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缕(双重生)——祝厘【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7 23:08:47

  车轱辘嘎吱嘎吱直响,挤在府门口的百姓们听到此声,纷纷回头,见是衙役回来,当即让出路。
  板车在府门前停下,王嬷嬷扶起车上之人,屈膝在车边蹲下,“太太,我们到了。”
  锦被掀开,王蕴身穿素白衣裳,向来披金戴银的妇人,如今身上却无一件首饰,满头青丝已然变成灰白之色,瞧着甚是颓靡消瘦。
  顾婵漪嘴角轻扬,看来顾玉娇之死,对王蕴的打击颇深。
  王蕴抱住王嬷嬷的脖子,王嬷嬷双手用力,将王蕴背了起来。
  王嬷嬷已经年过半百,脊背弯曲,背着王蕴一步一颤,好不容易踏进大堂,满头满脸尽是汗水。
  众人的目光落在大堂之上,顾婵漪却紧盯着那辆青布马车。
  人群身后,偏僻角落,青布马车的车帘掀起一角,顾砚从车上下来,伸手向前,将王氏扶了下来。
  王氏手杵拐杖,脊背弯曲,犹如七八十岁的老妪,仅半个月未见,竟老了许多。
  顾砚原本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如今越加单薄,身穿发白的锦袍,腰间并无任何佩饰,双颊无肉,显得眼睛尤其大,然而双眼无神,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
  二人下车后,顾砚的小厮从车上拿出两件斗篷,为顾砚与王氏穿上。
  王氏与顾砚装扮齐整后,方才立于人群后,安静地看向府衙大堂,不敢有丝毫响动,唯恐引来旁人的注目,被他人认出。
  顾婵漪见之,心中甚是爽快,仅是有人告发王蕴私放印子钱,他们便觉得面上无光,无脸见人。
  待王蕴所做恶事彻底揭露,那他们岂不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能在那阴暗沟子里度日。
  茅文力高坐上首,重拍惊堂木,面无表情地看向王蕴。
  “王氏,桥西村村民告你私放印子钱,且归还银钱的时日未到,你便差人前往桥西村,占了他人的田产,可有此事?!”
  王蕴垂头耷脑,弓背而跪,闻言却无应答,宛若木头桩子。
  王嬷嬷见状,忍不住跪行半步,至王蕴身后,小声提醒道:“太太不顾及自身,还需想想尚在南边念书的小公子。”
  王蕴身子一颤,几息之后,终于想通了。
  她面露慌张,疾声否认,“大人,冤枉啊!这些村民实乃诬陷!私放印子钱可是我朝重罪,民妇遵纪守法,怎会做出这等要命的事!”
  茅文力闻言冷笑一声,“将这本账册,拿去给她瞧瞧。”
  师爷得令,捧着账册行至王蕴面前,屈膝下蹲,账册朝向王蕴,一页翻一页。
  王蕴垂眸,看清这本账册的内容,顿时面色煞白,整个人瘫坐在地,低声喃喃。
  “怎么可能!这本账册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蕴咬紧下唇,慌乱之下,猛地回身指着王嬷嬷,声音犹如深夜厉鬼,双眼瞪大,满是恨意。
  “是不是你!连你也背叛我!”
  王嬷嬷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满脸焦急无措。
  “太太,你这话是何意?!老奴陪了太太几十年,对太太忠心耿耿,怎会背叛太太?”王嬷嬷边说,边落下泪来。
  王蕴呆愣住,越加茫然,“若不是你,他们怎会拿到这本账册?!”
  王嬷嬷听到这话,双手着地,爬到师爷身前,一眼瞧见上面的字迹,登时变了脸色。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老奴明明藏好了!”王嬷嬷慌乱之下,道出实情。
  此话一出,已然证明此物便是王蕴主仆所有。
  茅文力冷嗤,拿起惊堂木又是一拍,“王氏,你可知罪?!”
