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邵振囍,本来就够让人讨厌了,又来了个城里的小白脸子,听说和他一样也是个拖油瓶,而且不但是拖油瓶,还是个病秧子,在水里泡泡都能生病,真是笑死个人了哈哈哈!
杨红兵话音刚落,他身边几个小跟班也跟着发出了嘿嘿嘿的怪笑声,其中一人还对着夏居南二人略略略地扮起了鬼脸。
“可怜爹妈死得早,只能把我往破庙抛,正月初一雪花飘,我只好翻山越岭把饭讨,遇到一个老光棍,他问娃儿娃儿你是谁——”
他说完故意一顿,紧接着对面便异口同声地爆发出一阵嘻嘻哈哈声:“病秧子夏居南,拖油瓶邵振囍,哈哈哈!”
风儿吹,草儿绿,山岗上的捻子花,更是绚丽多彩,灿若朝霞,但如此美景,此时此刻在夏居南眼里,却是一点也美不起来了!
杨红兵几个熊孩子正边念着顺口溜边笑得四仰八叉的,一个小身影忽然朝他们怒气冲冲地撞了过来:“你们这些坏蛋!我打屎你们!让你们再嘴臭!让你们再欺负人!”
夏居南就像一只愤怒的小鸟,行动坚定而果决,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姐夫的那句话——“随时把自己定格成打仗的姿态,打仗时才能像平时一样从容!”
夏居南表示,虽然舅舅之前总是教导他,对人要有礼貌,但是对于没有礼貌总是欺负人的人,从今天开始,他要像囍娃儿一样,反击回去,就像姐夫说的那般,“随时把自己定格成打仗的姿态”,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人!
夏居南这突如其来的小宇宙大爆发,把所有人全都惊呆了,尤其是猝不及防下,被他一头撞倒外地手里的野枇杷也飞了出去的杨红兵,一脸的懵逼状态。
这要是冲上来干架的是邵振囍那个炮仗头子也就罢了,这个城里来的说话慢声细气、连头发都是细软服帖、长得像个瓷片人的小白脸,竟然敢主动招惹他!
真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杨红兵一脑门子问号,囍娃儿亦然。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心里虽然不知道夏居南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反常态起来,但却是高兴得很,哦豁,他的兄弟伙,也有脾气了呢!
还是那句话“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下一秒,囍压儿随即也嗷嗷嗷地朝对面扑了上去,嘴里还彪呼呼地喊着自己最爱的那几句口头禅。
“杨红兵!看招!看我今天不打得你们两头出气,两头出屎,我就不叫邵振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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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草坡洼一片鸡飞狗跳时,邵振洲正在好奇地一一翻阅夏居雪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一本本知识笔记,越看越在心里对自家媳妇儿升起一股强烈的钦佩感。
这些分门别类整理出来的主要粮食作物、经济作物、蔬菜、果树的栽培、施肥管理、病害防治等技术,简直就是一部妥妥的农业指导书,就算是再不懂种地的人,只要弄明白其中的一些种地术语,再依葫芦画瓢,都能当上半个农技员。
而就在他内心感慨万千时,就看到其中还有一本本省出版的农业杂志——《××农业》,杂志中间,有一页被明显折了起来,一打开,就翻到了该页,邵振洲眼睛一亮,不由读出声来。
“云凌县发展烤烟种植的可行性分析及烤烟抗旱栽培技术研究。”
邵振洲按捺住眼眸深处的惊诧,再一看作者名字,明了了,果然是自家那位已经过世的岳父,而夏居雪看到邵振洲的目光吸盘一样定在那篇文章上不动了,便解释起来。
“这是我爸以前写过的一份调研分析,我当初被省城知青办确定安排到云凌县下乡后,爸爸特意拿出来给我看的,说当年他还来过云凌做调查研究,后来……我就从家里把这本杂志拿过来了。”
邵振洲点了点头,继续往下看,越看心里越是思绪翻腾。
“一、气候条件。云凌县属亚热带季风湿润性气候,年平均气温××℃,无霜期××天,年降水量××mm,年日照时数××h,年日照率×%,年均太阳总辐射量……”
“……可知,云凌县全年热量与降水分布一致,山区立体气候特征明显,且主要分布在4~10月,与烟草生育期的需求规律基本一致,具备生产优质烤烟的生态优势……”(备注:来源于农业资料)
邵振洲一口气从气候条件分析、土壤条件分析等等种植可行性分析,看到了后头最实用也是他看到标题时最关注的部分——“烤烟抗旱栽培技术”。
他低着头,一句句一行行地全部认真看完,才抬起头来,看向夏居雪,一脸的郑重。
“这里头说的一些技术知识,以如,在移栽前10天左右进行炼苗、以草炭土商品基质与粘土按7:3比例混配作育苗基质,你知道怎么做吗?”
