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檐上有雪【CP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4 17:20:27

  说罢,把三个杯子分别塞进我和皇后娘娘的手中。
  “问过沈大夫,淡茶饮得,就以茶代酒,权当送你吧。”
  她向着空中举杯:
  “祝愿娘娘……”
  “叮”的一声,是皇后娘娘迎上去,与她碰了杯,还抢了她的话:
  “我来说罢,江潆,你该祝我家公子来生眼明心亮,来去潇洒,贤臣明君,诗酒花间。该祝我来生不入宫闱,天地自在,漠北狼烟,滇南瑰色,独行万里,有幸一眼。”
  “还要去你的静城看看,我听说那里长空不尽,雪原松林,世外独绝。”
  又转向我,杯沿一磕:
  “你师父说,隐仙谷有世间最好的月色,来生,我也一定要去看看。”
  揽月潭上的月色那么耀眼,耀眼到只是被这句话勾起一瞬,也叫我眼眶生潮。
  “你这小姑娘,怎么天天愁容不展呢?”她茶在嘴边,笑意柔然,“别哭了,明日我带她进了宫,不久你就能见到你师父了。至于他要找的东西……我也告诉他在哪里了,你自有天佑,一定平安。”
  等……等等。
  眼泪滞涩,我疑惑地抬头。
  她怎么知道……?
  “我也和你师父有一场交易,”她读出了我的错愕,“用宫中最大的秘密……换了你手里那本脉案。小姑娘,让你师父撒谎可真难啊。”
  最后,她也举杯向窗外喧嚷的雨:
  “我此生从来不敢把话说得明了,生怕被人捉了不是,挑了深意。不想临了却把秘密剖开了讲,也是讽刺。罢了,我多半入不得宗祠,享不得香火,就请你们二位日后敬香烧纸,多添一份吧。”
  灯把她的影子贴在窗纸上,一片灰蒙,没了五官颜色,失了簪钗环佩,只一爿散着发的单薄身影,再寻常不过。
  杯中茶被一饮而尽,杯底冲我们晃了晃,盈盈勾光。
  “……我还想求了娘娘恩典,亲赐我一个将军号呢。”王妃也看着窗上影,这一杯饮得心事重重。
  我一仰头,淡茶入喉,苦似陈药,烈如新酒。
  --------------------
  划个小重点:
  “世人常以月比心上人”
  “你师父说隐仙谷有世间最好的月色”
  没什么,就是饭粒也给我吃!【硬塞】
第166章 泪竭心终在
  翌日晌午,我和一众人等在园子门外候着,夹道而立。
  迎接皇后娘娘的车仪还未到,今日又是个天公赏脸的好日子,阳光茸茸,空气中皆是松快的朝气。
  只有我身边不是如此。
  噙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一个“娘娘不要我了”,这里没有合适的衣物给她,只能凑合穿一件男袍子,松松垮垮,袖口像淋满了昨夜的雨。
  我已经哄过七八遍,实在没词了,把那两句话来回磨蹭着,聊胜于无。
  “娘娘说了,明日就找人送你回家……”
  远处有鼓镲声来,原本二三结伴交谈的人们立即肃静下来,连噙雨都立马收声低头,就剩两个肩膀抖个不住。
  有影过,恰停在我身边,横竖礼未成,我偷了一眼。
  王妃穿着噙雨的衣服,衣领立起,遮脖颈上的伤痕,好在初秋渐凉,她们二人身形上又差得不多,看着倒也没什么破绽。她一手搀着皇后娘娘,一手挽着一个包袱,里头只有几件衣裳和沈叙写的脉案。
  昨夜里她嘱咐过我,她扮作宫女随娘娘入宫,若是诸事顺利,明日一早我就能随静王入宫,那时定能和沈叙相见。
  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后娘娘睡着,王妃轻言细语,话若蚁蝇,听得我心痒。
  今日想来,还是忍不住掐了手腕,以平息感官。
  “对了,”鼓声中,我耳边听得她们的话声,“江潆,你说话算话么?”
  皇后娘娘这一问,王妃也愣了。
  “你说你有好剑可借,不如现在也给我一把。”
  我歪了歪脖子,悄悄看着。
  王妃俯身,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剑。
  “要的真是时候啊,怎么,娘娘想通了?”
