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寝衣,用质地轻薄柔软的丝绸所制,服帖地垂在身上,包裹出婀娜的女子形体,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之前她们在浴房的话。
他止住脚步,不再往前靠近,微微侧过脸,与那一方保持距离。
昭宁从镜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上床去,将大红的花开富贵喜被拉了一角盖在身上,靠坐于床头,懒懒看着他。
“你不沐浴么?怎么没看见你房中那两个丫鬟?”她问。
东方陌回答:“沐浴,明日再说。”他实在无法做到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更衣沐浴。
至于他身旁两个丫鬟,她不提,他都快忘了,他直到现在都没习惯事事由人服侍,也没习惯由女人侍候自己起居,那两名丫鬟都做着一些杂务,有时他几日也见不到一次,此时当然不知她们在哪里。
他没马上回话,她也没继续问,他便索性不答了。
昭宁说道:“你今晚就在前面的榻上睡吧,明天你要去哪里睡随你。”
“是。”东方陌正要往榻上去,昭宁又叫他:“等等——”
他停住步子,回过头来,目光虚看着前方。
昭宁道:“你过来一点。”
东方陌顿了顿,靠近几步。
昭宁不满地皱眉:“你是姑娘家,怕我强占你身子吗?还是你觉得本宫饥不择食,要强行拉你入洞房?”
东方陌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热,不由垂下脸藏起自己的尴尬与局促,走到了床边。
“坐下。”昭宁说。
他便在她床边坐下。
这是两人从未有过的距离,从前世到今生,算下来整整十八年,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在这样的环境里。
与他的拘束不同,昭宁却显得轻松而兴致十足,身子往前倾,靠近他道:“我有话问你,你能和我说实话吗?”
一阵淡香萦绕在唇鼻边,原来是旁边薰炉中冒出的香料味,此时又加了一分她身上的馨香,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捏住自己的袖口,以此来维持镇定。
“臣自不会欺瞒公主。”他说。
“你又忘了,你是驸马了,别和我说臣。”她提醒。
“……是。”
昭宁又凑近他一些,低声道:“你是不是……有病?”
东方陌不由抬眼,微露疑惑,明显不知她问的是什么。
昭宁解释道:“你是不是那方面有些问题,就是……做不了男女行周公之礼的那种事?”
“臣……我没有。”他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立刻回答。
昭宁却不信道:“那你为什么从来不碰女人呢?我想来想去,我身边的宫女想来想去,都只有这个解释。”
东方陌几次欲开口,却又放弃,最后紧抿住唇,脸色紧绷。
昭宁说:“我的确不高兴,觉得你是个骗子,毕竟我没往这上面想过,但又没有那么不高兴,至少我现在觉得那个没那么重要,但是我就是想问,如果真是这样,你找过大夫吗?需要我给你找御医看看吗?
“御医院的张院判,正是此中圣手,前两天我特地打听了一下,他祖上三代都是治这种病的,到他这一代,已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据说只要那东西还在,他就能让它焕发生机,除非是宫里净过身的太监,或是年过花甲,实在回天乏术。”
很久她才听到东方陌冷硬的声音回答她:“不必了公主。”
说完,他站起身来,一副不愿多待的样子道:“时候不早,不打扰公主了。”随后便离开床铺,到了床对面隔着一些距离的榻上。
昭宁不知道他是真没病,还是东西都没了,再也没有医的必要,只是很明显,他不太高兴。
算了,不管他吧,白亏了她一番好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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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分房◎
烛台熄了, 只留最后两盏蜡烛燃着,东方陌躺在榻上,没有半点睡意, 甚至胸口堵着, 闷闷的。
不行夫妻之实,是他自己决定的, 且坚定无疑,绝不反悔。
所以照理说, 他也不该在意她怎么看他, 只要他自己明白这对她有利就好,但很明显, 他没做到。
他在意自己在她心中, 作为男人的形象是好是坏,他怕她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
这显然不对, 但好在, 他这个男人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
就这样吧, 这样也好。
他有意平稳气息, 好让自己像没有任何事一样入睡。
然而下一刻,他又忍不住小心地侧头,看向拔步床上的公主。
这时才知, 她放下了床帐,红色的纱帐将她的身影阻隔在床上, 从他这里看过去, 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 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他们成婚了, 他成了她的驸马。
她今日作为新娘的样子, 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的模样。
她在烛光下洗净脂粉, 卸下钗环,只着寝衣的样子,也是他两世里第一次见到。
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到他需要极大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不去相入非非。
这样的距离,是一种折磨,好在这样的夜只有一次。
……
清早,昭宁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
宫中的鸟不多,至少不会一早在窗边叽叽喳喳,所以当听见外面的鸟叫声时,她还愣了愣。
然后想起自己从今日起,就离了宫、住进了公主府,而前夜,她的驸马还睡在外面榻上。
撩开床帐往外一看,屋子另一头的榻上早已空空如也,一张薄被整齐叠放在上面,看着丝毫没像睡过人的样子。
她又看了看天色,似乎并不晚,没想到他竟早就起身了。
“来人——”
她唤了一声,早已安静候在外面的宫女便鱼贯而入。
宝歌上前道:“公主睡好了没,是要起来吗?”
