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合族都在浮洲岛,唯一在外的,就是早年随夫婿还乡奔丧,从此下落不明的女儿,邵英。邵海接到消息后立刻召回在外跑海的他,命他彻查此事,他先到海州,几番试探后虽然没摸清对方的路数,却从对方身上查到了明睿,匆忙进京来寻。
才发现,邵英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而害她身死的罪魁祸首,就是她的丈夫,当年以明仰峰的名字与邵英成亲的明睿。邵七拱拱手:“原来是镇北王,幸会。”
只有与邵英有关的人,才叫得出邵筠之三个字。暗中派人护卫明雪霁的是元贞,那么派人去海州找邵筠之的,也只能是元贞,他几番明里暗里接近明雪霁,如今找上门来询问的,自然还是元贞。“多承王爷照应舍表妹。”
表妹。叫得未免,太亲热了点。元贞冷冷的:“邵筠之就是邵海?”
“不错。”邵七笑了下,“多谢王爷传信去海州,在下才能找到表妹的下落。”
表妹。他要找的,就只有表妹么。元贞看着他,仔细看的话,他与明雪霁的容貌有那么一两分相似,不过这么多年都没上门,让她独自吃苦受累,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你找她做什么?”
邵七觉察到了他的敌意,可是,为什么?脑中飞快地推测着原因,口中说道:“家祖很想她,命我接她回家。”
元贞想也不想:“她不走。”
走了,他去哪里找她。哪里来的狗屁表哥,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突然来了,就要带她走,做什么梦。
邵七慢慢地,握紧腰间剑柄。脸上依旧带着笑:“明家的情形王爷必定也很清楚,我还有账要跟明睿算,等算清了帐,大约京城这边也就没有了明睿这个人,表妹一个人举目无亲,自然要跟我回家。”
“算账可以,人必须留下。”元贞冷冷的,“否则,连你也一起留下吧。”
他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邵七平静的声音:“是去是留,难道不应该听她的意思?王爷凭什么替她做主?”
凭什么?凭她是他的人。若是让她自己决定,她心肠软,多半要被哄着去了浮洲岛,邵家听起来赫赫扬扬,连自家的女儿都护不住,有什么用?做什么要她去邵家。元贞不再理会,在夜色中一掠而起,向别院奔去。
在荔香苑内落下,弄开了门。卧房里灯灭了,她已经睡了,元贞放轻步子来到跟前,还没伸手,闻到淡淡的香气,心底先已经漾起软软的情思。
在床边坐下,伸手先在脸上试了试温度,漏夜赶来,手有点凉,便哈了一口气,暖热了,唇边不自觉地已经带了笑,忽地往她脸上一放:“醒了。”
明雪霁猛然醒来。方才梦中也是元贞,此时在黑暗里突然看见熟悉的轮廓,一时不知是梦是醒,听见他低低的笑,他拥抱上来,带着秋夜的微凉,还有他身上熟悉的灌木清气,他薄薄的唇蹭着她的唇,碾了几下:“睡糊涂了,被人轻薄了都不知道。”
羞臊着,明雪霁想挣脱他,又忍不住问他:“你没事了?”
自然不会没事,皇帝好容易找到这么个好机会,不咬下来他一块肉,怎么可能撒手。然而她头一句话就是问这个,让他心里熨帖到了极点。“皇帝想让我身败名裂,随便他,名声这玩意儿别人稀罕,我不稀罕,我到如今凭的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本事,不需要那些虚的。”
所以,还是有事?明雪霁担心着:“杨姑姑说那些人要求重重办你,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跟风弹劾的都是皇帝的人,这么一闹,局势倒是更清楚了。元贞伏低了身子,在黑暗中似笑非笑盯着她:“你很担心我?”
