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盏茶功夫,就成护花使者了?
“这要是夏天,你是不是还得去院子帮她捕蝉?”
崔迟心里五味杂陈,明明阿霁是跟着他来的,怎么突然显得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算了,你自便。”他吹了灯,和衣躺下装睡。
崔大寒毫不见外,盘膝靠坐在窗前,撑着脑袋,侧耳听着外边动静。
按理说,阿霁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身处荒郊野外,害怕这害怕那也不足为奇,但她应该和自己说呀,哪里轮得到崔大寒?
第十九章
崔迟虽不屑于当公主的跑腿,可也不见得就乐意被人顶替。
房中虽无炭火,可他在燕地呆了两年,早习惯了风沙和酷寒,不多时便有了睡意。
正恍惚之际,不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在这样的凄寒之夜,听得人心头一紧。
崔迟猛地惊醒,转头看去,窗前人影早不见踪迹。
如此反复再三,只要夜枭声起,崔大寒立刻就如离弦的箭般投入了夜色中,直到天将亮,崔迟被他折腾得一宿没睡好。
次日朝食,崔家俩兄弟一个春光满面,一个哈欠连连。
“三儿,你昨晚没睡好?”崔旻拧眉道。
崔小雪打起精神,瞟了眼边上狼吞虎咽的崔大寒,“他天快亮才回来,我担心他被狼叼走,睡不着。”
崔迟忍俊不禁,隐约明白了阿霁的用意。
“你去哪里了?”崔旻抬眼询问对面的幼子。
崔大寒憨笑着道:“我和堂兄一见如故,昨晚同他聊了半宿,忘了跟三哥说一声,害他担心了。”
他边说边朝崔迟使眼色,崔迟会意,连忙点头道:“是、是、是,昨晚大寒在我那边。”
崔小雪撂下碗箸,冷着脸道:“那又是谁,三更半夜在公主房外鬼鬼祟祟?”
崔旻脸色微变,咄咄逼视着崔大寒。
气氛越来越紧张,崔迟适时告退。
原来阿霁怕的不是夜枭,而是阴魂不散的崔小雪。
荒宅东边是一片红柳林,挨着断垣残壁。
阿霁用过饭,自行登上高处,遥望着红日一点点爬上林梢。
崔迟寻过来,负手站在一边,神色凝重道:“你下一步棋怎么走,我猜到了,可我不赞同。”
阿霁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这种事传出来,有损你的清誉。”崔迟正色道。
“清誉?”阿霁讥诮道:“时代早变了,你个老古董!”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崔迟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到时候吃了亏,可别找我哭。”
阿霁不以为然道:“我才不会吃亏呢!”
不多时,崔家俩兄弟来向阿霁道别,说是要去接应回师的二哥崔小满。
阿霁听到这话,立刻向他们打听崔小满的相貌年龄和品行。
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不觉升起了危机感。
兄弟四人中,论形貌气度,当属老二最拔尖。
“二哥自是极好的,”崔小雪为难道:“就是太受欢迎了,奢延城一半少女的芳心都系在他身上。”他说完便悄悄观察阿霁。
阿霁面上并无失望之色,反而愈发好奇,催促道:“那你们快去吧,早点带他回来。”
因着这句话,阿霁终究也没能见上崔小满。
崔旻不疑有他,以为是路上错过了,急令人沿途去找。
崔小满是他最得意的儿子,英勇果敢有担当,且擅长驯马,精通胡语,奢延泽畔不少胡人头目都想招他为婿。
崔旻用他的婚事吊了那波人许多年,原本打算和他们结盟,一起南下吞并庆阳,可还没来得及着手准备崔昱就死了。
如今阿霁在他手中,哪里还用得着那个遗臭万年的法子?
他看得出来,阿霁对老三和老四没多大兴趣,如今只得寄希望于老二。
用过晚食后,崔大寒迫不及待道:“阿耶,喜堂都布置好了,到底何时成亲啊?”
“您不会是拿我们哥俩开涮,真正属意的只有二哥吧?”崔小雪阴阳怪气道。
崔旻连忙否认,“为父对你们一视同仁,从无偏私,不要胡说。如今就等公主点头,你们俩要是能令她松口,也不一定非要等小满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午夜时分,崔旻睡意正浓时,却被仆从唤醒。
“主人,快醒醒,出大事了,三郎趁夜闯入公主闺房,意图逼/奸,被四郎抓了个正着,这会儿公主正哭闹不休,吵着要上吊……”
崔旻一惊坐起,忙穿好衣服赶去查看。
此事必有蹊跷,他耳边回响起阿霁当日的戏言:我会使手段教他们手足相残,还要让你们父子相杀。
他心头一凛,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愿相信阿霁真有此能耐。
阿霁住在正屋,房中虽然只有一个村妇服侍,但东边有暗卫,西边有崔迟,外人轻易进不去……
正思忖间,一行人已经到了矮墙外,抬头就见墙根边蹲伏着几个黑影,正探头探脑朝里边张望。
崔旻心头火起,抬脚踹倒一个,怒喝道:“看什么看?快滚!”