  皇后娘娘接了过去,动作生疏,只敢捧着剑鞘端详。
  “没有,与你相识一场,要个纪念,此生来不及了,我带着来世再用。”
  说罢,揣进袖中。
  “横荇剑,”还不忘评一句,“好名字,衬得上你。”
  长风徜徉,把园中最后一树残花摇下,吹一场香雪红霜,迷了众人眼。
  我抬手护着眼,只见得皇后娘娘一人站得挺拔,任落红敲打。
  “落花时节又逢君啊。”她向着风口,轻诵一句。
  鼓声拉着金红的车帐停在前头,我赶忙又低了头,瞪着袍底鞋尖。
  “江潆,你可得扶稳我。”她说完,被引着远去了。
  说是晌午相送,实际依制大家得目送皇后的车仪直至完全不见,况且明面上讲,这是退步示好以求和谈的举措,于是我们在路边尽心尽力,一直耽搁到日上中天才散。
  噙雨又哭得上头,也没有旁人照应,就我一个,牵着她的袖子往园里带。
  总之明天之前,让她宿在原先的屋里,想必没什么问题。
  一问才知,她就守着皇后娘娘睡,于是我将她送回去,又宽慰了好几句,好歹是熬到哭累了歇下,才放心要走。
  一转身,目光却被桌上的一点烁星吸引去了。
  棋盘和棋子都被收到不知何处,空荡荡的桌面上,一支金花钗压着页纸。
  那是几日前皇后娘娘塞在我手中,被我偷还回去的攒金小花钗。花心缀着琥珀色的珠,比那双美目更显神采。拿起来,花影逐华,扑面脂粉香。
  我把它放进药箱的角落,随它日后被苦味浸染。
  翻过纸页,无多话,原是脉案上撕下来的一页。
  沈叙空下的姓名被我填补,又用墨抹过,改了一字。她把这唯一的一个实字留下,带走满篇谎言。
  炭盆没熄全,纸投进去,很快灼成焦灰,尤嫌不足,再看时,已化青烟消逝。
  既然王妃说是明日,想必就是明日,我又回了自己那屋,好歹收全了自己的物什。盘桓数日,屋中少不得有些人迹,恢复如旧还是废了一番功夫的,庆幸自己没什么东西,归妥一处,只有榻上的细剑还落在外头。
  我把它锁进怀里,试图把激荡的心事都默讲出去,剩点清静。
  天光已暗,我惊心于时光突转,如此迅速,打开窗看一眼,才知道是乌云重来,沉沉欲雨。
  横竖再多话也没法出口,雨前又闷得紧,我抱了剑往外走,想去透口气。
  烦意堵在心口压在肩头,让我只能埋头慢慢走,不想,在连廊上直直撞了个人。
  “对不住……我……”道歉之间,我抬头一看,竟是静王靠在栏上,不知在想什么。
  “沈大夫没事吧?”他倒反过来问我。
  明眼人撞盲眼人,怎么听我都不该是被关心的那个。
  本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索性也倚上栏杆,随口问道:
  “王爷在看什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过也不知如何填补,干脆算了。
  “他们告诉我,这里看出去,是醴都城。”
  我送了目光出去,这里势高,长河臂弯里的城池能看个大半,风雨来前,掌灯很早,一城星宿密布。
  但我认得,这是琰州,要看醴都该去对面,只不过有山障目,看不真切。
  何必告诉他呢,这样一想,更丧气几分,索性把剑挎到肩上,趴下身去,下巴抵着栏杆。
  “王爷怎么一个人在这?不和那些大人们在一块?”
  “今夜里多半就是定局,”他和我靠在连廊的两个柱间,离得稍远,“能走的都随襄王去了。”
  确实,园子里比平时更静几分。
  “那王爷呢?也要去么?”烦躁愈盛。
  “我在这里等阿潆回来就是。”不想他如此答道。
  云叠风寂,天色愈发危险,我无端想起从前的某个夜里,他也站在边缘处,对我说的那两字。
  自洽。
  “王爷您……是觉得无力么?”我把额头贴上木质的靠手,找到一丝可靠。
  他却笑了笑:
  “除却生死之事,我少有无力之感。如今的局面已是我尽心尽力筹谋多年,无论结果如何,静待便是,不仅谈不上无力,甚至能称一句心潮澎湃。”
  尽心尽力啊……
  我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直到前额被压得生痛。
  “那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我带着怯意请教。
  他脸向着栏外长空,仿佛真能将这山河收入眼底:
  “依我薄见,全力以赴时,无暇多想,若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多半是尚有余力未尽罢。”
  像是说道理的话,语气却带着些俏皮,我见静王时多半和王妃在一块,少与他交谈,总觉得有曾无形的壁隔着,不敢造次。这番话毕,却觉得他们夫妇二人确实有些相似之处,一下子倍感亲切。
  我抬起头,深吸口气,背上的宝剑被晃动,在鞘中铮铮而鸣。
  “王爷,请问今夜我能出园子么?”我遥遥看向琰州城,心里掀起一页,那里有个小标。
  “沈大夫既不是静城人氏,更不算襄王麾下,一介自由身,来去何必请示呢?”
  把刚才那口气吐了出去,我转身回屋,脚下止不住想要再快一点。
  “对了,王爷,”两步之后,我暂缓一瞬,回头道,“那边是琰州,转过来这边才是醴都的方向,不过隔了山看不到。”
  他换到了这边,直对峻峭的山壁:
  “如此,谢谢你。山不碍我眼。”
  奔出园子门之前,我拐了个弯,虽说没来过,闻着干草味也能寻到,就是没光,所以算是摸进了马厩。
  ……只要我之后还回来,就不算偷算借……对吧?
