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固然有梁氏那偏心偏得无边无际的原因,但认真说来,她与梁氏的母女关系恶劣,若梁氏占了九分,她自己也能得一分。
她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和已经成型的三观穿越到这个世界,睁眼时候虽然在襁褓,虽然是个只会嗷嗷喝奶睡觉的小婴儿,但芯子却是个成人,并且在之后的成长过程中,这个世界的各种文化道德方面的教育并没有太撼动她已经成型的三观。
所以有一点必须承认的就是,她在发现了梁氏的偏心之后,没有想过去维系或者修补她与梁氏之间的母女之间摇摇欲坠的破裂关系。
所有的关系都是相互的。
就算没有谢峦私奔她代姐进宫这事情,她与梁氏之间的关系也好不了多少,至多也还是在她出嫁之后,便会与她渐渐再没有更多的深入的关联,至多只是四时八节的问候,而与此同时她便会加强与谢岳和谢岫这两位兄长的联系。
在这个时代,在谢家,谁能给她将来带来依靠,谁是无关紧要的人,其实是一目了然的。
这就是人在权衡利弊之后会做出的选择。
不过这些话,却是不好明着说出口的,毕竟之前这时代还常常会说以孝治天下,她对梁氏的种种,若是苛责一点,便可以归为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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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一旁谢岑儿又沉默了半晌没说话,陈瑄再次侧头看向了她,笑了一笑:“怎么,你在为这件事情为难?”
谢岑儿回过神来,斟酌了一会儿言辞,才开口道:“并不是为了这事情为难,只是在想母亲与我之间的关系。”她顿了顿,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话语了,最后只好道,“母亲更心疼我的姐姐,我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方才陛下所说的那话,让妾身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陈瑄听着这话倒是很理解地笑了一笑,道:“这父母与孩子之间的缘分,说到底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若没缘分,或者是缘分浅薄,倒是真的也强求不来。”
“记得从前似乎与陛下说过的,妾身小时候在家里面,便是不得宠的那一个,常常在家里与母亲和姐姐争吵,所以最后闹得父亲出面把我带走,好把战场隔开来,省得天天闹个不停又没个结果。”谢岑儿顺着陈瑄的话笑了一笑,“后来长大了渐渐开始懂事,有些道理也能明白了,吵闹虽然少了,但感情终究是单薄而脆弱的,经不起风吹雨打,也承受不起任何变故。”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管你在京中如何处置了你姐姐与韦家的事情,最后你的母亲梁氏也都不会觉得满意,是么?”陈瑄倒是很能从那些修饰性的话语之中抓住重点,“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让她来康都,亲眼看看自己女儿做出的事情,会更好呢?”
“不会这么觉得,那只会让妾身觉得烦躁。”谢岑儿看向了陈瑄,“陛下难道没见过不讲理的人?不管说了什么她便只是胡搅蛮缠,她说不出什么让人信服的理由,便只是哭闹着让你去听从她的意思,否则就要闹个没完,否则就是不孝。”
这话听得陈瑄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有戚戚的神色,他摇了摇头,道:“若是这样,那还是算了,朕最不耐烦与这样的人打交道。”顿了顿,他又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不过朕倒是很明白为什么你母亲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朕记得你父亲与朕闲谈时候说过,你母亲当年嫁他算是下嫁,彼时谢家是远远比不上梁家的,是后来你父亲带了兵马又赢了珠水之战,谢家才因为你父亲缘故成为了大家。”
谢岑儿皱了下眉头,这倒是她以前没想过的角度。
陈瑄看了她一眼,接着又笑了笑,道:“看来你是不懂这其中的奥妙,若是下嫁,那便是女家比男家地位高,自然而然,男家便要听女家的,否则她就有一万个理由吵闹起来,谁让她的地位高呢?这便是为什么如今娶妻嫁人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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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顺着这话想了一想到是觉得的确是有道理的。
只是这道理——让她感觉到有一些微妙,因为在她记忆中,父亲谢应说起梁氏,大概基调都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那种恩爱,父亲谢应没有过妾室,她与谢岫兄弟四个都是梁氏亲生的,谢家的一切似乎和高娶低嫁什么的这一类嫁娶规则不相干。
但陈瑄这么一讲,就好像是让一个爱情的神话破灭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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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事实,但是这话却实在太不好听了一些。”谢岑儿嘟哝了一声,“按照陛下这么说,一切都不再是感情,而就是利益了。”
“有感情在的时候,就不用去计较利益。”陈瑄很坦然地笑了笑,“不管是什么关系,双方要是开始计较利益,那么他们之间的感情必然就已经完全消失。”
谢岑儿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想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前面草丛中有个五彩斑斓的山鸡扑腾着落下了。
“陛下,我们来比这个吧?”原本围猎就是为了散心,谢岑儿很快就决定把猎物放到最前面来,她兴致勃勃从自己箭囊中取了箭矢出来,又拿起了弓对准了那只山鸡,“陛下先还是我先?”