几人连忙告饶,灰溜溜回房了。
听到他的声音,崔大寒立刻押着衣衫不整的崔小雪走了出来,义愤填膺道:“阿耶,三哥做出这种禽兽行径,您打算如何处置?”
“阿耶,我冤枉,我什么也没有做……”崔小雪涕泪横流,扑倒在地磕头道:“求阿耶明鉴,这是圈套,是公主和大寒设下的圈套。”
“三哥血口喷人!”崔大寒气得直跺脚,“明明是你心生歹念,见公主和我亲近,便想先欺辱了她,等生米煮成熟饭,就能顺理成章的做驸马,别以为这点心思我不知道……”
崔旻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望着吵得面红耳赤的俩儿子。
阿霁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沉默地站在台阶上,崔迟面如寒霜,抱剑陪侍在侧,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注在他脸上,等着他下决断。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种……
崔旻暗暗咬牙,正懊恼之际,却听崔大寒不耐烦地嚷道:“阿耶,您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要包庇三哥?”
“闭嘴!”崔旻横了他一眼,上前两步深深一揖,先温言安抚阿霁,随后提出想将兄弟俩带回去审,等明日再给她答复。
阿霁叹了口气,哀声道:“为亲者讳,父子相隐,历来如此。我只是个阶下囚,在你们崔家的地盘,哪敢真奢望寻求公道?”
她说话间泪如雨下,遂掩面奔了回去。
“哎,公主……”崔大寒忍不住唤了一声,正想跟上去查看,却被崔旻揪住耳朵扯了回来,低斥道:“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阿耶,”崔大寒呲牙咧嘴道:“我得去看看,万一公主想不开又……”
“轮不到你。”崔旻打断他,百般不情愿地望向崔迟,拜托他暂时照看阿霁,随后亲自押走了崔小雪。
目送他们离开后,崔迟才转了回去。
和他预料的一样,阿霁没事人似的,正蹲在小榻前查看袁二嫂的伤情。
崔迟提过热水壶,兑了半盆温水,将棉巾一并拿过去,“洗把脸再睡会,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阿霁接过,默默搓洗着双手。
‘啪嗒’一声,似有水珠坠入铜盆。
崔迟好奇望过去,见她低着头偷偷抹泪。
他凑到近前,抬起她的下巴惊讶道:“真哭了?你不是说不会吃亏吗?”
阿霁拍开他的手,掬起一捧水浇在了脸上。
崔迟原想打趣几句,可见她如此委屈,心里竟不由难受起来。
他暗中握了握拳,俯过身道:“你是谢伯伯最疼的孩子,论理我该保护你的。那混蛋是不是真的欺负你了?”
崔迟一早就看出崔小雪心术不正,而阿霁待他冷淡,故意和崔大寒亲厚,他自是不忿,少不得要剑走偏锋。他以为阿霁是个乖乖女,哪怕受辱也不敢声张,这才心生邪念,想着只要先占有了她,便由不得她不屈服。
殊不知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
唯一的疏漏是,她不知道以身作饵的危险。
她喉头哽了一下,脸上满是嫌恶,哑声道:“男人都好恶心,像狗一样嗅来嗅去……”
第二十章
崔迟心底五味杂陈,叹道:“白天还信誓旦旦说不会吃亏,这会儿又气得睡不着,何苦来哉?”
吃一堑长一智,但愿她下回能别这么天真。
阿霁鼓着腮帮子,闷声道:“我以为那痨病鬼样,我一拳就能打倒,那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小……”
崔迟忍俊不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捏捏她圆鼓鼓的脸颊。待触到她亮晶晶的眼神时才猛地醒过神,可又不好收回,只得屈指在她额上敲了一记,叹道:“傻瓜!”
阿霁捂着额头,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崔大寒这憨小子,你打算怎么对付?”崔迟收回手,若无其事道。
阿霁沉吟了一下,起身理着裙褶道:“我不欺负老实人。”
在崔迟看来,朝堂上弄权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毫无底线和良知,身处权力之巅的女皇和深不可测的皇夫也不例外。
阿霁生长在宫廷,身边没有一盏省油灯,耳濡目染多年,竟还能说出这种话,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大慈大悲的公主殿下,这是打算舍己度人,真嫁给崔大寒?”他语气玩味道。
阿霁觑他一眼,气急败坏道:“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难道你这两天什么也没做?”
