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回到桌前,偏头朝迟晚卿睨了一眼:“既然醒了,便一起看吧。”
迟晚卿闭着眼默默叹气,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她揉揉脸颊,硬着头皮来到桌前。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面前的黑檀木雕花锦盒上。
盒子不大,表面花纹精致繁复,倒是有几分贵重。
为防里面有暗器,沈玠让迟晚卿往后站了站,而后用随身带的剑轻轻推开了锦盒的盖子。
里面放着一本手掌大小的书册,看上去并无异样。
沈玠用剑挑出书册,一张纸忽然从中掉落,迟晚卿伸手接住,发现纸上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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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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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图相赠,师弟,莫负良宵。”
笔锋潦草,墨迹尚新,用的是客栈的竹纸。
末尾没有落款,但能称呼沈玠为师弟的,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
所以,方才是裴煊在隔壁,而他在闹出那般动静后,又派人给他们送来一本春.图?
在理清这件事的前后关系后,迟晚卿整个人顿时像泥塑木雕一样愣在原地。
与此同时,沈玠刚好翻开那图册的第一页。
看到书页中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他表情先是僵了僵,而后“啪”地一下猛地合上了图册。
而迟晚卿还没反应过来,竹纸便已被沈玠从手中抽走。
只见那张纸在男人骨节分明的五指间被攥成了团,又一点点化成齑粉。
原本平静的面容阴沉下来,狭长的眸子里墨色尽染,划过压抑的戾气,是迟晚卿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他显然生了不小的气。
迟晚卿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抿抿唇,保持了沉默。
气氛陷入凝滞。
过了许久,迟晚卿听见沈玠因为压抑怒火变得略有些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抱歉。”
他说,因为他的关系,连累她被裴煊冒犯,实在抱歉。
他说,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迟晚卿怔忪了片刻。
原来沈玠生气,不是因为裴煊对他无端的挑衅,而是因为她?
师父过世后,她一个人行走江湖,因为女子的身份,不是没有遇到过恶心的人和事。
生气吗?刚开始是有的,羞恼,郁愤,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撕烂他们的嘴。
但是她没有那么做,因为能力不够,她只能忍,因为没有人给她哪怕是几句言语上的支持,大多数人都只是看热闹而已,甚至还会偏帮恶的那一方。
所以慢慢的,她学会了自我开解,惹不过便躲,躲不开便先假装势弱,后面再找机会反击。
但是自从认识沈玠,遇到同样的事,她似乎不需要再一味忍让了,因为沈玠总是会在无形中让她觉得自己是有倚仗的,亦是可以被尊重的……
此前被她深埋进心里的那颗种子再次忍不住钻了出来。
她此刻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
“你这样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我其实——”她停了停,继续道:“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
虽然她更想直接问,他是不是也有点喜欢她,但到底还是少了点勇气和冲动,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又咽了下去。
沈玠却答非所问,突兀答道:“不是一时冲动。”
“什么?”迟晚卿没反应过来,正愣神,唇上蓦地印上来一个吻。
温热的鼻息落在脸上,丝丝地痒,她心里一慌,头下意识后缩,却被一只手从脑后有力地托住,不得不仰起头承受这个吻。
沈玠在她唇上辗转厮磨,与此同时,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腰猛地往上一提,就将她抱坐到了桌子上。
乍然失去重心,迟晚卿措不及防,忍不住惊呼出声,而沈玠就势侵入,攻城略池,唇舌压得更深。
迟晚卿很快便觉得呼吸不畅,抵在沈玠胸口的手忍不住往外推。
沈玠顺势放开了她,接着方才的话解释道:“那次吻你,不是一时冲动。”
迟晚卿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包括这次也是一样,”沈玠抬手将迟晚卿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道:“闭眼。”
话音落下,男人再次低头吻了下来。
从嘴唇开始,辗转来到脖子,又回到嘴唇,细细密密。
迟晚卿闭眼回应,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绯红从脸颊逐渐蔓延至耳廓。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吻,当沈玠从她唇上离开的时候,迟晚卿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抱到了床上。
她心跳得飞快,如果沈玠此刻要做什么,那她大概率是不会拒绝的。
然而沈玠却只是将旁边的被子拉过来给她盖好,在她的额头留下一个轻吻,低声道:“快睡吧。”
随后起身,回到旁边的地铺。
迟晚卿松了口气,一会儿又怅然地翻过身,一头埋进被子里。
沈玠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凝视着眼前的黑暗。
其实他很再想做点什么。
他是个男人。
任何一个正常男人,在这种情境和氛围下,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子,都会忍不住冲动,他也不例外。
他确定自己的心意已经很久了,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
然而正因如此,他更不能做什么。
即便她愿意,他也要给她足够的尊重,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最后才是洞房花烛。
何况,他和裴煊的旧事还未了结,他不想让她也卷进来。
夜风燥热,蝉鸣不休,直到床上传出均匀绵长的呼吸,沈玠才起身来到屏风后,快速冲了个冷水澡。
这一晚他没有睡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下面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青痕。
青川不经意间瞥见自家主子的黑眼圈,着实吓了一跳,门主也不认床啊,怎么竟像是一副熬了大夜的样子?