昭宁问她:“驸马呢?”
宝歌回答:“驸马卯时一到就起了,去了前院,这会儿好像是去兵部忙公务了。”
昭宁意外:“官员遇大婚,不是有好几天的假么,他怎么今日就去忙公务了?”
提起东方陌来,宝歌便没什么太好的脸色,摇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昭宁不去管他,起身穿衣。
宝屏早已挑好了一身衣服,问她:“这件怎么样?公主长得明艳,穿红色更惹眼,更何况还是新娘子。”
那是一件石榴色大袖衫,确实艳丽华美,也符合她新娘子的身份。
但昭宁却说道:“给我拿一件胡服吧,颜色灰暗些,别那么招眼的。”
宝屏奇怪,问她:“公主今日要出门?打马球?”
但就算打马球,也不用穿颜色灰暗的吧?
昭宁摇摇头:“我去一趟西街。”
宝屏不明所以,只能替她挑好一件浅棕的胡服,又梳了个男式发髻。
昭宁用过早饭,乘了辆普通马车前往西街,进了街旁一家茶楼,到二楼,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到这时,宝歌与宝屏才知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从这窗口看过去,正好是滕王府。
里面树木掩映,围墙又高,其实看不到什么,但这终究是滕王府。
薛皇后无子,便将生母早亡的三皇子养在膝下。
三皇子生性仁厚,与公主感情极好,不是一母同胞,却比宫中许多同胞兄妹感情都要好。
但如今,滕王已被幽禁两年多。
除了萧圣人偶尔会派人去看看里面的情况,任何人不许与滕王来往,若有发现,便是死罪。
昭宁自己也知道,萧圣人就愁没有理由除掉自己,她到这里来其实并不理智。
但昨日,她出嫁了,她不知道三哥知不知道,她就是想来看看他,想在王府门外,将这消息默默告诉他。
驸马是她自己找的,虽然有些冷,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但目前为止,她还算满意。
至少不是徐铸久那样的人,不是萧圣人替她安排的人,她也不用去回纥和亲,一切都很好,他好吗?
就在这时,宝歌说道:“公主快看,有只风筝飞起来了。”
昭宁也看见了,一只彩色的风筝慢慢从滕王府飞了起来,虽然今天风向不好,并不好放风筝,但那风筝还是飞了那么高,升出了院墙,缓缓往天上去。
是谁在放风筝?三哥家的登哥儿,还是三哥?
对,一定是三哥,今天的天气并不适合放风筝,登哥儿现在才七岁,一个人是放不起来的,除非三哥帮他。
三哥本就是放风筝的高手,还会做风筝,除了他,再无别人。
他有兴致在院中放风筝,是因为心情好吗?还是他知道她昨天出嫁,知道她今天有可能来看他,所以才在院里放风筝?