她是担心的,夜夜乱梦,总梦见他出事,醒来时嗓子都是哽咽。可这些,又怎么能跟他说。明雪霁立刻否认:“没有。”
脸上一疼,元贞咬了她一口,他笑得惬意:“口不应心。我就不信你不担心我。”
明雪霁一下子涨红了脸。
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抬腿上了床,明雪霁一下子慌了,想逃,逃不开,他整个将她抱住,怕她冷,又给她裹了被子,明雪霁感觉到他不安分的手,极力阻挡着:“别,你还穿着鞋,你下去。”
哒哒两声,他蹬掉了鞋,甩在地上,他低了头,唇越来越近:“脱了,不就行了。”
他用力吻住了她。
那些抵抗慌乱,脑子里密密的防线一瞬间全都被击倒,明雪霁瘫软着倒在他怀里,呼吸被夺走,一切都是模糊的,唯一清晰的,是他铺天盖地笼罩着她的气息,原来亲吻,这样让人沉迷。
元贞闭着眼睛,沉醉中蓦地想到,他是决不能放她走的,什么浮洲岛,什么邵家,她有他就够了,只要他在,就没人能让她再有一丁点儿不痛快,她不需要别的任何东西,她只需要有他。
她越来越软,像水波像柔丝,他却截然相反。欲望不可抑制,元贞翻身压下。
“别,”她似是突然惊醒一般,挣扎起来,“不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他又不是计延宗,又不会负她。元贞低着头,擦着脖颈吻下去,兔子一般柔软暖和,恨不得扎进去钉死了,让她再逃不脱。
明雪霁激烈地挣扎着。先前令人晕迷的沉醉全都消失了,惊恐,抗拒。怎么可以呢,她过不了自己这关。挣不脱,他太有力气,她连他一个手指都掰不开,他越来越紧,在撕扯中又来吻她,明雪霁用力咬下去。
元贞一个激灵。不很疼,然而足以让欲望暂时退缩,稍稍放开些,她立刻挣脱,光着脚往下跳,元贞一把抓住:“回来。”
她不肯回来,拼命挣扎着往外跑,元贞起身,强行抱她回来,她在他怀里发抖,挣扎着抵抗着,那些汹涌的欲望被怜惜取代,元贞拽过被子裹住她,放她在床里:“行了,我不动你。”
压制着躁动,隔着薄薄的衣物一下一下抚着她,她今天在亵衣之外又穿了寝衣,是怕冷,还是怕像上次那样突然被他带走?她这样小而谨慎的心思,也怪有趣的。
明雪霁紧紧裹着被子发着抖。第一次找他时她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然而他没动她,甚至连任何过分的要求都不曾提过,这让她抱了一丝侥幸,越拖越久,这份侥幸越来越深,便以为以他的品行,总是会等到她和离,可近来几次,却让她越来越不确定。
“冷?”元贞觉察到她在发抖,大约刚才跳下床逃走冻的吧。他热得很,可以用他的热,去暖她。探手进被子里,她的脚冰凉,也是方才冻的,鞋都不穿。要握住,她又拼命躲闪起来,元贞不容她躲,握紧了,慢慢搓着,“说了不动你,就不会动,躲什么。”
柔软,滑腻。不知道有什么能相比。小小的握在手心里,搓几下热了,小小一个一个脚趾,软软的圆圆的,怎么能这样可爱。
真想,吃掉。
明雪霁缩着脚趾,又被他掰开,他揉捏着,让人羞耻,又涌起模糊的热意。他们不能这样,她还没有和离,她必须尽快和离。断续着,压抑着问:“我外公,他们,有消息了吗?”
元贞顿了顿,想起邵七,想起他平静地问:是去是留,难道不应该听她的意思?
有些生气。无非仗着是她的亲眷,从前不闻不问,现在突然就要带她走。然而她那么惦记着邵家。她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他极少顾忌别人的心思,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然而是她,他不能不顾虑。她会是什么意思呢。元贞揉着捏着,忽地说道:“找到了。”
“真的?”她惊喜起来,靠近着问他,软软的脚踩在他的手掌里,“在哪里? ”
这样的欢喜,也让他生气。元贞攥紧了:“邵筠之就是邵海,说得那么厉害,连你跟你娘都护不住,你还惦记他们做什么?”
“肯定有原因的,我爹改了名字,躲在京城,他们都没收到信,又隔得那么远,”她辩解着,对从不曾见过面的人,偏偏那么亲热,“肯定有原因的,等我见到外公,问问就知道了。他们知道我了吗?”
知道,还派了人来,还想带走她。元贞冷淡着声音:“知道。”
她一下子欢喜起来,带着笑凑在他怀里。她几时这么主动,对着他笑得这么开心过:“他们来找我了吗?我去找他们也行,有没有告诉我外公我娘的事?要不先别说?我外公很疼我娘的,我怕他老人家听见了难过。”
心里越来越不痛快,元贞低着眼:“如果他们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明雪霁太欢喜,不曾发现他的异样:“我要和离,然后把我娘的坟迁走,像你那样!我想去海州,我想了好久了,我想看看海,看看我娘的家……”
“然后呢?”元贞打断她。真是恼火啊,她想的这些,竟然没有一件,跟他有关。
然后?明雪霁思索着,因为太兴奋,脑子里乱哄哄的,许多事情也想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慢慢来吧,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还有茶叶铺子呢,才开始做起来,等我和离了,更要好好做起来。”
心里越来越恼火。连铺子都想得到,唯独还是没有他。元贞沉着脸:“没了?”
没了,吧?虽然想过很多遍,然而事到临头,还是激动得不知所措:“没了,我外公来了吗?他在哪里?”
所以,还是没他什么事么。元贞猛地松开她。长腿一撩下了床,走出两步到底又不甘心,回了头恶狠狠地盯着她:“我呢?”