他想不明白,便问停云,停云嫌弃地看他一眼,自顾吃饭。
迟晚卿休息得却不错,从房间出来整个人神采奕然,早饭胃口亦佳,吃了一盘煎饺,又连喝了两碗米粥。
按照原计划,用过早饭,四人本该继续赶路。
然而沈玠却破天荒地作出在城中多留两日的决定,还提议:“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青川正想回答,桌下的小腿却突然被停云狠踢了一脚,他不明所以地看向停云,而后者早已经起身走向门外,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边嚷边起身跟了出去,“你踢我干嘛!”
饭桌上最后只剩迟晚卿和沈玠二人,沈玠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眯起眼睛笑吟吟道:“好啊。”
两人上了街。
迟晚卿今日穿了件水蓝色镶金边的褙子,搭配一条白色长裙,沈玠是一袭深蓝色绣暗纹的锦衣,两人容貌出众,走在街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其中有羡艳,亦不乏妒忌。
宋清月站在一家卖首饰的小摊前,看见这一幕,手里的簪子都要捏折了。
摊主看得心疼不已:“这位小娘子,你到底买不买?”
宋清月怒瞪摊主一眼,撇下簪子,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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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裴助攻了咱就是说。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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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城的花神节非常热闹,才第一日,街上便已经挤满了人。
迟晚卿和沈玠原本正并肩走着,四周人群却忽然躁动起来,拼命地朝前挤着,边挤边兴奋大喊:“快点,快点,我要去前面看花神娘娘!”
迟晚卿被人群带得趔趄了两步,险些摔倒,被沈玠及时扶住了胳膊。
“小心。”沈玠顺势将迟晚卿拉入怀中,将她护在双臂间。
迟晚卿视线落在他的胸口,双颊逐渐染上一丝红晕。
待到人潮过去,沈玠松开迟晚卿,垂眸看她,“没事了。”
迟晚卿不好意思回视他,只低着头,声若蚊蝇道:“多谢。”
沈玠低低一笑,声音沉润:“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迟晚卿听出话里的揶揄之意,脸不由更红。
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
“公子买枝花吧。”
迟晚卿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站在路边,胳膊上挎着个大花篮,仰头看着二人,笑容纯真。
她还在愣神,沈玠已经从里面挑出一枝芍药花并付好了钱,小女孩甜声道谢:“谢谢公子。”
说完便蹦蹦跳跳地往前去了。
沈玠将花拿到迟晚卿面前,他挑的这枝开得正好,碗口大的白芍,花瓣层层叠叠,似上好的织锦。
迟晚卿没接,明知故问道:“给我做什么?”
沈玠眼尾弯了弯,眼睛里带着些许笑意:“很衬你。”
迟晚卿的脸又红了。
明明之前还大着胆子调戏他,如今却被他三言两语便说得羞红了脸,她在心里呸了自己一下,忙转移话题道:“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不远处,穿着布衣短褐的摊主正卖力吆喝着。
“来瞧一瞧,看一看,五文钱八个圈,十文钱二十个圈,套中便可拿走,走过路过不如试过!都瞧一瞧,看一看嘞……”
只见那摊主身前的地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有手工雕刻的木质屏风摆件,有白瓷做的小狗,吐着舌头,栩栩如生,还有红珊瑚的手串,绒花发簪,牛角梳篦等等,东西都不贵重,胜在精致。
迟晚卿才瞧一眼,沈玠那边已经付好了钱,他买了十文钱的圈,自己留下五个,余下十五个递给了迟晚卿。
“试试。”他道。
迟晚卿觉得这个没什么难度,她连箭弩都使得,区区一个套圈还会搞不定?
