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思绪梳理地差不多了,迟晚卿调整心情,对沈玠道:“等雨小点了咱们就走吧。”
沈玠看她一眼,默了片刻后点点头,“好。”
然而天公不作美,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雨还在下,天就跟漏了一样,雨势丝毫不见小。
“这雨不知何时才能停,你我二人难得同处,”裴煊的声音自西殿传过来,是对着沈玠说的,“师弟可愿同我共饮一杯?”
迟晚卿觉得裴煊在自讨没趣。
他们两人之间显然有过节,几次遇见裴煊,沈玠的反应都说明了问题,又怎么会同他饮酒。
可出乎迟晚卿意料地,沈玠这次竟然一口答应下来:“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玠,杏眼睁得滚圆。
沈玠只道:“等我回来。”
说完便起身去了西殿。
迟晚卿抿唇。
沈玠没说过他和裴煊之间到底是何矛盾,她也从未问过。
也许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也并非不可调和。
如果两人就此和解,如果将来她查清楚确是裴家害了师父,那当她和裴家互为对立,不知沈玠会站在谁那边。
但无论如何,她不会因为沈玠的关系而对谁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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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玠、迟晚卿四人启程离开寺庙时雨已经不怎么下了,乌云渐散,天色见明。
马车上。
沈玠仰头靠坐在车厢一侧,手背压在眉骨上方,双眸微阖,眼尾泛红,却是喝醉了。
迟晚卿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车上没有醒酒汤,只剩半壶水。
“无事,”沈玠没睁眼,声音惫倦:“我睡会儿就好。”
迟晚卿点点头,不再打扰他,视线转向窗外。
这场雨下得让人感知不到时辰,此刻雨停了,天晴了,才发现其实不过黄昏。
火一般的晚霞铺满天际,漫山遍野都被映照出一片绚丽景象。
迟晚卿打了个呵欠,发现自己也有些困了。
沈玠很少饮酒,更少醉酒,睡梦中只觉得喉咙干涩,头又闷又疼,没睡多久就醒了。
缓了片刻,他睁开眼,看见迟晚卿正小鸡啄米一样打着瞌睡,无奈一笑。
他拿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水。
迟晚卿这会儿已经困得意识都模糊了,听见声响,强撑着掀了掀眼皮,没说话就倒头睡去。
沈玠喝着水,目光落在那张莹白如玉的面庞上,看了片刻才移开。
他会保护好她的,一定。
放下茶杯,沈玠隔着帘子问外面驾车的青川和停云:“走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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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守护卿卿的沈门主。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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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刚出越州不久。”
沈玠看眼天色,嘱咐停云先找地方过夜。
他们来时走的水路,奉州出发直接就能到越州,回去走陆路却要经过承州、中州,最后才是奉州,急不得。
青川路痴,乖乖配合着停云赶车,顺利在天黑前寻到了户人家。
小院用篱笆简单围着,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来开门的是位年逾花甲的老翁,身边跟着个大眼睛少女,是老翁的孙女。
青川上前说明借宿的请求后,祖孙俩热情地将他们迎进了门。
正是饭点,屋内桌子上摆着米粥和野菜窝头,老翁笑道:“都还没吃饭吧?几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和我们一块吃点。”
沈玠没有客气,颔首道谢:“麻烦您了。”
老翁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老头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院一共有五间房,老翁和孙女各住一间,余下三间刚好够四个人分住。
吃饱喝足,四人分别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迟晚卿有些累了,刚挨床便睡了过去。
但也许是白天下过大雨的缘故,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觉得身上发冷,想盖被子却又发现太潮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最后起身披着衣服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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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玠头不舒服,睡得也不好,一个接一个做了很多梦,半梦半醒间只以为怀里抱着的是枕头。
所以当第二天,熹微的晨光照进房间,他看清枕在胳膊上的那颗脑袋时,心跳着实乱了拍。
他盯着房间的陈设反复确认了几遍,在确信不是自己走错房间后,皱着眉再次看向迟晚卿。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不叫醒他?
他就这么抱着她睡了一晚上?他有没有对她做过分的事?
