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檐上有雪【CP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4 17:20:27

  城中的路笔直,我们沿街向前既可抵达后城门,于是我松快地把缰绳在手上绕两圈,由着目光散在街边。
  比起整装肃穆的巡逻者,街边的店铺和行人的气氛却与在静城所见差不了太多,来往交错,一派热烈。
  右手边高耸的墙像是什么名贵的建筑,有粉色温柔的小花漫出来,洒下来的味道梦一般淡而远,令我惆怅于一些遍寻而不得的回忆。
  忽然,一抹云青色的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位青年,抱琴立在路口,被路过的人挤了个趔趄。
  “我们快点吧。”闻鹤说着,腿上发力,马蹄声扬长而去。
  我把刚才那一幕贴了个小标,放在心中,也跟了上去。
  长河悠悠,淌得不紧不慢,从后城门出来,我们转上小路,沿山前行,树影婆娑中,夕阳落下,前方燃起了星点火光,像入夜的揽月阁,也像王妃的书房。
  只是无论是低头奋笔疾书的沈叙,还是托腮凝望深思的王妃,都不在那里,灯火深处,没有我熟悉的身影。
  来接我们的是个年轻人,看面相也不比我大上太多,穿一身朴素的白,周身没有任何累赘的首饰,眼下挂着憔悴。
  闻鹤向他行礼,我才知道这是襄王殿下,赶紧跳下马也跟着行礼,可惜没规矩惯了,一下子张口结舌,连个好也问不出来。
  他没有计较,摆了摆手。
  恰在此时,马蹄疾奔,猝然勒在门口,滚下个人来。
  虚瞄一眼,是那日王妃队中的人,这让我忽然提起心。
  “王爷,”他显然是奔波而来,喘息间已有嘶声,“在下是静娘娘身边的人,先从小路而来,传娘娘的话。”
  说完这句,他大口吸着气,试图平缓下来。
  “你慢慢说。”襄王回道。
  我走上前去,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舒展了身体,又上下帮他顺气,终于盼得他把话吐了出来:
  “娘娘说,五日之内抵达,要事相商,请二位王爷耐心相候,不要轻举妄动。”
  “我会转达兄长,你且去吧。”
  我低下头,草草吩咐他多走两步,待气血平息再坐下,避免伤身。
  闻鹤用驻扎一词,让我以为我们要找的是军帐一类的地方。实际上,现在我面前是一座傍山的园子,曲径幽末,寥无人声。
  “进来吧,”襄王转了身为我们带路,“此处是先皇赐予小王的旧宅,现下借作议事用。为着谨慎,只在屋内点灯。久不住人,又不曾修缮,二位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我就踢到了一颗横在路边的大石头,脚趾吃痛,心中暗叫。
  难怪静王不曾露面,我心想。
  说起来,此人应当算得沈叙的弟弟?
  他的脸在我脑海里旋了旋,和沈叙的毫无相似之处,我又从未见过静王摘下覆面的白纱,所以也没法对比,他们这兄弟三人,真是各个不同啊。
  当然要先拜见静王殿下,然而他正与人议事,不好叨扰太久,只得草草了事,又由襄王引着向里走。
  “方才你们也听到了,既然兄嫂那么说,你们就先住下,有什么事等她来了再议也好。”
  “殿下,”闻鹤开口道,“驻军何处?我去随他们同住。”
  “这个……”襄王带着我们穿过黑漆漆的连廊,向园内走去,“几乎都分散布于醴都周边,只留了一队人马护卫,你若是不想在这安顿,就同他们一起吧。”
  她略施一礼,回身而去。
  “小大夫你呢?”他又问我。
  “但凭殿下安排就是。”我提了提手里的药箱,也就这点行礼,随便给我个搁铺盖的地方都行。
  他站下了,把一个房间指给我:
  “临时打扫出来的,还算干净。”
  这回我好好行了个谢礼,准备进屋收拾一番,却见他没有行动的打算,一味站在那里看我,于是好奇道:
  “王爷还有什么事么?”
  他挠了挠后脑,面上透了点为难神色:
  “不知小大夫了解多少……总之,皇后娘娘现下也在小王的园中,娘娘病着,先前一直是兄长带来的沈大夫照看着,他一去,病情难免反复……皇后娘娘于我们而言,事关重大,不能不上心,我听说小大夫你是沈大夫的徒弟,也想把此事托付于你。我们如何,其实不干皇后娘娘的事,于情于理都该许她求医问药,你看如何?”