夏居雪点了点头:“我上高中时,学校开有工业基础课和农业基础课,说要为工厂和农村培养接班人,理论课上好些知识点都有讲过,其实,我本子里记的,一部分就是当初学的课堂笔记,就比如你问的这个炼苗,就是停止浇水或者摘去一两片底叶……”
说到熟悉的知识,夏居雪侃侃而谈,整个人像是发着一层亮光,看着眼前这个明明长得白净秀丽,谈起这些农业知识来却丝毫不落于老庄稼把式的姑娘,邵振洲心里一时间有些复杂,唏嘘不已。
就这姑娘的这股学习劲儿,要不是因为这场运动,肯定是能考上心仪的大学的吧,不过,如果真那样,或许,他们这辈子,就会错过了……
第39章 凄惨种烟史
“振洲媳妇, 你是说,你会种烟,还会烘烤?”
邵长弓家的堂屋里, 听完夏居雪的话,邵长弓激动又惊讶地拔高了声音,五叔公几人亦然。
就是坐在外头屋檐下编草鞋的改花婶子和王春梅, 眼睛都不由闪了闪,她们自然知道男人们激动的原因, 就是她们婆媳俩, 心里有几分怀疑的同时, 又带着几分雀跃和期盼。
沙坝大队前几年也是发动社员们种过烤烟的, 那次的大队长还是另有其人, 他去县里开了一次四级干部会议回来后, 就召集各队长开会, 宣扬说龙山公社种植烤烟取得大丰收,大年小节的都吃上了大米干饭, 号召沙坝大队全体生产队也开荒种烤烟。
“烟草,是我们国家外销的主要商品之一,也是国家社会主义建设中的重要物质,我们要远学大寨,近学龙山,种粮、种烟两不误, 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彼时的大队长,雄心勃勃。
于是, 沙坝大队九个生产队, 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开荒种植烤烟的行动,心里美滋滋地盼望着也能像龙山公社一样, 多吃上几顿白米干饭,奈何,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嘛,说出来都是泪。
很多生产队种的烤烟,都出现了烂根的问题,然后,慢慢地整株根系变黑褐、坏死,病株叶片也从下到上逐渐由绿变黄,最后全株叶片调萎,枯死,就算有那勉强成株的,叶子也莫名地出现许多水渍状的小斑,接着斑点越变越大,最后整片破裂……
而他们每天看着,只能干着急,束手无策,直到地里的烟叶一株株死掉,大队长承诺的去公社农技站找人来看,还是个屁的影子都没有……
总之,就是社员们忙活一年,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要多惨有多惨!
而更令人气愤的是,社员们一年的心血就这样打了流水漂,那位冒冒失失,乱搞“风头主意”的大队长,却靠着关系,直接撂了这个烂摊子,调到县里去了!
不过,老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邵长弓虽然内心激动,但还是忍不住再次向她确认:“你知道我们队曾经种过烟,最后都种死了的事情吧?”
原本因为对方那句“振洲媳妇”恍了恍神的夏居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振洲跟我说,当年振国在信里告诉过他,我通过他的描述,觉得你们种的烟应该是染上了黑胫病和气候性斑点病,要减少黑胫病的染病几率,关键是要精细整地,及时清理烟沟,对烤烟进行适当早栽……”
夏居雪还是第一次这般亲昵地称呼邵振洲,一时间,倒是觉得有些别扭,而邵振洲听在耳里,却是受用得很。
在两人还没有确定关系之前,她一直称呼他为“邵同志”,虽然那把声音同样的清润软糯,且非常礼貌,但难免带着几分疏远。
而在确定了关系之后,她要么是直接省略掉他的名字,要么,则是连名带姓地叫他“邵振洲”,当然,她这么叫他的时候,情况比较特殊,要么,是带着几分撒娇求饶,要么,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邵振洲想到其中的旖旎风光处,心里不由又被勾起了一阵阵心波。
今天的夏居雪,虽然换下了昨天的那身嫁衣,但身上穿的这身依然是他给她置办的,水红色的半袖衫,士林蓝长裤,好看得恍人眼,害得他心里那股男人的劣根性不合时宜地乱蹿了出来,暗想着,今晚非要想办法,再多听她这么娇娇的不带姓的唤他几次不可……
至于邵家父子爷孙四人,听着夏居雪有理有据的侃侃而谈,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夏居雪在月湾队三年,他们自然知道她不是爱出风头的冒失人,而去年的配置农药,也证明了她在这方面是有真本事的,这么看来,她是真的会种烟,而这也意味着,他们队就能多一项副业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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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居雪好容易向他们说完这两种病虫害的防治措施,邵振国已经从邵振洲手里把那本《××农业》拿了过来,指着那篇《云凌县发展烤烟种植的可行性分析及烤烟抗旱栽培技术研究》的文章,好奇地看向夏居雪。
“小夏知青,你刚刚说的那些,是从你阿爸的这篇文章里头学的吗?好家伙!这密密麻麻的一大坨,得有上万字了吧,我该没看呢,这脑子就晕乎乎的了,你阿爸硬是厉害,这么一大块,都能写下来!”