  狡辩已然无用,王蕴与王嬷嬷呆愣愣地跪在堂下,面如死灰。
  “大人,且慢!”顾砚匆匆拨开人群,高声喊道。
  众人回头,那儒生已然认出他,立即展开折扇,以扇掩面,遮挡面上的嫌恶。
  顾砚快步走到大堂之上,他有功名在身,见官无需下跪,他甚是郑重地行礼后,方站起身来。
  “府尹大人,王氏已被休弃,并非我顾砚之妻,还请大人明察。”说罢,顾砚拿出早已备好的休书,双手递向前方。
  师爷上前,接过休书,送至案桌上,茅文力眯眼细瞧,沉默不语。
  顾砚重重咳嗽两声,道:“王氏趁我不在家中时,欺辱族人,于本月初,我便写下休书,将王氏休弃。”
  “只因她身上有伤,是以这些时日留她在府中养伤,打算日后痊愈,便送她归家。”
  顾砚说得冠冕堂皇,似乎当初在郑国公府小祠堂,义正词严不休弃不和离之人并非是他。
  顾砚垂下眼睑,盯着地上的两人,眸色深深,心中庆幸不已。
  还好他今日留在家中,并未外出,在衙役上门之时,方能与母亲一道想出对策。
  庶子庶女已被过继给旁人,嫡女又做出那等要命之事,万幸圣上仁慈,并未牵连他们。
  如今他膝下仅得一子,且他整日出入烟花之地,他知道自个的身子,日后定然不会再有子嗣,他便一定得保下此子。
  况且,此子乃是王蕴亲子,女儿已逝,为了儿子的前程,王蕴自然无所不应。
  他说服王蕴签下休书,如此一来,即便王蕴犯下重罪,也不会牵连顾家众人。
  茅文力盯着那张休书看了好一会,微风之下,尚能闻到墨香,显然此休书刚写下不久,然而落款却是月初。
  茅文力垂眸,想起昨日收到的信上并未言明如何处置顾砚,他沉思片刻,到底还是将休书放置一旁。
  “既已休妻,那王氏所为便与你等无干,速速退至堂外。”茅文力冷声道。
  顾砚当即面露喜色,拱手作揖,声音不掩欢喜,“多谢大人。”
  “当初他在小祠堂,话说得那般漂亮,我还以为几十年的同床共枕,这人对王蕴那个贱妇好歹有几分情谊。”
  江予彤见状,轻蔑地笑了声,“如今看来,却是半点情谊也无。”
  “看到那个贱妇落得这般下场,我却是畅快得很!”盛琼静眉梢眼角满是笑意,显然心情甚好。
  “只是小妹之事还未真相大白。”盛琼静拧眉,心有不忿。
  王蕴私放印子钱,人证物证具在,王蕴无法继续狡辩,且顾砚已经递上休书,不会牵连旁人。
  王蕴垂首磕头,终于认罪。
  茅文力按照大晋律法,判王蕴与王嬷嬷流徙五百里,所侵占村民的田产,尽数归还村民,除此之外,还需上交万两罚金。
  府衙外围观的百姓,听到判词,欢呼不已。
  衙役上前,为王蕴与王嬷嬷戴上枷锁,准备押入大牢。
  府外百姓见状,纷纷转身,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又有一身穿灰布衣裳的老妪,行至大鼓前,双手颤颤巍巍地抽出鼓槌。
  “咚!咚!咚!”
  沉闷鼓声再次响起,尚未走远的百姓登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众人瞧见击鼓之人竟是老妪,甚是惊诧。
  “今日莫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最宜击鼓鸣冤?”
  “我在这条街上住了多年,从未在晌午之前,听到两次鼓声。”
  “这老妇瞧着应有五六十岁了,这般年岁还来击鼓鸣冤,莫不是被儿孙苛待了?”
