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面容俊秀,唇红齿白,眉眼如画,慵懒的神色间自带几分风流潇洒。
到了迟晚卿面前,白衣男子翻身下驴,凑近打量她:“我说,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迟晚卿往后退了两步,谨慎地同他保持距离:“你是什么人?”
男子“啧”了一声,道:“你坏我阵法,扰我清梦,还问我是什么人?”
迟晚卿恍然,原来是这迷阵的主人。
主人既在,那她想出去还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思及此,她笑容满面地向男子抱拳:“实在对不住,小女子方才在树下休息,不知怎的误闯了此阵,绝非有意打扰,还望您见谅。”
“罢了,”白衣男子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我这就送你出去。”
“有劳了。”迟晚卿躬身行礼,怀里的鲛绡荷包却因为这个动作不小心掉了出来。
“啪嗒”一声,刚好落在两人中间的草地上。
白衣男子顺势瞥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却叫他心神大震。
此时迟晚卿已经将荷包从地上捡起,拍拍上面的土,正要收回怀里。
白衣男子见状忙开口道:“等等。”
迟晚卿抬眸,用眼神询问他有何事。
男子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荷包上,像是在确认什么,片刻后问道:“姑娘这个荷包是哪来的?”
迟晚卿下意识戒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男子并未回答她,继续追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傅千漪的女子?”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傅千漪的女子?
听见这句话,迟晚卿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下,瞬间空白。
男子看见她的样子,愈发肯定道:“你认识,是不是?”
迟晚卿回过神来,开口道:“她是我师父。”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师父的名讳,她盯紧面前的男人,“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沉默了良久,幽幽道:“我是你师叔。”
迟晚卿怔住,半晌,愕然开口:“师、师叔?”
不是,这么多年师父可从未提起过,她还有个师叔啊?
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迟晚卿十分怀疑这件事的可信度,“你不是在骗我吧?”
白衣男子见她震惊中带着困惑,困惑中又带着一丝不解,叹了口气,抬手将小灰驴叫过来,从驴背的鞍鞯处取出来个同她手里别无二致的荷包,说道:“这个荷包,我和你师父各有一个。”
迟晚卿看了看自己的荷包,又看了看白衣男子手里的,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师叔……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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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子:我是你师叔。
迟晚卿:你有什么证据?
白衣男子:这个荷包就是我绣的。
迟晚卿:?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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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江湖皱眉。
一袭白衣,面如冠玉,身姿如松,骑一头灰驴。
如此有特色的闲散公子形象,这小丫头竟不知他是谁?
他避世也还没几年吧?六年?还是七年来着?在武林中居然就已经不为人知了?逢人还要自我介绍?那过去的十几年,他都白混了啊!
一连串灵魂自问下来,李江湖险些要厥过去。
迟晚卿自是不知道他这些内心戏,不明所以道:“您怎么了?”
李江湖神色恹恹:“无事。”
“您这看着可不像没事。”迟晚卿撇嘴,小声嘀咕道。
李江湖抬眼:“嗯?”
迟晚卿连忙改口:“我说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李江湖叹了口气,虽不情愿,还是如实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眼见这位便宜师叔如此实诚,迟晚卿也有些不好意思,躬身向他行了个礼,“迟晚卿见过师叔。”
李江湖心中稍感欣慰,转而问道:“你师父她现如今怎么样?”
迟晚卿闻言不由皱起眉头,“师叔不知道?”
李江湖不解:“知道什么?”
迟晚卿的声音就冷了几分:“师父已经于五年前过世了。”
李江湖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声音轻飘飘的,似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何事?”
迟晚卿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冰冷:“我也在查。”
李江湖心底沉甸甸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来此处找我,我作为你的师叔,合该替她照顾你一二。”
迟晚卿点点头,待要道谢,忽然想起自己内力散失的事,犹豫片刻,出言道:“眼下确有一事想要请教师叔。”
李江湖示意她直接说。
“是这样的……”
听完迟晚卿的叙述,李江湖摸了摸下巴,不以为然道:“就这?”
迟晚卿:“?”
什么叫就这?这在他眼里居然都不是个事吗?
只见李江湖从自己荷包里拿了一粒紫色药丸出来,递到她面前,说道:“把这个吃了,半个月以后你的内力约莫能恢复六七成。”
迟晚卿愣住:“你连脉都不切?”
