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平和邵振洲对完线,转头看向夏居雪三人,立马换上了一副说书人的高深莫测模样。
“这事说起来,还是振洲被罚去养猪后没多久,这事你们知道吧?哦,知道啊,那我就不再重复说了,总之,就是那次之后不到一个月,部队开始了为期月余的野营拉练……”
部队野营拉练的一个重要训练科目,就是“走”,每天少则四五十公里,多则七八十公里,还要负重五十多斤,其艰苦可想而知,而这还不算,拉练途中,还会时不时地搞突袭、奔袭、急行军、强行军,总之怎么折腾怎么来。
那次,他们连着走了四天的八十公里,好容易走到宿营地,炊事班刚刚做好饭,还没来得及填肚子,任务又来了——跑步通过炮火封锁线,向十里地外的“敌人”山头发起进攻!
“敌情”就是命令,所有人的体力虽然已接近极限,还是迅速背起背包,朝前头奔袭而去!
因为演习中有“藏”的要求,所以炊事班需要把刚做好的饭菜倒在灶坑里掩埋起来,哪里想到邵振洲不按牌理出牌,抱着自己跟前装有米饭的战备盆就冲了出去,而且这一抱,不但抱着跑了十里地,还抱着冲上了一百多米的山头……
虽然是演习,打的都是空包弹,敌方炮弹也是设置的炸点,但一群人原本就又累又乏又饿,待高声吼着“冲啊!杀啊”的口号攻到山上时,肚皮更是早已前胸贴后背,邵振洲怀里那盆“不离不弃”的米饭,就成了香饽饽,炊事班班长更是忍不住抽搐着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臭小子!”
最后,在炊事班重新挖坑埋灶做饭前,邵振洲怀里那盆饭很快就被一群饿得嗷嗷叫的战友你一口我一口地瓜分了,连长也没能忍住肚子里的蛔虫,捏了个小饭团,然后,吃完立马“翻脸”,给了邵振洲一个“爱”的屁股墩。
“艹!别人是要财不要命,你小子倒好,要吃不要命!炊事班的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给老子滚回战斗班操练去!”
“哇哈哈哈哈哈!”
梁仲平眉飞色舞活灵活现地讲完,两个孩子听得哈哈笑,夏居雪也不禁莞尔,这男人!
她好笑地瞥了邵振洲一眼,原来,这就是他从炊事班又调回战斗班的原因啊!
*
几人说笑间,很快走到梁仲平家门外,只是尚未进门,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一阵鸡飞狗跳声。
“爸,家荣这臭小子又做了什么坏事,惹你生气了?”
梁仲平皱着眉头快步进门,就看到自家老爹正拎着根荆条子,转陀螺一样,满屋子地追自己五岁的儿子,他老娘正在一旁拼命护着孙子,而他媳妇儿呢,则看着眼前的一幕,满脸无奈,脚边还放着一大桶猪食……
梁老汉看到儿子进来,就像看到了盟友,他也不追人了,而是喘着粗气,用荆条一指躲在了梁婆子身后的小孙孙,气得话都哆嗦了。
“你回来得正好,这臭小子,简直是要上天了,刚刚我听跟他玩的几个孩子说了,大黄那牛绳,就是这臭小子解下来的,他收了人家的花生米,说要让大黄给人家当马骑……”
梁老汉是又气又后怕。
他们梁家,从他阿爸起,每代都是单传,他当年千方百计把儿子送进部队,除了希望自家儿子有出息,能穿上四个篼,还希望儿子能炼上一副好身板,将来多生几个娃儿,重新壮大他们梁家的门楣,哪里想到,这两个愿望,都成了泡影。
儿子当了几年兵就退伍了,那退就退吧,他们老梁家命里和军官无缘,他虽然失望,也认了,那就给他娶个能生养的好媳妇,可谁能想到,儿媳妇自从生下孙子后,就再没开过怀,可这小子呢,倒是好,一点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这是要吓死他这个老汉儿哟!
梁仲平听到自家老爹这么一说,心里的惊吓度完全不输他老爹,噔噔噔一个箭步冲上去,老鹰捉小鸡一样,一把将躲在梁婆子身后的梁家荣小朋友揪了出来,下一秒,蒲扇般的大掌,毫不犹豫地挥向了梁家荣小朋友的两瓣小屁屁。
“你个臭小子!老子让你淘!大黄你都敢乱来,你是嫌你的小命儿太硬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就是三声货真价实的啪啪啪!
“哇!”原本对着阿爷干打雷不下雨的梁家荣小朋友,这下是真的泪如雨下了呜呜呜!