  “瞧着不像,你且看她的衣着打扮,甚是干净利落,不似被苛待。”
  茅文力早得了消息,是以听到鼓声后,并无丝毫惊讶,只让左右将击鼓之人请到堂上来。
  众人见衙役出来请人,脚步一转,再次回到府门外。
  江予彤看着王蕴被押走,轻舒口气,施施然站起身来。
  “今日着实令人欢欣,便不回府用膳了,且去都城中最好的酒楼,好好地喝上一盅,庆贺庆贺。”
  说罢,江予彤便牵起顾婵漪的手,作势要带着她离开。
  顾婵漪手腕一转,反手拉住喜笑颜开的舅母,柔声道:“舅母姨母且安坐,这戏啊,还未唱完呢。”
  盛琼静面露不解,回眸看向只见背影的老妪,微微蹙眉,迟疑道:“莫不是那位老妇人有问题?”
  江予彤想了片刻,并未想通其中关窍,却隐隐有所猜测,“我似乎从未见过此人,但阿媛既这般说,难道她与那贱妇相识?!”
第六十三章
  京兆府尹大门外, 人群挤挤挨挨。
  听到消息却来得迟的百姓,或踮起脚尖, 或搬小凳, 或爬上府门外的高树,只为瞧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南门巷的顾家前主母王氏,前脚被村民农户状告侵占良田, 后脚又被稳婆揭发毒害无辜性命。
  将将半月,都城百姓尚未忘记国公府的热闹, 仔细一打听,原来堂上跪着的王氏,正是当初欺凌郑国公胞妹的狠心婶娘。
  众人惊骇,指着堂上的王氏与王嬷嬷, 又是一顿好骂。
  若不是府衙肃穆, 不得放肆,他们怎么着也得扔几筐臭鸡蛋烂菜叶。
  江予彤冷眼看向堂上跪着的人, “这便是当初为小姑接生的稳婆?!”
  当初小姑生产时, 她已随着丈夫外任,收到信时,小姑已经生下孩子,身体有损。
  盛琼静回眸,定定地看向身侧的顾婵漪。
  虽是疑问, 语气却甚是肯定,“可是她?!”
  顾婵漪前些时日与姨母舅母商谈时,仅言母亲之死或与王蕴有关。
  当年为母亲接生的稳婆, 此后多年一直为顾砚的妾室接生, 然而却发生了诸多诡异之事, 让她不得不怀疑母亲的死因。
  顾婵漪颔首, 坦然道:“正是。”
  盛琼静闻言,当即追问,“你既让她上府衙揭发,可有足够的证据?”
  骤然听闻小妹的死因有疑,她与长嫂登时便想找去南门巷,将王蕴这贱妇狠狠打死,方解心头之恨。
  但阿媛却出言阻拦,若仅仅是打死,只能解一时之恨,不若暂且留她一命,交予官府判决,定下罪名,祸及子孙。
  王蕴的两个孩儿是她的心肝肉,若因她做下的恶事,毁了两个孩儿的前程,定能让王蕴生不如死。
  是以,她与长嫂并未插手此事,尽数交予阿媛去操办。
  顾婵漪微微歪头,眉眼含笑,胜券在握,“自然有的。”
  说罢,顾婵漪眨了眨眼,调皮且灵巧,“不仅有人证,还有足够的物证,舅母姨母且安心看着便是。”
  盛琼静抬手揉了揉顾婵漪的头,眸光柔和,无声长叹。
  到底是她们疏忽良多,让阿媛独自在都城,无依无靠,被迫成长。
  如阿媛这般年岁的女郎,哪个不是依偎在长辈的怀中,柔声撒娇,或买新鲜的衣衫首饰,或吵着闹着要外出游玩。
  然而,她们家的阿媛,却已然可以独自查明母亲的死因,妥帖细心地宽慰长辈。
  如今她们想要给阿媛倚靠,阿媛却已经成为参天大树,无需攀援其他。
  这般好的女郎,她们尚未好好疼惜爱护,转眼间却有心仪之人,眼见便要嫁予旁人为妻,思及至此,盛琼静心中愈发气闷。
  楼下府衙大门前,顾长安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心中懊恼不已,刚刚委实不该离去,让出位置,眼下想要再进去,却是难了。
  宵练眼尖,迟疑片刻,走到顾婵漪身后,低声道:“姑娘,且瞧那处。”
  顾婵漪侧眸,寻了片刻,终于看到顾长安,以及被他护在身后的两位身穿斗篷的妇人。
  顾婵漪回身,将小荷唤至身前,“可瞧见刘、苗两位姨母?楼下人多眼杂,请她们上楼一聚。”