刚刚邵振洲和夏居雪过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这本书,说她父亲对云凌县的烤烟种植有过研究,里头这篇文章就是他写的,还说她自己也会种,还说如果月湾队有种植烤烟的打算,可以建立一块试验地,她根愿意带人边干边学,为队里出一份力。
而邵振国刚傻憨憨地问完,立马就挨了他老爹一个板栗壳,“你个整天就知道叨哔哔的知了猴,给老子闭嘴!”
虽然小夏知青的父亲走了也有三年了,但这么大喇喇地问出来,万一又勾起人家的伤心事,不是没事找事嘛!
幸好,夏居雪倒是没有那么多愁善感,且因为“咚”的这一声脆响,不由同情地瞅了邵振国一眼,下乡三年,似乎三天两头地就能看到这倒霉孩子就挨他老爹锤,也亏得他心态好,要不然估计早该抑郁了吧!
而邵振洲同样幽幽地看了邵振国一眼——这臭小子,还一口一个“小夏知青小夏知青”的乱喊,不知道她现在是你嫂子啊!
夏居雪可不知道邵振洲心里的怨念,她努力隐去眼底的笑意,这才解释道:“有些是向他学的,还有一些,是在学工学农的时候,从实践中学来的。”
夏居雪迎着邵家几爷子好奇的目光,继续道:“我们省最大的烟区,就在省城郊区的四塘大队,他们大队不以种植粮食为主,而是由国家供应口粮,他们除了种植少部分水稻和杂粮,作为口粮供应不足部分的补充,队里85%以上的地,都是种烟的。”
夏居雪顿了顿,继续道:“我从初中起,学校每个月都会有十天时间,组织我们去学工学农,因为我们学校和四塘大队是共建单位,所以,我们大部分时候,去的都是那里,从育苗、整地、施肥、采收,再到烟叶调制,我都学习过。”
说到这里,她看了身边的邵振洲一眼,四目相对,邵振洲从善如流地跟在她后头,补充了起来。
“我们队虽然从山里出来20年了,但要说起打猎,其他八个队肯定还是比不过,但论起副业生产,却是久旱缺水的黄瓜秧子,没有一作长,我又正好看到岳父这篇文章,居雪还掌握这门技术,我就想着如果队里真能把之前种坏的烤烟成功拾起来,也算是个多了一条活路儿。”
邵振洲虽然长年当兵在外,但这里是他的根,有他牵挂的亲人、朋友,如今,他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他自然是希望队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但他也知道,主意他可以提,但最终如何选择,还是要由队里商量拍板。
就在邵振洲说话间,原本只是默默抽烟听他们说话的五叔公,已经从邵振国手里转走了那本杂志。
他虽然认字不多,就在刚刚夏居雪说起书里写的东西时,他也是听得云里雾里,半懂半不懂的,但“夏思则”三个字,他还是认得的,心想这就是小夏知青的阿爸了,也是个可怜的,那么大学问的人,说走就走了,果然是人生无常。
不过,他又看了夏居雪一眼,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学问人的养的闺女,果然也是个内里有几分道道的。
都说“娶个贤妻旺三代”,去年,他瞧着这姑娘调配农药时,一副不骄不躁成竹在胸的模样,就觉得这姑娘是个内秀有章程的,果然没有看错眼,振洲倒还真是个有几分福气的,而且,他也挺期待什么时候能抽上自己生产队种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