总之,今天夏居雪他们这一趟二队之行,有惊有乐有好笑,真真是不知道用一句什么词儿来形容,才能贴切概括。
不过,待到他们选好了猪仔,走出梁仲平家时,虽然被自家老爹揍了一顿小屁屁的梁家荣,已经金鱼记忆一样,忘了刚才的哭昂昂,嘴里边嗦着夏居雪给他的糖果,边和夏居南囍娃儿依依不舍。
“小南哥哥,囍娃哥哥,我们家还有好多小猪仔,下回你们还抓,就来我家,我们再一起玩。”
夏居南和囍娃儿点头,异口同声:“好!”
梁仲平听着这傻言傻语,忍不住又给了儿子一个脑壳子:“傻小子!”
路程时,还是和来时差不多,拎着猪笼的邵振洲和夏居雪缓步走在后面,夏居南和囍娃儿又拿着树枝,笑嘻嘻地在前头边唱歌边开路,不过这次他们唱的,不再是来时的那首“猪猪”歌,而是梁仲平刚刚教他们唱的一首红~歌。
“这双铁脚板呀,来历不简单呀,跟着毛××呀,南征又北战呀……”
夏居雪听着这欢快的歌儿,不由又想到梁仲平说的那件趋事,偏过脑袋,好奇地问邵振洲。
“你当时,怎么就想到抱着饭盆跑那么远路的?”
邵振洲笑了,忽然间好像又回到了好多年前,他道:“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听到班长说要把刚做好的饭菜掩埋,我下意识抱起来就跑了!”
他的目光看向前面远方,声音幽幽的,又继续道:
“小时候队里精穷,尤其是春荒灾月时,树皮都被搜刮干净了,连老鼠都能饿死,当时我就想着,要是什么时候能扎扎实实地吃上一顿大米干饭,那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那次,听说要把这么好的粮食丢了,我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糟蹋粮食,就算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再次听到邵振洲的“忆苦思甜”的夏居雪,心里蓦然有些酸酸的,和这个男人相比,她的童年的确是幸福多了……
空气里似乎染上了几分沉闷的气息,让人的心情有些沉重重的,不太好受,为了打破这种气息,夏居雪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之前邵振洲关于“一二三四五营”的“未解之谜”。
她眨巴着眼睛,主动转移了话题:“对了,之前你说的你们副团长嘴里的那个‘五营’,到底怎么回事?”
姑娘满脸的好奇,邵振洲却是故意对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嗓门再次压了下来:“这事啊,等今天晚上我高兴了,再告诉你!”
男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感觉他就是那个意思的夏居雪这次终于忍不住发飙了,俏脸薄怒。
“邵振洲!你个臭流氓!爱说不说,哼!”
邵振洲:呵呵呵!说当然是要说的,就是这日常逗弄媳妇儿的嗜好,越来越上瘾可如何是好呢,看来,他还是要在工作上再加劲儿,早日当上副营能让家属随军才行……
第38章 秀个刀功
正午时分, 缕缕炊烟再次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邵家的厨房里,“笃笃笃”的菜刀与案板合奏的声音, 从厨房里远远向外飘去,让懂厨的一听就能肯定,这切菜的人, 刀功不错。
当然,眼前这一幕, 要是邵振国看到了, 必然会惊讶地瞪大眼睛, 嗷嗷嗷地叫喊起来, 毕竟, 这个高挽着袖子, 在案板前挥着刀熟练地“笃笃笃”的人, 居然是邵振洲!
而且,那土豆丝儿切的哟, 根根匀称,丁是丁,卯是卯,比他做了几十年饭菜的老娘切得还又快又好!
就如描述的那般,只见这会儿的邵振洲,左手手指微微弯曲, 虚按着土豆,右手拿刀, 刀的左侧轻贴左手中指关节外缘, 手腕抖动间,菜刀就像滑升梯般匀速上下运动, 一根根整齐走匀称的土豆丝,便从他手下滑溜而出,且倾刻间,两个土豆便切完了。
夏居雪坐在小凳子上,一边烧火煮粥,一边也忍不住朝邵振洲看了过来,心里暗暗称奇,之前她虽然不曾怀疑过邵振洲说的话,但还以为男人可能有些夸大呢,没想到,这刀功,居然还真的不赖!
夏居南犹如看了一场精彩的切菜表演般,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眼里布满了布灵布灵的小星星:“哇哇哇!姐夫,你真厉害啊,这土豆丝切得比我姐姐还好!”
夏居雪无语,忍不住敲了弟弟一下:“你这个小叛徒!”
话里虽然是“谴责”的语气,脸上却是满满的笑容,这样活泼开朗的弟弟,真的很令人高兴。
邵振洲见状,故意有些嘚瑟地瞥了夏居雪一眼,这才看向小舅子,摆出一副自豪的神色:“那是,部队里卧虎藏龙,每个岗位都有状元,这可是你姐夫我在部队好不容易才练就的‘绝活’,等明天,我做的酵头发好酵了,再给你做馒头吃,让你提前尝尝部队食堂的手艺。”
夏居南这下更激动了,一张小嘴宛如九月石榴般炸裂开:“哇!好!谢谢姐夫!”