李江湖摆摆手:“这点小问题,望闻问足够了。”
迟晚卿无奈接过药丸,将信将疑地吞了下去,转眼李江湖已经赶着驴往前走去,“走吧,我送你出去。”
她正要跟上,眼前忽然一黑,再次陷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迟晚卿悠悠睁开杏眸,发现自己已经出了迷阵。
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洒下几处细碎的光影,略微有些晃眼。
她伸手挡住光线,耳边这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抬头看去,沈玠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念头转了转,待他走近,迟晚卿探性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很久吗?”沈玠想了想,道:“也就一刻钟吧。”
一刻钟?迟晚卿眼睛微微睁大,她怎么觉得她跟那个便宜师叔聊了得有小半个时辰呢?
沈玠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迟晚卿摇头,随即转移话题:“可找到路了?”
沈玠“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随我来。”
迟晚卿抬眸,蝴蝶翅膀似的睫毛忽闪几下,露出片刻的讶异神色,随即又镇定下来,任由沈玠拉着她往前走去。
山路湿滑,但有沈玠牵着,后面的路她都没有再打过趔趄。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眼看路要走到尽头,前面就是深崖,转过弯却豁然开朗。
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座丹楹刻桷的四层楼阁,屋顶青色的琉璃瓦在日影折射下闪着莹莹碎光,正脊两端的鸱吻精致繁复。
迟晚卿望向门楣正中悬挂的黑漆牌匾,只觉得“问卷阁”三个大字格外醒目。
她本以为两人方才走错了路,会晚些时辰才能到,没想到误打误撞,反倒提前了一步。
这五年来她苦于调查师父被杀真相,而今终于再次有了线索,她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同时也生出几分怯意。
她想尽快查清真相,却又害怕再次失望。
越靠近问卷阁,这种矛盾的情绪便越强烈,眼下更是达到了顶峰。
她忍不住深深呼吸。
沈玠察觉到她的异样,侧目看过去:“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迟晚卿克制着自己,收回思绪,笑着否认道:“我没事。”
沈玠眉头皱了皱,心中疑惑,但到底没说什么,只道:“走吧。”
话音刚落,一道红色的火线忽然冲上云霄,“砰”地一声,在半空绽开——
迟晚卿怔了怔,茫然道:“这是……”
“红色烟花,”沈玠脸色微沉:“有人夺魁了。”
迟晚卿身子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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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拐角,守在问卷阁门外的裴家仆从看到沈玠和迟晚卿二人,忙上前来引他们入阁。
厅堂里站着一名锦衣男子和他的三个手下,锦衣男子身材瘦削,背对着门负手而立,正仰头观摩堂前悬挂的水墨画。
沈玠和迟晚卿进门,锦衣男子听到动静,转身看过来,视线直直落在沈玠身上,嘴角微微扬起:“师弟,别来无恙。”
师弟?迟晚卿听到裴煊对沈玠的称呼,不觉愣了愣,她感觉到沈玠握着她的手明显收紧了些,下一瞬又松弛下来,随后她听见沈玠略显冷淡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多年不见,裴大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他顿了顿,吐出四个字:“虚情假意。”
他并未唤裴煊师兄,而是称其——裴大公子。
那一剑之后,他们早已经不再是师兄弟了。
裴煊默默听着,似乎并不在意沈玠话里的嘲讽,余光扫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笑着看向迟晚卿:“这位是——师弟妹?”