明雪霁猛地一惊,想要拉住,他已经走了,走得太快,带起一阵凉风,幽幽地刮在脸上。他生气了。明雪霁披着衣服追出来,外面黑漆漆的,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他生气了,从前他的生气总是很短,也从不曾对她发作过,可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气得走掉了。
明雪霁裹紧衣服,一颗心沉下来。不是没有想,是不敢想。那是他呀,那么高高在上,只能仰望不能触摸的人。她算什么呢,这么没用,还嫁过人。他从不曾跟她说过什么,他们本来就是短暂的相遇,她想过他会向她讨报酬,可从没敢想过在那以后,她和他还会怎么样。
可他现在,逼着问她,以后,会怎么样。明雪霁想得痴了,拽着衣襟,久久站着。
元贞踩着夜色回到别院,心里一股怒气始终不消。她想的将来居然全不曾有他,这个兔子一样柔软的女人,好硬的心肠!
可他,也绝不会让她就这么逃了。径直来到廖延的居处,一脚踢开门。
“王爷!”廖延猛地惊醒,翻身坐起。
“把宫里的人手都撤回来。”元贞冷冷说完,转身就走。
廖延掩着怀追出来:“王爷还在宫里,撤了人手护卫上难免有疏漏,要么再等等?”
元贞没理会,径直往自己院里去,廖延紧紧追在后面,隔得老远,还能感觉到他身上冰冷的怒意,深更半夜的,又是谁触怒了他?廖延想不通,眼看他踢开门进了屋,小跑着跟上:“王爷不回宫吗?”
“不回。”元贞甩了外衣,冷冰冰的,“出去。”
廖延没走,急急劝谏:“王爷擅自出宫的话陛下肯定会借题发挥,皇后殿下也不好做,那些言官又要抓着把柄攻讦了……”
“我不出宫,他就不借题发挥了?”元贞没了耐心,“出去!”
廖延眼见他怒得很,也只得退出来,正想去找黄骏打听消息,黄骏已经来了:“王爷刚从明夫人那里回来。”
所以是明雪霁惹恼了他?廖延皱着眉头,这种事,却不是他这个长史能管的了。
砰,屋里一声闷响,廖延和黄骏同时回头,没点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确定的是,元贞这次,是真的动了大怒。
屋里,元贞一拳砸在墙上,仍然止不住怒气。这个全没心肝的女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竟然全不曾想过跟他的将来!要去海州,要丢下他跑掉?做梦!
身上还残留着她的香气,手指还有她肌肤柔腻的触感,元贞垂着眼搓了下,他不会让她走,只要他不放手,她哪儿也休想去。
明雪霁彻夜失眠,天快亮时稍稍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她起晚了。急急忙忙洗漱了出来,门口处张氏拉着赵氏正往里走,亲亲热热,根本没有昨天背地里说起时的咬牙切齿:“亲家母,你昨天说的那个入股……”
财迷心窍,无药可救。明雪霁自顾走着,赵氏看见了,斜着眼睛叫她:“大姑娘站住,我听素心说了,你近来威风得很呀……”
明雪霁没停步:“姨娘有话,等我有空再说吧,忙。”
姨娘?赵氏气得咬牙,看见青霜跟着也不敢怎么样,张氏连忙拉着她往里走:“我手头还有点银子,我先入个股,利钱还能不能再高点?”
明雪霁来到铺子时,邵七早已等在里面,他没说话,深棕色的眸子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明雪霁心里一动:“邵老板?”
“叫我表哥就好。”邵七走近了,声音轻柔,“我是海州邵家人,祖父命我来接你回家。”
眼泪一下子模糊了视线,明雪霁哽咽着:“表,表哥。”
镇北王别院。
元贞歪在椅上,廖延在回禀:“处置下来了,罚俸三年,闭门思过,兵权交由威远将军接管。”
半晌没得到回应,廖延抬眼,看见元贞一直望着窗外,心思明显不在这上头。他在想什么?廖延也吃不准,提醒了一声:“王爷?”
“叫计延宗来见我。”元贞转过头,“告诉他,我知道那天下山的消息是他走漏的。”
听见隐约的脚步声,很急,很轻快。她来了。邵七去找她了,这个没心肝的女人,她总算还记得,过来跟他说一声。
明雪霁飞快地往别院走着。若是以往,她是不敢来的,怕被发现,可现在她那么欢喜,她顾不得了。
表哥来了,外公知道了,舅舅也知道了。表哥说能和离,会迁走母亲的坟,那些坑害了母亲的人都会得到报应。心里像烧着一团火,明雪霁越走越快,她得告诉元贞,一直以来只有他推着她逼着她往前走,她终于看见希望了,她要头一个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