去现在就能去。”
  我猛地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
  他也耸耸肩,狡黠一笑。
  这我可不依,又求又告,偏要他告诉我,他也故意作弄我,一味笑着摇头,间或开口嘲弄我一句粗心。
  直到我的手掐上他残疾的胯骨,半认真地威胁要让他疼一疼,他才懒洋洋地揽住我,说道:
  “虽然我赌你不会用力,不过也可以教你一点。她姓容是登记在薄子上时我恰好看得到笔画,就记下了,至于住在哪……我每天看窗外也不是在发呆。”
  我学着他的样子靠上窗台,果然,西边的院子尽收眼底,门口还拴着那匹黑马。
  “这可不算,”我辩驳着,“我这几天都在床上躺着,才看不到这些。”
  他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着,很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想了想,神色认真起来,“她说得对,是我没有教好你,我也许久没有出过门了,忽略了太多东西。明天出发也放一些钱在你身上,分开了放。出门在外,是得多很多心眼。”
  看我点头乖巧,他又添了一句:
  “和我在一起……也就罢了,若是他日你一个人,可一定要处处留心。”
  我赶忙上去捂他的嘴,被他轻松躲过。
  “包里拿了钱去还了你的人情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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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浑茫托琉璃
  然而那秋叶般的烽火终于还是在雪泥污糟时烧到了我们眼前。
  商队总是选择最稳妥的路,在远远看到军帐驻扎时就拨马而走,换另一条路,然而战事愈发吃紧,即便绕开两军交战之处,也难免遇上调度中的行军队伍。
  早先几次都只是远远看着,今日却是迎头撞上,好在对方尚且讲理,查过领队的符牌和货物,又随便看了看我们的行李,也就放行了,甚至还叮嘱一句附近可能有流兵强盗,务必小心为上。
  其实商队雇人看管货物就是为了防盗防劫,十来个小伙子放在那,也没多少担心就上路了。
  然而这回碰上的却是伪装成一队军士的劫匪,借着翻查货物的名头,几匹高头大马就在人群中闯出了乱子,打得守卫措手不及,也冲散了我们这些跟在后头行进的人。
  马儿原是十分敏感的生物,一队人几乎是刹那之间就四散分逃,我们这两匹时常因为迟钝让我皱眉的马倒在此时发挥了迟钝的好处,在一众嘶鸣长啸,立身狂奔的马儿中,选择听从缰绳的指引,随便找了个无人的方向奔了几里,也就慢下来了,稳重得令我感动。
  然而它们嘴边的白沫和停下后不安的动作却在暗示我也许它们不是没吓着,只是没反应过来……
  人无事就再好不过,我大概看了看行李,又问过沈叙,觉得回头多少不明智。天色已晚,附近又是山地荒野,不如尽量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先歇上一晚,天亮后再寻出路。
  说着轻松,其实暮色里连一点微光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也就凭意念才能姑且相信我们还在路上。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从褡裢里摸出被挤到角落里去的火石,灯是没有的,只能用我瞒着沈叙带出来的手炉,将就可以提着照明。
  只是这样稀薄的光只能图个心安,我让沈叙牵了我的马,自己走在前头,能做到脚下不含糊已经很是尽力,更不要说什么找庇护了,若不是头顶时而响起鸟类被惊扰的咿呀和羽毛抖动的窸窣,我都不知道这路边还有高大的树木。
  如此走了一段,感觉身边开朗了些,凭直觉觉得我们应该是上了大路,才觉得不安消退了一点。此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惜云层厚重,连月亮的方位都辨不明白。
  我走得有些累了,就地站下,与沈叙商量起来,这样摸索不是办法,如果这是一片无人山野,再怎么走也无济于事,空空浪费体力,不如原路返回,去找一颗姑且能算作遮蔽的树木,生火歇脚,待天亮再做打算。
  谈话间,我总觉得余光之中有微弱的光痕在稍远处飘着,极浅淡的一片,瞥过去时却又觉得不大真切。
  沈叙感觉到了我的三心二意,问过以后,自己也仔细瞧了瞧。
  “我去看看吧。”看他也虚着眼看不清楚,我主动建议道,“稍微靠近一点,若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回来也就是了。”
  他沉吟一下,解去了自己身上的系带,那意思也很明显,他要和我一起去。
  于是我们栓了马——这两匹马也是真的心眼实,这一路我早已发现,只要寻个在它们视野范围内的枝条,甭管多细多柔,当着它们面栓了绳,它们就自觉被限制严实了,一丁点动的心思都没有——走入广袤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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