陈瑄也看向了前面的草丛,他立刻便也把刚才的那些话丢到一边去,他摸了摸自己的弓,老神在在道:“你先来,若你射不中,朕给你把这花里胡哨的大山鸡射下来,让你养在宫里。”
“陛下看好啦,妾身箭法是很准的。”谢岑儿屏住呼吸,对准了山鸡的位置拉开弓。
咻的一声,长箭离弦,直冲着草丛中的山鸡而去。
几乎就只用了一秒,草丛中的山鸡扑腾着嘎嘎叫着飞了一段,翅膀上正好是谢岑儿的那支箭,它飞了没多远又落了下来。
“看看!我就说我可以的!”谢岑儿眼睛发亮了。
陈瑄脸上也露出了欣赏:“看来刚才那兔子的确是你自己猎到的,不是有人放水。”
“陛下小看妾身哦!”今天一共猎到两个猎物还都是活的,谢岑儿决定不和陈瑄计较了,“陛下现在不能嘲笑妾身,毕竟妾身今日猎到了兔子和山鸡,但陛下说要猎的老虎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你且等着,区区一只老虎,朕必定是能猎到的。”陈瑄拍了拍马儿,上前去帮着谢岑儿把那山鸡给拎起来交给她挂在马背上。
两人正在口头上争个高下,忽然在不远处的树丛后面又有一阵异动。
谢岑儿接过山鸡的动作顿了顿,看向了陈瑄:“那后头有什么东西?”
陈瑄面上神色紧张起来,他示意谢岑儿到他身后去:“你别再上前了,后头必定是个大家伙。”
话音未落,树丛后面一只斑斓大虎蹿了出来——大概是真的如陈瑄说的是内府饿了好几天专门为他准备的老虎,它眼里全是谢岑儿手里那只奄奄一息的山鸡,并且目标坚定地对着山鸡扑了过来。
几乎本能,谢岑儿把自己手里的山鸡给扔了出去!
老虎立刻转了方向追着山鸡而去。
陈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抽了箭矢出来,在林子外面远远跟着的侍卫们发现动静也靠拢来了。
他一支箭射出去,正中了老虎的后颈,侍卫们也都一扑而上,把那只饿虎扑住。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看着侍卫们把那只老虎制服了,谢岑儿松了口气。
现在去回想老虎扑出来的那时候,感觉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完全是凭着本能把手里的山鸡给丢出去,否则那老虎直接朝他们两个扑过来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人类对猛兽的惧怕便是刻写在骨子里面,多么智慧的大脑也都会在惧意袭来之时短暂地停止思考。
谢岑儿握紧了缰绳,侧头看向了身旁的陈瑄,正好见他也在看着自己。
陈瑄脸上还带着笑意,看起来并不像是被这大老虎吓到的样子。
那边侍卫们已经把老虎给五花大绑,侍卫长上前来向陈瑄报喜:“陛下,那老虎已经完全制服了!陛下箭法还是如以前一样神勇!”
“你们来得及时,这老虎也有你们的功劳。”陈瑄转头看向了自己的侍卫长,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和蔼,“不过朕今日先猎到了鹿,又猎到了一只大老虎,着实是好兆头,今日狩猎排前三的朕便再多加一倍赏赐!”
这话一出,大家便更兴奋了起来。
旨意很快传遍了整个猎场,原本因为忙碌了一早上中午准备休息一下的大家又都纷纷重新回到猎场中奔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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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摸一下老虎吗?”回到了御帐外,陈瑄先从马上跳下来,然后回身让谢岑儿搭着他的手跳下来,面上带着笑,“能摸到真老虎的机会可不多!”
谢岑儿先从马上跳下来,认真想了想,便点了头——她的确也是没见过和摸过活生生的老虎。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又朝着那快被捆成了粽子的大老虎走了过去。
很意外,大老虎似乎还没有咽气,陈瑄那一箭是射中了它的后颈,但侍卫们去制服的时候用的是网棍子之类的工具,所以老虎……虽然流血,但也真的还活着,甚至爪子底下还按着那只花里胡哨的大山鸡。
一时间那有关猛兽的恐惧,都在那只被老虎死到临头都不愿意撒手的山鸡面前给散去了。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陈瑄,便见陈瑄也是一脸深沉地看着那只花哨的山鸡。
“这是饿了多久?”左右有人,她不敢太大声怕落了陈瑄的脸面,于是踮起脚来凑到他耳边问。
陈瑄沉思了一阵,回手从身旁的侍卫手里拿了长戟,伸过去戳了戳老虎爪子底下的山鸡,顿时那老虎便从喉咙伸出发出了深沉的嗷呜的威胁声。
这情形,让两人一时间都不知能说什么才好了。
“我觉得它那会儿就算没中箭也能被抓住。”谢岑儿没忍住吐槽了。
“不过还是能算朕的猎物,朕那一箭……嗯还是比较准的。”陈瑄一边嘴硬,一边把长戟还给一旁的侍卫,又往前走了两步。
被捆成粽子的老虎听着动静警觉地看向了他,大爪子把山鸡按得更重了一些。
它后颈那支箭颇有些滑稽地支棱着,甚至让谢岑儿觉得是它肉太多,所以只是射入了厚厚的脂肪中,其实没伤到要害。
陈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那支箭上面,又往前走了两步,趁着老虎不备就把那支箭给拔了下来。
老虎嗷的长啸一声,谢岑儿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抬头又看到陈瑄在端详自己手里的箭。
箭头上面有血迹和皮毛,但眼前的老虎却……看起来应该影响不大。