她瞄了两眼,信心十足地扔出第一个圈,瞄准的是那只小瓷狗。
结果力气用得大了些,竹圈落到地上又弹起来,最后一半落在旁边的珊瑚手串上,一半落在小瓷狗和手串之间的空隙处,没中。
迟晚卿眉头微蹙,再次投出一个竹圈。
不料这次力气却是用得小了,依然未中。
迟晚卿轻“嘶”一声,胜负欲瞬间被点燃,重新调整好姿势,将五个圈叠到一起,一口气砸了过去,然而只有一个圈套中了小瓷狗前面的绒花发簪。
还剩六个圈。
迟晚卿轻叹一声,看向旁边的沈玠。
沈玠拿起一个竹圈,虚虚比划两下便掷了出去,看似随意地一抛,却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迟晚卿几次都没套中的那只小瓷狗上。
“哇,好厉害!”
迟晚卿忍不住呼出声,眼睛里亮晶晶的,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沈玠低低一笑,再次瞄准,顺利套中了一副袖箭。
迟晚卿见状不甘落后,忙也投掷起来,最后中了一块玉佩和一把牛角梳篦。
沈玠余下的三个圈却没有再中,发挥失常,都落了空。
摊主将两人套中的绒花发簪、小瓷狗、袖箭、玉佩和牛角梳依次取了来。
迟晚卿将牛角梳揣进怀里,绒花发簪直接戴到了头上,也算是应花神节的景。
玉佩是男子所佩饰物,迟晚卿捏了捏,递给沈玠,“门主若是不嫌弃——”
“不会,”沈玠嗓音平和地打断她的话,接过玉佩,无比自然地戴在了腰间。
接着又说道:“小瓷狗和袖箭便当做是送你的回礼吧。”
日头渐高,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两人都不觉得饿,迟晚卿便提议尝尝路边卖的小吃食。
别说,不管是烙得焦香的牛肉饼,还是皮薄馅大的灌汤包,味道都很是不错。
午饭没有好好吃,晚饭便安排得早了些。
沈玠带迟晚卿去了一家临湖的酒楼,名叫天在水。
天在水酒楼的特色之处不在吃食,而在用膳的场地,食客们除了在楼中用膳,还可以在船上用膳——
店家借着临湖的优势,买来画舫船,将其停放在酒楼后方的湖面上,打造出水上用膳的新鲜形式。
每到入夜时分,画舫四周灯火亮起,用膳的同时可以赏灯赏夜景,别有一番意趣,也因此,画舫雅座往往是千金难求。
而今赶上花神节,船宴更是早已经定至几日后。
迟晚卿心中小小遗憾,不成想下一刻便被沈玠带着上了画舫。
画舫船四周挂满了花灯,散发出富贵华丽的橙金色,洒落在湖面上,好似点点星光。
迟晚卿红唇微张,露出疑惑的神情:“不是,不是说没位置了吗?”
沈玠不以为然:“那是别人。”
迟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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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饭的地方在画舫船尾,绕过一座三扇的花鸟画屏,来到内里的雅座,会发现既这里清静不被人打扰,观赏夜景的视角也是极佳。
落座后,沈玠让迟晚卿点菜。
“那我可不客气了。”迟晚卿翻翻菜谱,点了两道这家店招牌的菜。
沈玠又补充了六七样,这才将菜谱递还给店伙计。
迟晚卿:“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沈玠表示可以,“我有点饿了。”
等菜的功夫,店伙计送来一盏花灯。
这是一盏兔子灯,小兔子仰着头蹲坐在地上,前爪高高抬起,长耳低垂,十分可爱讨喜。
迟晚卿奇道:“吃饭还送灯?”
沈玠瞥她一眼:“我在酒楼门口看到,托店伙计帮忙买的。”
迟晚卿杏眼弯起,目光全部落在花灯上,由衷道:“真好看。”
沈玠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神色依旧平静,只淡淡说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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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玠:要淡定。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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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在手中观摩了许久,迟晚卿才放下兔子灯,摆在了两人中间,抬眼就能看到。
饭菜很快上齐。
明月高悬,既圆又亮,伴着银缎似的星空,照亮隔岸人来人往的街市,莫名让人生出一种这便是人间至味的感觉来。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喧嚷,迟晚卿闻声望去,却听“嘭”地一声炸响,随即看到三条金色火线自地面窜出,并行飞向夜空,在升至视野最顶端的那一刻瞬间绽开,流光四溢。
“是烟花!”
迟晚卿杏眼圆睁,望着不远处照亮天际的璀璨烟火,感叹道:“太美了……”
她在看烟火,沈玠在看她。
烟火倒映在少女眼中,比万千星河更为耀目。
沈玠目不转睛:“嗯,确实美。”
烟花一点点消散,迟晚卿的视线重新回到饭桌,这才发现沈玠一直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