在她的设想中,崔迟既接了谢珺的手令,自然也和萧祁一样,该与这边的暗桩搭上线,可看他这意思,好像什么也没准备?
崔迟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道:“想听吗?过来!”
阿霁迟疑着靠过去,听他耳语了几句,不觉倒吸了口凉气,失声道:“真……真的?”
崔迟含笑点头,阿霁还待追问,他却转身带上门走了。
片刻之后,袁二嫂悠悠转醒,正待起身却被阿霁按住:“别动,你脑后有一个包,我刚把淤血揉开,先好好休息。”
“多谢娘子关心,我们庄户人家,平日里磕磕碰碰,再寻常不过。”她没事人似的坐起来,疑惑地望了一眼周围道:“方才打我闷棍的人呢?”
“被带走了。”想到那惊魂一幕,阿霁犹自后怕,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方才聚集的人想必早散了,外边此刻鸦雀无声。
但愿崔迟没有骗她,希望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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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崔旻带崔小雪来负荆请罪。
阿霁实在不愿回想昨夜,对前来说和的崔大寒道:“听闻你们家老大崔谷雨沉稳持重,正直公允,是个端方君子……”
崔大寒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她却提起老大,忍不住打断道:“这话不假,可他已经成婚,而且夫妻感情极好,公主总不至于要坏人姻缘吧?”
阿霁剜他一眼道:“我是说,把崔小雪交给他处置,我想知道他会不会徇私。”
崔大寒挠了挠头,讪笑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你真的想娶我?”阿霁踱过来,眨巴着眼道。
崔大寒呆望着她,憋得面红耳赤,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阿霁又逼近一步,凝视着他犹带稚气的面庞,澄澈的瞳孔中漾着幽梦般的温柔。
她年纪还小,不懂如何施展女子的妩媚手段。
印象里姑母惹姑丈生气后,就是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败下阵来。
阿霁虽不得要领,可隐约知道,这应该是女人对付男人的小手段。
她带着几分新奇和兴奋暗暗数着,一、二、三……
还不到二十,崔大寒便‘噗通’一声跪下了,抓耳挠腮道:“公主,您有话就直说,再这样看下去,我的魂都要跑了。”
阿霁笑弯了腰,索性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捧腮笑盈盈道:“我想求你救救我。”
崔大寒为难道:“我到底是崔家人,不能忤逆阿耶。”
崔旻说的不错,果真孝顺。
阿霁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你放我走,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人能去哪里?”
崔大寒喜道:“只要不是这个,别的都行。”
阿霁叹了口气,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崔大寒实在受不了那双美丽哀怨的眸子,她这样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心里便会升起深深的歉疚。
“就算你父亲逼迫我们成婚,我的心也不在这里。”她垂眸叹了口气,柔荑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崔大寒猛地一震,触电般把手缩了回去。
真要命,他慌忙捂住眼睛,气息不定道:“公主,除非你把我杀了……”
阿霁在他胸前戳了一把,娇嗔道:“我连刀都拿不动,怎么杀得了你这样的大块头?”
“那……你要……要干什么?”他从指缝中偷眼看她。
“我说过的话,你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阿耶吗?”崔旻私下肯定会盘问崔大寒,阿霁唯恐他看出异样。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婚礼有变,那她和崔迟这些时日的努力可都化为泡影了。
崔大寒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你不让说的我都没说。”
阿霁暗中舒了口气,拉他起来,语气轻快道:“等崔小雪走了,我们就成婚。”
崔大寒喜出望外,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阿霁横了他一眼道:“这还用问?”
崔大寒满脸失落,背过身去低头不语。
阿霁心下惴惴,上前半步,轻扯着他的袍袖柔声道:“我认识很多人,可像你这般好心地的人却并不多。大寒,我真的不想骗你。你应该去长安、去洛阳,看看女皇治下的大卫。你如果看到了,就会明白你阿耶的想法有多荒谬。普通女子若婚姻不睦,尚可提出和离,何况是被迫成亲的公主?”
崔大寒依旧沉默的像一堵墙,阿霁小声道:“我姑母是皇帝,绝不可能轻易受人威胁。你阿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早年他引敌兵南下,屠杀大卫数万军民,那是叛国罪,永远也洗不清……”
“你不要再说了。”崔大寒赫然打断她,踉跄着奔了出去。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很多事他都看在眼里,就像他明知三哥偷换了暗号,使得二哥越跑越远,却佯作不察。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可崔旻不是百姓,他始终做着继承王爵的美梦,四子中他最看重长子,最钟爱次子,最心疼孱弱的三子。
崔大寒和阿霁同龄,比她略长个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