它反正是被捆成了粽子虎,这会儿唯一在意的是爪子底下的山鸡,至于后颈流血还是不流血,似乎都没有肚子饿了重要。
“要不放笼子里面去,把绳子解了?”谢岑儿忍不住提议了。
“你难道连老虎也想养?老虎可不是兔子的。”陈瑄回头看她,“现在过来摸一下吧,等会就不好摸了。”
谢岑儿慢慢走上前来,小心地伸手摸了下老虎的后脑勺,毛硬得扎手。
“养也不是很想养,这么一只大家伙,吃得多又吵,养起来还没有兔子省心呢!”谢岑儿再看向陈瑄,“要养也只能养在枫山这里,宫里连给它活动的地方也没有。”
这话让陈瑄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意外地点了头:“那干脆就把它放在枫山吧,说不定明年还能看到它,朕再给它起个名字,封它为虎大王,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别人猎到了。”
一边说着,他便向左右吩咐了起来:“找个笼子让老虎住,再给它看看伤,等伤好了,朕要封这只老虎为虎王。”
看着陈瑄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谢岑儿忽然有些想笑了。
她见过后宫的陈瑄也窥得朝堂中陈瑄的模样,但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富有生活乐趣的陈瑄。
人都是多面体,这结论放在陈瑄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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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候,张贵人带着猎到的一只狐狸回来,陈瑄兴致勃勃地又带着张贵人去看那只已经被关进了笼子里面的吃饱喝足的老虎。
谢岑儿只远远看了一眼,没有上前去。
显而易见,在张贵人面前,陈瑄更得意一些。
这应该是因为她当时不在现场,所以便可以任他吹嘘的缘故了。
谢岑儿让人回了自己的营帐摆了午膳,然后顺便让人把谢岫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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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岫是拎着个笼子过来的,笼子里面装了一只豹纹的小猫,看起来有些像虎斑猫,但只看那龇牙咧嘴的凶悍样子,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善茬,不是普通的家猫。
“哪来的?”谢岑儿让谢岫就把笼子摆在了面前的小几上,认真看了一看。
“早上抓的,我本来是准备去猎场北边的湖边去钓鱼,一低头这家伙就在偷我钓起来的鱼,偷了一条不算,还打算偷第二条!”谢岫愤愤不平,“我就干脆收杆,找了工具和网,把这偷嘴的家伙给抓了。”
“看起来凶巴巴的,这个没法养的吧?”谢岑儿拿着筷子夹了一片肉往笼子里面伸了伸,立刻就得了里面那只豹纹猫猫爪三连击,直接把筷子上的肉都打下来,然后龇牙咧嘴开始哈气。
“养肯定没法养,但要关两天,给它一个教训。”谢岫说,“总不能偷了我的鱼,一点代价都没有吧?”
“那养在我这里好啦,我早上还猎了只兔子准备养着呢!”谢岑儿说着,在自己营帐里面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己那只兔子,于是问门口的常秩,“我的兔子呢?不是说包扎好了就给我的?”
“回娘娘,陛下说是让太医给完全治好了再给娘娘送来。”常秩忙回答道。
“那就只能等完全治好了再给你看我的兔子了。”谢岑儿回头看向了谢岫,“你过来时候看到陛下猎的大老虎没有?”
“看到了,好大一只,简直威武!”说起老虎,谢岫也是一脸惊叹,“陛下真是宝刀未老,还是和从前一样骁勇。”顿了顿,他又问,“不过听说陛下是打算封那只大老虎虎王,还要放生的么?”
“我提议的。”谢岑儿道,“这么大老虎,原本就是活捉的,打死了好可惜。”
“陛下也是舍得。”谢岫有些感慨,“若要是我便不舍得,下次遇到这么大一只老虎得要是什么时候?”
这话听得谢岑儿顿了顿,她只是突然想到,陈瑄其实向来都很舍得。
“对了,谢峦和韦家那事情你准备怎么办?”谢岫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向了她。
谢岑儿回过神来,也看向了谢岫,道:“我已经与陛下说过此事,到时候便给她与韦家那位二郎赐婚,给他们这份恩典,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陛下不会计较谢峦当初私奔的事情?”谢岫有些意外地挑了眉。
“我都进宫了,陛下还计较那些就显得太小心眼了些。”谢岑儿说道,“陛下不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所以我想,我们不妨也宽宏一些,能成全的事情为何不成全呢?总不能让人家说我们谢家寡恩刻薄,没有人情味,对么?”
“……”谢岫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再看向谢岑儿,“那韦家要是不愿意呢?”
“他们先做了无耻的事情,姐姐当然是清清白白没有过错的,她最大过错也不过就是韦家的厚颜无耻和勾引在前,他们若是连这点担当也没有……”谢岑儿语气冷漠了下来,“这事情便就是这样了,我已经与陛下说过,陛下也已经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