  我自然一口应下,他们之间的仇与恨我并不关心,来这里只是为了沈叙,在找到机会接近他之前,我只是个大夫,治病救人,天经地义,至于病患是谁,一视同仁。
  “若是其他人有需要,也请殿下交给我。”我一边提起药箱,跟他继续向里走,一边补充道。
  “对了,和师父一样,我也姓沈。”
  走廊尽头的房门前立着个侍卫,帽檐低垂,面目不清,对我们点了点头,盔甲碰撞,金声碎响。
  他替我们开了门,襄王也一拱手,侧身向着我,显然是不打算与我同去。
  “娘娘怕是不大想见我。”他略带无奈。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自己跟着一位迎上来的女孩进门去了。
  女孩穿得素净,走起路来,肩颈端得稳重,为我掀起一层纱帘,低眉把我让进去。
  圆窗下坐着一位女子。
  室内仅微光一盏,搁在她的手边,小小一团火苗只够照亮她面前的桌面和腕上的一抹莹澈,是一支几近透明的玉镯。
  对着我的侧颜一团模糊。
  我恍惚想起来沈叙说过,此时应当跪拜,所以屈了膝盖向她叩首。
  她没有开口,是先前那个女孩将我扶起来。
  “噙雨,”这才听得暗中传来她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为小大夫添灯。”
  被唤的理应是这个女孩子。
  三盏灯依次添在架上,座上人也转过来看着我,感觉到她的目光,我亦抬眉迎了上去。
  这一眼,就让我愣神半晌。
  我不厌其烦地强调沈叙的好看绝非偏袒,而是因为在我小小的世界里,他就是第一好看的人,这一点在我确认自己对他的心意后愈发深刻,以至于对其他人的脸都有些许麻木——横竖不及他,看那么仔细做什么?
  可是在这潦草园中,蚊萤灯下,我却被一张脸震慑得满心惊叹。
  美人不分性别,这是沈叙教我的。
  眼前这位娘娘教我的大约是,感知美也不分性别吧……
  云鬓罗衣,桃腮梅骨,脂粉失色,红尘无香。
  从眼角眉梢到指尖鬓上,她无有一处不刚好。即使是闲垂于耳边的碎发,也精致得宛若特意安排。
  细看来,面凝雪粉,眉勾青黛,唇敛丹朱。
  难怪不似重病之人,原是画皮换得好颜色。
  只有一下下拍着璎珞的锁骨悄然告知,这样坐着已让她吃力不已,呼吸起伏,难以自持。
  我深吸一口气,又一次低下眼看着脚尖。
  “我为您把脉吧。”
第161章 孤城玉钩斜
  皇后娘娘的桌上竟然放着一个棋盘,上面黑白交错,绘成我看不懂的景色,她伸着手放在脉枕上,目光却定在某个角落,那里黑多白少,似乎很是焦灼。
  看不懂,但不耽误我感到奇怪,我不会下棋,但也知道,这是两人参与的游戏,步步相追,博弈方寸之间,才得乐趣。一人独坐持子,有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微妙感,不知兴味何在。
  脉息在指尖游走,疑惑一路爬上眉头。
  沈叙教过我,无论情况好坏,都不能写在脸上,没必要给病患造成什么压力。所以我也只是挑了挑眉梢,尽量把心思压得严实。
  不过这么重的心思,其实也不是为着什么病情,反而是为着不理解……
  且罢了,两边脉听完,我把脉枕收回药箱。
  “大夫,这是之前的沈大夫留下的脉案和药方,”噙雨捧上一本册子和几页纸张,“请您过目。”
  我扫了一眼,最上面的是一纸药方,字迹舒展,是沈叙写的没错。
  “我也姓沈,”一一对过药材,我把这张拿了出来,“是他的徒弟,目前还按这份药方抓药,脉案就让我看看吧。”
  “是。”她应了一句,转身把药方带出去了。
  脉案的扉页依旧是详尽的记述,初头标了年龄,二十有五,看来这位娘娘也比我大多少。
  姓与名却是空着的,我习惯性地随口问道: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她半晌没回答,我才意识到似乎是僭越了,连忙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谢罪都不会讲。
  “坐吧,”她看出了我的局促,淡淡地说,“宫里的女人,名字是最不要紧的。”
  我茫然地点点头,坐回椅上,空着的地方,就让它空着吧。
  脉案向后翻了几页,我的眉头忍不住越陷越深,最后合上册子,从封面到封底,再次细细查看。
  字迹、书写顺序、甚至用词习惯,都是如此熟悉,再看多少遍,都是沈叙写的。
  他到底怎么能写出这样胡言乱语一般的脉案啊?
  深吸一口气,我把它摊在棋盘旁边,捉了几个最要紧的问题。
  “您……身体不适多久了?有过生育么?之前可有其他的诊断?吃过什么药?”
  没指望她一次性回答完,只是我自己也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她嘴角轻扬,一个微笑煜煜生辉。
  “这些问题,你都看过答案了。”
  棋子相碰,发出咔哒的响声,她的指间有一黑一白摩擦着,然而无论哪一颗,都没有落在棋盘上。
  “你说你是沈大夫的徒弟,那么想必你也认得沈万年这位老大夫?”
  忽然听得她提到这个有些遥远的名字,我一激灵,旋即答道:
  “是的,谷主待我和我师父如同亲孙。”
  又想到其中关窍:
  “您也认识谷主么?”