回忆片刻,除了梦里那些光怪陆离的碎片,沈玠对昨晚发生了什么没有半点印象。
他抿了抿唇,心道喝酒误事。
念头刚落,迟晚卿忽然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沈玠身体一僵,以为她醒了,侧目去看,却见她还闭着眼睛,只是在调整睡姿。
而在他愣神的功夫,她又抬腿勾住了他的腰,跟着整个人贴上来,手脚并用,藤蔓一样缠住了他。
沈玠:……
迟晚卿就这么攀在沈玠身上又睡了不知多久,直到屋内彻底被阳光照亮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对上那双黑而明锐的凤眸,迟晚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同时想起来这是沈玠的房间。
她吸吸鼻子,睁着大眼睛解释:“昨晚太冷了,被子又潮。”
沈玠沉默片刻,接受了这个说法,她的眼神太过真诚清澈,实在让人没办法开口训她。
迟晚卿:“那,我先回房间收拾了。”
沈玠点头:“嗯。”
迟晚卿起身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对了,你昨晚睡觉是不是带了什么东西在身上?”
沈玠看她:“东西?”
迟晚卿:“快睡醒的时候,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我的肚子。”
沈玠:……
“你感觉错了,”他神色僵硬地垂眸,一边催她:“还不走?”
迟晚卿眨眨眼,感觉错了?难道在做梦?
想不通她便没有再想,“哦”了一声,推开门离去。
沈玠盯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拐进另一间屋子,才收回视线,起身洗漱。
吃饭时沈玠表面如常,实际一直担心迟晚卿突然再问他点什么。
饭后,四人向祖孙俩道别,启程赶路。
路上沈玠话少了很多,除了上车前问停云到承州还有多远,便一直在闭目养神。
他向来寡言,迟晚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压根没想到沈玠其实是在为早上那件事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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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并没有因为昨日那场雨变得凉快,停云加快了行车的速度。
晌午在路边的茶棚短暂休整过,便马不解鞍地再次启程。
走走停停,马车载着四个人在两日后抵达了承州。
承州是个小城,城中多是些南来北往的商人,去越州做生意,途中累了在这里吃个饭、落个脚,没什么特色。
他们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买了些干粮和吃食,直奔中州。
沈玠恢复正常,终于觉得没那么别扭了。
迟晚卿对他内心复杂的变化毫无察觉,一心考虑到了中州吃什么、怎么玩。
休整的间隙,她向沈玠和停云夸口:“中州我熟,进城之后跟我走,保证让你们吃好喝好。”
青川过来凑热闹。
迟晚卿记着他吓她那事,甩个白眼不理会他。
青川看向停云。
停云起身去喂马,你别找我。
青川又看向主子,主子摊手,别看我,我也没办法。
青川:……
四个人热热闹闹行了一路,却在进入中州城的前两日,因为一件事的发生,一切戛然而止。
迟晚卿发现沈玠心里有人。
这人不是她。
那天晚上,他们在中州城二十里外的树林落脚。
野鸡快烤好的时候迟晚卿去河边叫沈玠回来,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从怀里拿出一条海棠色的发带。
他拿在手里端详,红色的纱带绕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很好看。
片刻后发带被他重新收回怀里,尾端绣的金色鱼尾一闪而过,活灵活现,被月色映照得格外刺目。
当平静的水面被风吹皱,月亮破碎,她揉了揉变模糊的双眼,折回马车附近。
月亮其实一直在天上,水里不过是它短暂的幻影,也就她会当真。
怀疑的种子就这么在心里种下,她也并不想印证真假。
她就是这样,遇到事情就会把自己藏起来,不面对是她唯一的解决办法。
沈玠察觉到迟晚卿情绪的变化,他以为是因为羽渡山在中州,而她近乡情怯。
耳边车轮辚辚,一下一下碾在心头,思虑再三,他开了口:“你有心事。”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迟晚卿正透过窗子看外面的风景,闻言顿了顿,片刻后才否认道:“没有啊。”
她没有回头,语气中有些刻意表现出来的轻松。
沈玠直视着她的背影,“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忙。”
迟晚卿回头,笑了笑:“真的没事。”
沈玠不再坚持,她如果想说,他随时倾听,她不想说,那他护好她就是。
他们是晌午到的中州,沈玠见迟晚卿心不在焉地玩手指,提醒道:“不是说进了城跟你走?”
迟晚卿回神,“嗯”一声,掀开帷帘,给停云指路。
吃完饭她似乎心情变好不少,但很快再度消沉。
炎日中天,乌盖马车行在林间,车厢里空气如同凝固。
“停车。”
沈玠叫停了马车,将迟晚卿带到一棵大树后,掌心撑着树干将她禁在身前,低头看她:“你到底怎么了?”