果然,有个姐夫就是好啊,不但对他好,就是姐姐今天炒的土豆丝儿,好像都特别好吃!
一家三口的饭桌上,夏居南一边往嘴里扒拉脆爽可口的土豆丝儿,一边美滋滋地想道,当然,小孩子藏不住话,他这般想着,自然也就这般问了。
邵振洲莞尔:“这菜切得长短宽窄一致了,炒起来受热就会均匀,就是热度一样的意思,当然就好吃了。”
他把一筷子菜夹给了小舅子,好像今天的菜是他炒的一般,“来,好吃你就多吃点,这样才会快快长高长壮。”
说完,下一筷子又夹给了夏居雪,说的嘛,咳咳咳,就,大家都懂的:“你也多吃点,增强战斗力!”
夏居雪:!!!
下一秒,邵振洲在饭桌下的解放鞋上,又多了一个印痕,莫得办法,农村土路,鞋底就是灰多土多,一踩一个印,不过笑容越发灿烂的邵振洲同志表示,被媳妇儿踩,他一点都不介意,反正,晚上他就能找补回来了,呵呵!
所以,他不但全程端着笑容,而且还在饭后,又主动担起了和媳妇儿一起洗碗的家务活,至于同样心情美滋滋的夏居南,也全程咧着嘴笑得开心,直到跟着囍娃儿来到“松猪”地时,这份开心才被打破。
*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松猪”,也叫“牧猪”,简单来说,就是把家里的猪赶到野外,让它们随意吃草撒欢晒太阳,和放牛放羊放马一个道理。
尤其是一些有养猪场的生产队,还有专门的猪倌,每天早上太阳刚升起,就会甩着自制的长鞭,呼啦啦地把养猪场的猪全都放出来,再在队里一路走,一路扯开嗓子像唱山歌般往大声里喊。
“松猪啰——”
随着这一声声抑扬顿挫的声音,有那同样养猪的社员,就会把自家的猪也赶出来,和养猪场的“群猪部队”聚拢,然后,再由猪倌浩浩荡荡地带着他们,走到远离田地又草木茂盛的地方放牧。
直到日头渐落,吃得肚皮滚圆的猪们才被带回去,然后,又随着一声声抑扬顿挫的“圈猪啰——”,社员们赶紧出来,领着自家猪各回各家,各找各圈,也算是农村一景。
月湾队没有专门的养猪场,这样新奇的场景夏居南只听囍娃儿说过,不过,这么浩浩荡荡的猪猪“扫荡”场面他虽然没见过,但这两个月来,倒是每个周末时,都会跟着囍娃儿到草坡洼来放猪。
所谓草坡洼,光听名字,就知道这是处水草肥美的好地方,且附近都是群山,无需担心猪们会拱庄稼,所以,也是附近几个生产队的孩子们喜欢放牧的地方,且约定俗成的划了分界线,这边放猪,那边放牛,再再往上就是放羊的地盘,互不影响,和谐共处。
此时此刻,草丛深处,就有十几头大小不一、品种不同、颜色不等的猪儿,正哼哼唧唧地拱掘觅食,而囍娃儿家那头因为早上他的“缺席”,这会儿才能出来撒谎的猪仔,还未等他们走近,已经熟门熟路地奔跑起来,一头扎进了觅食大部队里。
不远处的树荫下,正坐着几个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孩子,也都是学湾队的,他们一大早就过来了,还带着午饭——其实也就是一竹筒粥外加用芭蕉叶包着的一块咸菜疙瘩而已,当然,最重要的镰刀和小背篓是少不了的,放猪的时候,还要割猪草砍柴火呢!
就说这会儿,几人脚边的小背篓里,或多或少都装了半筐子的猪草或柴火,甚至还有的背篓里,放着几篼野果,看到夏居南他们过来,其中一个叫田小满的男孩就朝他们喊了起来。
“居南,囍娃,你们今天早上不是说要去买猪仔了嘛,怎么样,买得了没有,怎么不把它带出来放牧?”
夏居南细声细气地解释:“我们买到了,就是那只猪仔还有点小,姐姐说,还要养几天,给它再壮实点,才能带它出来放牧。”
几个孩子点点头,正欲再说什么,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欠揍声:“哦豁,病秧子和拖油瓶来了啊!”
不用猜,能说出这么人嫌狗厌的话来,非五队的杨红兵等人莫属。
果然,他们一转身,就看到了杨红兵几人正从半山腰上下来,手里还拿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野枇杷,正对着他二人笑得蔫坏蔫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