就在她心里猜测时,那风筝一个不留神,缠在了树上。
风筝垂了下来,在树枝上挂着,露出了它的真容,定睛一看,竟是对鸳鸯。
两只五彩的鸳鸯交缠着,颜色鲜艳,形态优美,看着便觉得恩爱又喜庆。
看着这鸳鸯风筝,昭宁一下子就红了眼圈,她明白,这风筝就是三哥故意放的。风筝的样式多是凤凰,老鹰,鱼儿,极少会有鸳鸯,还是一对……除非是自己刻意做的。
所以,这就是三哥自己做的,他料到她要来,所以费了不知多大功夫细心画好、扎好这风筝,然后在这一天放出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会想着她。明明自己在这牢笼中苦闷度日,心里又不知是怎样的担忧与惶恐,却还会想为她放一只风筝。
如果……他不曾被母后收养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被扶上太子位,也就不会被废,自然也不会受人忌惮而被关押。
他是个敦厚安逸的人,做个不起眼的皇子很好,太子这个位置并不适合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茶楼下来,启程回去。路过遵义坊,她顺道去新建的广济仓看了看,正好见到好几辆车停在义仓前,上面似乎拖着满车满车的米,有杂役正在往里面搬米、点数。
她记得自己订的几家米行的米前几日就运过来了,便让赵兴上前去问问。
很快赵兴回来,向她禀报道:“这是大鸿米行的,说是昨日卫国公府的人到米行付了现银,买粮运到义仓来,约定今日一早先送一批,所以他们才来送粮。”
昭宁不由意外,她没想到东方陌动作这么快。
昨日才说要捐十万,昨日就去付现银了,今日粮食便送了过来。
这速度,比她办事还快。
她看着前方络绎不绝往里面送米的车,之前因想起滕王而堵着的心一下子就舒朗起来,露了一抹笑,吩咐车夫回公主府去。
回府时,正好见到丫鬟从后院往前院搬东西。
在一旁指挥的人她在卫国公府见过,是东方陌院中的丫鬟,那个高大壮实的,她还不知名字。
丫鬟看到她,立刻上前道:“公主。”
昭宁问:“你们在搬什么?”
丫鬟连忙道:“陈伯说,让我们把东厢房里的东西搬到前院平就园,都是将军平时要用上的,之前被放在了厢房堆着。”
平就园就是外院那间充当书房的小院,她还特地给他安排了个练武场的。
这时,昭宁就见一人搬着一摞被褥往前院而去。
她明白了,东方陌这是迫不及待要搬离后院,生怕晚上再被她按在新房睡一夜。
可是……她有怎么样他吗?
新婚第一天就搬东西、分房,这叫府里的下人怎么想?
昭宁很羞耻地猜测,下人们会不会觉得东方陌是和她洞房之后很不满,所以再也不想碰她了?
可是,没办法,这是之前她答应过的,昨晚她让他留了一夜,他也确实留了一夜。
她忍住颜面尽失的怒火,一声不吭回房去。
不成想,到了傍晚东方陌都不曾露面,遣丫鬟让他来用饭,丫鬟来回话,说驸马已在平就园吃过了,且交待,以后都不用准备他的饭,他就在平就园吃。
昭宁看着面前多了一倍的菜,再次被他气到。
等到入夜,兴许是太阳落山,天黑了,人便没那么容易想得开,昭宁越想越气,决定去找东方陌问个明白。
她都能接受他有病,他竟然对她冷淡至此,身为公主,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受这种待遇。
平就园内,陈伯正在劝东方陌。
“凤儿说上午搬东西时看见公主,公主问了一句,知道是搬东西过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老奴是怎么也不明白,将军为什么要这样呢?那公主生得跟天仙似的,性子又好,也不发脾气,将军怎么就非要搬来这儿住?”
东方陌收整着武器,将他们一一放到武器架上,看上去对他说的话无动于衷,只是问:“东西全都搬好了吗?”
“搬好了。”陈伯说完又劝:“将军难不成还想着之前那个姑娘?所以才对公主冷淡?”
这时,东方陌拿武器的手停了停,微微斜眼,瞥了眼外面。
厢房的门关着,隔着门,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但他长年习武,耳力超出常人一些,非常确定自己听到了刚才的细微动静,就在门外。
有人在门外偷听。
他想了起来,前世,他便助公主一起在公主府抓到了个奸细,是萧圣人派来监视公主动静的。
那是在公主成婚两年后才发现的,也不敢动他,只小心应对着。
如今公主虽不是嫁徐铸久,但也没有嫁给萧圣人最相信的萧家人,萧圣人当然还是会派人过来。
思虑片刻,他说道:“我娶公主只是无奈之举,这辈子我也不会碰她一下,陈伯你就不用多说了。”
“什么?”陈伯吃了一惊,连忙道:“可将军……终究是做了驸马,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老奴是不知道让将军惦念的那姑娘是谁,但不管怎样,将军如今娶了公主,公主又那么好,挑不出错处,老奴觉得,将军是不是该看看身边人。”
“陈伯,你不用说了,也不用再打听那个姑娘的事,驸马是别人眼中的身份,但公主是公主,我是我,我以后便住在这里,不会踏足后院。”
“可……”陈伯还要说什么,但看主人坚决的样子,想到自己只是下人,不由长长叹了声气。
东方陌觉得,门外面的氛围似乎与刚才有些不同。
他走到门边,陡地开门,却见到公主站在门外,朝他怒目而视。
他避开她的目光,愈发冷硬着神色看看周围,除了公主与她身旁的宫女,并没有再见到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