  谷主游历四方,认识倒也正常,只是姓沈的多了去了,她怎么会把我们联系到一起?
  “曾有一面之缘,”她说道,“沈老先生对后辈极为袒护……如今看来,医术教得用心,为医之道却不大精进啊。”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说起话来怎么这么麻烦呢。我把道不道的问题丢到一边,还想继续确认先前几个问题,却被她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下了送客令。
  “我乏了,夜深露重,沈姑娘也该歇息了。”
  我带着脉案回了房,又看一遍,脑袋涨涨的。
  沈叙写得很清楚,天生心症,至今服药,育有两子,自生育后气力渐衰,顾忌体征,不能大补,仅以温恤为上,亦不乐观。
  我摩挲着自己的指尖,沈叙从不出错,脉案药方都是看了又看,抄了又抄,病情无论简单复杂,务要一五一十写就。
  错的总不会是我的手与眼?
  脉息虽弱,也是急重之症所致,与天生心症这种缓缓发展的病毫无关系,情势危重至此,病灶却不属心肺,反而发自脾胃,这更不是诊断而用药会有的结果,至于育有两子,更是无稽之谈,这样轻的年纪,没有一点足月生产的迹象,何来两子?
  娘娘的病,不难治,即使是我也能快速拟出对症药方,可是沈叙写的那张却如他所说,只是温补的药材罢了。
  那哪里是药呢?简直像是对着着火的房屋泼下一杯温水,作势要救,但注定于事无补。
  沈叙,你为什么要撒谎?
  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日复一日病下去?
  思绪万千。
  园子虽然年久失修,房间却是收拾过的,甚至为我添了厚厚一层褥子,把头埋进去,枕间有药香扑鼻。
  药香?
  我爬了起来,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终于在角落的矮几上寻得一点安慰。
  一双黑色手套摆在那里。
  这里是沈叙住过的屋子。
  还好还好,这长长的别离还未结束,总算有一样实际的东西在向我证明他确实存在过。
  深吸口气,我把它们捧在手里,好轻的布料,比一次温和的抚摸还要轻。
  压在枕下,愿味道和触觉一齐,佑我一个重逢的梦。
  这个愿望却没有实现,夜半时分,连续的叽啾和摩擦声将我唤醒。
  园子里从未听过鸟鸣,因此我醒的很快,带着不安观察了好久,最终确定窗外那毛茸茸的一团,是只鸽子。
  我满腹狐疑,但还是拉开窗放它进来。
  鸽子扑棱一声飞到我肩上,埋成一个圆,睡着了。
  我这里可没有笼子啊……
  这样想着,我把它抓起来,想随便找个碗状的东西放进去,再挪去窗外。
  此时才发觉,鸽子腕上的筒中露着小半张纸。
  展开一看,也不陌生,单纯是许久不见。
  “沈叙。”
  阿纤姐开头这样写道。
  看来这张条子的收件人不是我,而是沈叙,送到我手里,恐怕是因为找不到原本的收件人吧。
  “转公子言,致娘娘,家中议计相助,勿忧,保重身体为上。”
  公子是谁毫无头绪,娘娘……只能指的是皇后娘娘吧?
  我又读了一遍简短的句子,怎么看都是寻常的问候,可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几字而已,把我的直觉戳得钝痛。
  为何阿纤姐会从谷中替别人带话来给皇后娘娘,光着一个问题,就够我想到天亮。
  记忆中他们似乎提到过这个称谓,然而皆是一闪而过,我搜肠刮肚,没寻到一丝有用的信息。这可让我犯了难,心中隐隐明白,应当直接交给皇后娘娘,然而总有一个声音暗中提醒我,此事还得让其他人知晓。
  能和谁说呢?襄王殿下?他看着年轻,眼里却端着事,让我莫名地想要疏远,再说,到底我也算不得有什么身份,怕是直接求见不妥。
  那……静王殿下?不是不行,但……还有更好的选项吧。
  希望王妃早点抵达。
  我边想边把纸条压进那本奇怪的脉案。
  晚风絮絮低吟,将愁结交绕。我靠在窗边,把鸽子送到就近的枝条上,抬头看起月亮。
  今夜是新月,一弯玉钩镶在黑幕上,挂着如帘的远山。
  山后就是醴都,有我想见的人,也有无数我看不清,想不透的秘密。
第162章 黑白分双奁
  脉案上的谜团猜不明白,又没有旁的事可做,我闲得要发疯,只能日日祈祷再见王妃。
  其实按理来说我还有个差事,那就是帮着照料皇后,然而这位娘娘实在是省事到头了,她脾胃不和吃不得什么东西,一味用汤水吊着精神,每日总是闲坐棋盘跟前,自己同自己琢磨了一局又一局,当她掷子重来时,我总想问一句,是谁赢了呢?
  当然也是不敢问的,只能坐在她对面,把脉案看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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