沈玠松开迟晚卿的手,上前半步,状似无意地将她护在身后,“下属罢了。”
迟晚卿垂下眉眼,并不多话。
裴煊也不反驳,抬步走向旁边的太师椅,提着衣摆坐下,而后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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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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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谢灿、柳酌真等人陆续赶到。
柳酌真和钱小沅还好,其他人便没有那么轻松了,身上都或多或少挂了彩,形容颇为狼狈,可见这一路众人走得并不轻松。
待所有人到齐,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裴沣才姗姗来迟。
“老夫来迟,让诸位久等了,恕罪恕罪。”
众人瞥了裴沣一眼,目光绕过他,定在他后面的灰衣随从身上。
那随从手里端着一个盖红绸的托盘,可想而知,红绸下面便是本次武林大会的彩头,云刀决。
“今年大比的结果已出,诸位看在眼里,想必也无需老夫再多言了,胜者便是我裴氏家族的长孙,裴煊,”裴沣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于身前不停地抚着自己的长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按照比试开始前的约定,老夫这便将云刀决赠与煊儿。”
说罢,裴沣将随从招至跟前,抬手掀开了红绸。
托盘上躺着一册旧书卷,薄薄的一本,封皮是再寻常不过的蓝色,已有些褪色磨损,这便是让大半个武林都蜂拥至此的云刀决了。
裴煊的手伸向托盘的那一刻,在场不少人的目光都跟着转动,谢灿也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仿佛多看两眼,功夫就能立刻长进三分似的。
但事实是,无论他们的眼神有多炽热,最后都只能巴巴地看着裴煊将它纳入自己怀中。
迟晚卿面上还算平静,背在身后的手却暗暗攥成了拳头。
沈玠眼角余光看见这一幕,眯了眯眸,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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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裴沣再次设宴款待众人。
地点依旧在鉴湖亭,只是裴沣本人没有再露面,而是将招待宾客的事宜全权交给了孙子裴煊。
天色渐晚,仆从引着沈玠和迟晚卿来到鉴湖亭,裴煊忙带人上前迎客。
沈玠却是看也未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裴煊也不恼,朝迟晚卿笑了笑,转而去迎其他人。
晚宴开始,沈玠扫了一遍面前的菜,给自己盛了碗鱼汤,不过只喝了两口便放下。
迟晚卿却是个不挑食的,何况她今日情绪本就不佳,便将心中郁结全部化作了食欲,美食美酒一样都没有落下。
沈玠不饮酒,对席间饭菜又没甚兴趣,宴席过半后,瞥了一眼迟晚卿,发现她正闷头吃得津津有味,便自顾去了外面透气。
亭外夜色浓深,周围树影婆娑,沈玠沿着亭外的回廊踱步,行至拐角,柱子后突然走出一道人影。
沈玠驻足。
迟晚卿半边身子靠在柱子前,手里拎着酒壶,正仰头往嘴里倒,酒液从唇角漏出,沿着她白皙的颈侧肌肤一路向下,很快没入领口。
亭中语笑喧阗,杯觥交错,更显亭外安静。
迟晚卿抬袖擦了擦唇角,侧目看向沈玠的明锐的凤眸,眼波流转间,嗔了一句:“门主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轻轻软软的嗓音,不知是否喝酒太多的缘故,带了些哑。
夜晚的山风轻轻吹过两人周身,草木的气息混着她身上浓烈的酒香,意外地撩动人心。
沈玠眯了眯眸,低头看着面前的女人。
亭中隐隐透出的烛火映在她脸上,衬得她酡红的双颊,眼神迷离妩媚。
半晌,沈玠开口道:“你醉了。”
“嗯?”迟晚卿看着沈玠痴痴一笑,“我才没有。”说着又将酒壶往唇边送。
沈玠夺下酒壶,“别喝了。”
迟晚卿伸手去抢,沈玠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回走,“走了。”
“不要,”迟晚卿扭动手腕挣扎,“我不回去,我还没喝够呢。”
她力气不比沈玠,最终还是被拽着离开了鉴湖亭。
回到洗竹苑,沈玠交代青川去煮醒酒汤,吩咐停云去给自己备水沐浴,一个没留神,手里的酒壶便被迟晚卿抢了去。
迟晚卿拿到酒壶就是一阵猛灌,沈玠上前阻止,却见她忽然抬手捂了捂嘴巴,停顿几秒后紧接着“哇”一声吐了出来,刚好吐在他身上。
青川和停云被眼前的场景惊到,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沈玠额角猛跳了几下,咬牙对二人道:“还不快去?”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离开现场。
沈玠顾不得满身秽物,只想赶紧将迟晚卿送回房间,他拉起迟晚卿往厢房的方向走,谁知没抓紧,被她挣脱开来,只见她紧紧抱着廊下的柱子,闹脾气道:“我不走,我要喝酒……”
边说边哭,很是伤心的模样。
沈玠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回身来到迟晚卿跟前,拉开她的胳膊,而后微微弯腰,直接将人扛到了肩上。
迟晚卿头朝下趴在沈玠背上,瞬间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再次吐起来。
“……”
沈玠脸色黑如木炭,步子迈得更大。
来到厢房,沈玠扛着迟晚卿直接走进内室,将她扔到床上后,便紧忙将自己的外袍换了下来,而后随手拉过来个椅子,坐在了迟晚卿对面。
迟晚卿此时已经消停,坐在床上安静地把玩头发。
青川很快将醒酒汤送了过来,为了让迟晚卿顺利喝下去,沈玠将醒酒汤倒进酒壶,哄她壶里装的是酒。
迟晚卿喝了两口,喃喃道:“这是,酒吗?味道,嗝,怎么,嗝,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