  罢了罢了,我摸着腰包,里头还有些银钱,在这里留一些……
  马厩里空空如也。
  我愣在原地,又觉得合理异常,既然那些大人们走了,自然不是步行走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才是正常的。
  出师未捷啊,我想着,计算起了从这里走到琰州的距离。
  “吱呀”一声,昏沉的马厩里开了个光缝。
  我逆着光看不清人,只知道是马厩内还有一扇门,里头的黑影正看着我。
  光缝越来越大,最终扩成一片暖色,我也终于看清了抱臂看着我的人,那头夹着灰的花发,也算是熟稔。
  闻鹤看了我一眼,回身动了动手,又让开身子。
  小青披着光走了出来,如玉雕就,一身和煦。
  这匹马真是……叫小青有些过于潦草,它就该取个超尘拔俗的名字,起码一听就该是这样,神兵天降,救人于水火之间。
  解释和道谢没来得及从嘴里滚出去,那扇门就被闻鹤拍上了,从力道上来看,多少有些愠意。
  琰州城的守卫没有为难我,只看了看我的药箱,就听信了我是来投奔医馆的大夫一类的说辞,让我画了个押就放行了。
  将要落雨,然而到底刚刚晚膳时分,街上热闹不住,小青脚程再快,也跑不开,我直接挽着绳在街上走,反而更快。
  沿着前些日子行过的街往前摸,一直走到街角末,不出所料的一无所获。
  也很合理,哪有那么顺利的事。我顶着几个人奇怪的眼神,就地往回走,没有静城那样的甬道,反而可以随便走动。
  估摸着差不离了,我就近寻了一个不大忙的茶点铺子,要了两个素包,趁等待的间隙问了问附近的情况。
  “后头巷子里是烟花巷,”阿婆掀开笼屉赶着蒸汽,“姑娘家可去不得。”
  看来不是那边,我想着,把铜板放在台面上:
  “附近可有旅店或客栈?”
  她一手收了铜板,一手递给我包子:
  “投宿啊,往前头多走几步就有几间,空不空的我就不晓得了。”
  谢过她,我继续往回走,素包不怎么好吃,小青闻了都别头。
  若是好吃,饭点也不会有空和我闲聊就是了。
  果然,按着牌匾找,还是看到了几家客栈,没挂驿旗,才被我漏过了。
  我按着远近顺序,照着第一间走了进去。
  “打尖……”跑堂看我牵着马,话锋极速转过,“姑娘住店啊?”
  我给小青打了个活扣,又把带来的剑挂在马鞍山,这才凑到柜台跟前,特地把药箱摆上去:
  “叨扰了,有位公子请我来看诊,我急着来,竟忘了公子下榻哪间旅店,能否请掌柜的查一查看?”
  老板眯着眼看我,又瞅我的药箱,好几个来回,才犹豫着说:
  “姓什么?”
  我赌了一把,自信开口:
  “我记得……是姓岳,岳公子在这里么?”
  他埋头哗啦啦地翻台簿,翻尽了才摇头:“不在我这。”
  更是合理,只是希望运气稍稍眷顾,别要我寻太久。
  又找了两间,一样的话术也没人生疑,终于在第三间里有了收获。
  “这位岳公子是宿在我这,”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说起话来气声连连,“不是疑心姑娘,实在近来局势不稳,不敢随意放人上楼。”
  我壮着胆子维持纯良的笑容:
  “这可不好了,耽误病程多不值得。不如您叫个跑堂,陪我一同上去,见了公子无误再向您回话?”
  他又把我打量一番,朝后厨呼了个人出来。
  跑堂的小伙子帮我叩了门,我们一齐站着等,门内人声断了,随即是脚步声前来,终于开了。
  一张许久不见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先前有些迷惑,看到我时陡然睁大了双眼。
  为了避免他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我率先开了口:
  “岳公子,好久不见。”
  然后赶紧趁热打铁,打发了跑堂:
  “您看,我和岳公子相识已久,让你们掌柜的放心吧。”
  待他的脚步远去了,我才冲那张迷茫又震惊的脸挥挥手:
  “岳山?还记得我吧?”
  虽然确实有点久了……但不至于不记得吧?
  他点点头,想了想,手揣在袖里,向我行了个礼:
  “沈姑娘……找岳某有事?”
  我顾不上还礼:
  “前几日在琰州街上看到你,来不及打招呼。不过我此来是找——”
  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室内的茶案边,果然有我东寻西觅的白色身影。
  “——持盈。”
  她捧着盏看我,愕然很快化作一个宽宽的笑容:
  “小沈大夫?你找我?”
  我被岳山让进门,朝她走过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