他身上清冽的淡松香充盈在她鼻尖,头顶避无可避的目光有些凌厉,带着似乎要将人看穿的探究与深意。
迟晚卿垂眼,卷翘的睫毛在她脸上投出两片阴影,看上去乖巧且柔和。
她这次确实拧巴得有点过头,沈玠主动问起,她完全可以顺势问他,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没放下的人?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们如今算是在一起吗?
但她不想问。
她似乎更擅长在那些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事初露端倪时便缩回自己的壳里,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在意识到对他动了真心后,她变得愈发苛刻起来。不愿意,也不希望这份感情里有谁在将就。
她的内力到现在已经如便宜师叔所言,恢复了六七成,裴煊的出现也让她调查多年的事情有了眉目。
所以,或许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异:“我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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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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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玠紧锁的眉头微松了松,似乎想起什么。
从离开隐雪门到现在,刚好有一个月了。
她的脸色确实也比平时更苍白些。
沉默半晌,沈玠握住迟晚卿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低声道:“是我疏忽了。”
迟晚卿贴在沈玠胸口,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轻抿了抿唇,没再接话。
既然决定了要离开,还是尽早断掉那些没用的旖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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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隐雪门已经是八月。
天气愈发热。
迟晚卿在屋子里待的烦闷,跑到厨房讨西瓜吃。
“哎,姑娘来得正好,”花枝将做好的西瓜冰沙放进食盒,放到她手上,“刚做的,您给门主送过去吧。”
说罢笑眯眯地将她推出房门,不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
迟晚卿摇摇头,提着食盒去了前院。
从厨房去前院要穿过一小片竹林,曲径幽幽。
她哼着小调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没留意四周,突然不知从哪飞出枚鹅卵石,直直打在她的小腿上。
“嘶——”她疼得吸气,余光瞥了眼那枚鹅卵石,意外发现上面绑着一张纸条。
她心中一紧,视线飞快地扫过四周,然而周围静静悄悄,竹叶纹丝不动,连一丝风都没有。
顿了顿,她弯腰将鹅卵石捡起,取下纸条,展开来看。
“未时一刻,澄心湖东。”
落款一个裴字。
迟晚卿凝眸,轻轻笑了一声。
裴煊要约她见面。
她正愁不知怎么约他,他倒主动找上门来,还真是瞌睡遇上送枕头,巧得很。
迟晚卿将纸条撕成两半又攥成团扔进竹林,提起食盒抬步离去。
沈玠回到隐雪门后便开始处理门派事务,每每忙到深夜,第二天一早又开始忙,两人已有四五日不曾见面。
迟晚卿来到前院,青川迎上前,将她引去偏厅等候。
偏厅各个角落都堆满了冰,十分凉快,迟晚卿吃着西瓜冰沙,身上很快落了汗。
吃完从书架上取出本游记翻看,小半个时辰过去,沈玠依旧未现身,她没耐心再等,起身回了云霄院。
午后,迟晚卿借口去奉州买东西,骑马下了山。
进城后她先去了城西马市,将马交给老板照顾后,步行去往澄心湖。
午后的日光最是毒辣,几乎要将人烤熟。
迟晚卿躲在湖东畔柳树的阴影中,热得直皱眉头。
未时一刻。
一驾黛色平头马车出现在道路尽头。
很常见的马车样式,但直觉告诉她就是这驾。
马车缓缓驶来,在迟晚卿面前停下。
一只染着蔻丹的手从深蓝色的帘布后伸出,挑开帘子,跟着露出一张娇俏的瓜子脸。
年轻女子朝她笑了笑,侧身让开车门的位置,对她说道:“姑娘,请吧。”
迟晚卿点点头,抬步上车。
马车载着她在城里绕来绕去,最后在闹市的一家茶楼后门停了下来。
穿过闹哄哄的一楼大堂,来到二楼最里头的厢房,进门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老熟人。
裴煊一身浅色锦衣,依旧是那副贵公子的模样。
迟晚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裴煊从善如流地烹茶,倒茶,将茶盏放到迟晚卿面前:“喝茶。”
迟晚卿只看着他:“说正事吧。”
裴煊笑了笑,缓缓开口:“你师父的死,我的确知道一些。”
迟晚卿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那时候我回裴家不过半年,有一日,族中叔父说,要我同他出趟远门……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地方叫羽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