  不多时,刘氏苗氏跟着小荷到了二楼雅间,纷纷屈膝行礼。
  江予彤与盛琼静对顾砚一房实在是厌恶至极,即便心中清楚此二人亦是无辜,但也无法笑脸相迎,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刘氏苗氏亦有自知之明,行过礼后,安静立于一侧,目光焦急地望向府衙大堂。
  楼下顾长安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挤出一小片天地,让族长顾荣柏与七叔公稳稳站立,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一声重响。
  府衙大堂之上,茅文力拍下惊堂木,满座皆肃穆,稳婆俯首跪于堂下。
  自言她乃城南稳婆,自幼习得接生的手艺,二十三年前,城中顾家二房的正房夫人寻到她,让她为房中妾室接生。
  若妾室生的是女婴,则母女平安。
  若生的是男婴,则准备一碗浓浓的红花汤,以“补品”的名义,哄骗产妇喝下,轻则日后无子,重则丧失性命。
  万幸妾室所生是女婴,母女平安,但同年另一妾室所生男婴,雇主却未让她备下红花汤。
  她仅是拿钱办事的人,不敢多问雇主之事,直至三年后,她再次被这位夫人请去府中,为妾室接生时,看见已经三岁的男娃。
  普通人家的娃娃,三岁已能行走蹦跳,与人交谈,若是灵巧聪颖些,说不得还能背上几首诗词。
  然而,这位妾室所生的男娃,已然三岁,却与襁褓婴儿无异,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状若痴傻。
  她当即便明了,定是雇主私下使了手段,废了这个男婴,是以无需红花汤。
  这一年,她为妾室接生下一个瞧着健健康康的男婴,正欲将事先准备好的浓浓红花汤喂产妇喝下,却因另一妾室的贸然前来而被打断。
  雇主气急,训斥了两句后,依旧结了她的工钱。
  然而,即便生下了男婴,且躲过了红花汤又如何,那个男婴终究没有活着长大成人。
  又过了两年,当初贸贸然冲进产房的妾室临盆,生下男婴,错手打翻药盅。
  这位妾室似有几分手段,行事甚是小心谨慎,她委实寻不到下手的时机,只得向雇主告罪。
  雇主却未发怒,甚至并未出言训斥,沉思片刻后,让她次年夏日再来。
  她当时暗自猜想,许是府中妾室又有孕在身。
  刘氏苗氏闻言,已然泣不成声,互相搀扶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顾婵漪向小荷使了个眼色,小荷与宵练搬来两张小凳,让两人坐下。
  她已然顾不上刘氏苗氏,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舅母姨母。
  江予彤在心底默默算了算,将稳婆所言,与顾砚的妾室与庶出子女一一对上,登时拍了下美人靠,怒火冲天。
  盛琼静面容冷肃,眉头紧皱,“次年夏日,便是阿媛出生之时!”
  江予彤恶狠狠地应道:“果真歹毒!”
  舅母姨母虽怒火中烧,但并未冲到楼下去,顾婵漪缓缓松口气,安静地立于长辈身后。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然而,堂下的稳婆却依旧跪得端端正正。
  茅文力垂眸,冷声问道:“你既为诸多妾室接生过,可曾为这位雇主接生?”
  稳婆沉默片刻,轻轻摇摇头,“她从未让老妇人接生。”
  话音落下,府门外一片哗然。
  有人嗤笑,“这稳婆是王氏的人,怎的,自己的人用着还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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