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没想去军营来着,既然显摆完了,我自是回府去要紧。”
赵长离笑着,又折回郡王府里去了。
赵府与永安郡王府两座府邸虽连成一片,但外人都知道,永安郡王府才是承袭了祖上爵位的东府,赵府居于西府。
韩老太君亲生的孩子有三个,大儿子无后,赵长离是韩老太君小儿子的独子,赵长循是韩老太君二儿子的长子,都是嫡系嫡出的,赵长循还是嫡出长孙,怎么看,都该是赵长循承袭爵位,可这爵位偏偏就让小孙子赵长离给承袭了。
若非大逆大恶,本该到赵长循头上的爵位绝不会到赵长离头上。
如此,外人一看就知道,赵长循一脉,犯了大逆大恶之罪。
回到府里的赵长循想想刚才在郡王府里受到屈辱,就气不打一处来,拿着小妾们出气一通后,又觉得不够,指桑骂槐地又将王氏拉出来骂了一通。
王氏早已经习惯了,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为了这个家能够安宁,赵长循骂什么,她都忍着,不忍着又能怎么样?
自己儿子还得靠着他爹,这么一把年纪了,哭闹没什么用处,反倒徒增心痛,何必?
赵温时走过赵长循的院子前时,心疼王氏,生怕王氏一会儿又头疼脑热心悸地犯病,便进了院内替王氏说了几句话,道:“爹,你又拿娘来斥责有什么用?又不是她不给你爵位的。”
赵长循气未消减,指着赵温时的鼻子就骂道:“我赵长循倒是养出了你这么一个好脾气的怂样儿子!那泠鸢可是你前妻的表妹,她现在踩在你头上了,你居然还忍得下这口气?在陈府面前怂成这样,在泠鸢面前还是怂成这鬼样!要你有什么用?”
“爹!”
赵温时虽知赵长循是在气头上,但忍不住怒道:“爹,泠鸢为郡王妃,你我都拦不住,那是七叔叔用一半的军权换回来的,圣上的旨意,你若不怂,你去拦啊!陈府帮了我们多少,爹你也清楚,吃了人家好处,现在却在背后说人家霸道,说我怂,爹,你不怂,你上陈府去给他们脸色看啊!”
“你个没良心不孝子!”
赵长循身为他父亲,哪里受得了儿子忤逆老子的事,随手抄起手中的茶盏,就往赵温时身上砸去。
赵温时猛地一闪,那茶盏就这么碎在了地上,碎瓷片溅起,砸在赵长循身上――他以前是不会闪开的,圣贤书上说,儿子不得忤逆父亲,父亲责罚儿子该承受,这是生养之恩。
但他突然想起了有一次他被父亲用鞭子责罚,秦笙从后面暗暗扯了他一把,把他给扯到一边,鞭子没落在赵温时身上,那鞭子反而因为惯性,落在了赵长循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父亲受伤,他居然觉得有些莫名的高兴。
虽然后来赵温时还是被打了,但心情却格外的舒畅。
他此刻这么一躲闪,好像身后也有一只手在扯着他似的。
“你……”
赵长循手气得发抖,在郡王府,自己身为兄长,却得给弟弟作揖,脸面丢尽了,回到府里,自己身为父亲,儿子居然敢忤逆自己,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赵温时忙拉起坐在一旁的王氏,道:“爹,你正在气头上,该冷静冷静,晚些时候,儿子再来领罚。”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不孝子!毒妇!”
赵长循的怒吼,响彻整个赵府,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爵位!
赵长循颓然靠在梨花木浮雕靠背椅上,手搭在扶手上,手紧紧攥着扶手一端,缓缓闭上了眼――眼前,是满目血腥,那是他父亲的血,他年幼时,看到的第一场血。
记忆尤深,岁至中年,不可磨灭。
回到自己院中的赵温时正坐在一敞轩内,敞轩内三处挂上帷幕,飘飘荡荡。
他起身负手,看向郡王府的方向,想起了泠鸢端坐其上,一脸端庄的模样,想起了秦笙,想起了自己送赵静雀前往和亲的路上,执素与赵静雀无意中透露的话。
泠鸢她好像并没有忘记她是秦笙的表妹,没有忘记她是秦府出来的人。
第80章 花枝很无辜
“夫君?”
陈牧月听说赵温时为了王氏,忤逆了赵长循,担心他,到处来找他,路过敞轩,透过飘飘荡荡的帷幔,看到敞轩内的人影,看着好像是赵温时,走近了去,冲着帷幔后的人唤了一声。
“月儿?”
赵温时回过头来,冲着陈牧月微微颔首,问她道:“外面风大,你不在屋里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陈牧月走到赵温时身侧,看着他一脸愁容,心疼道:“刚才老爷是不是又拿你来出气了?”
赵温时轻轻一笑,淡淡道:“老子教训儿子,这是常事。”
陈牧月不满道:“夫人也真是的,老爷训她,她竟然也不驳斥一句,她忍气吞声,让你这个儿子心疼,最后还是让你这个儿子受罪!”
赵温是道:“我听娘说过,因为一些事,娘总觉得亏欠了父亲,想着忍着父亲一些,这是父母之间的事情,我不好插手管,但娘被父亲训斥,我干看着也不是做儿子的道理。”
陈牧月拉过他的手,不满道:“我让我爹爹和姑姑多多提拔你,等你能在朝堂里独当一面了,到时候就不必看老爷脸色做事了,这样,你也能多护着你娘了。”
他叹一口气,摇头道:“我到底还是他儿子。”
陈牧月冷着脸,道:“那又怎么样?老子不如儿子,到时候还不是要看儿子脸色?本就是谁强些谁有理。”
听那些下人们说,赵长循斥责赵温时在陈府面前软弱,陈牧月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赵府明明靠着她陈府,居然还敢背后骂她陈府霸道,所以她对这个公爹没有什么好脾气。
赵温时安慰她道:“月儿,爹他是因为在郡王府那边受了气,窝了一肚子火,说话有些过分,难免牵扯到你娘家,你别放在心上。”
陈牧月甩开他的手,冷言冷语,带着嘲讽,道:“要说老爷也不是窝火一天两天的了,此前永安郡王的爵位没有着落的时候,老爷铆足了劲要抢,搭上了秦笙一家子,都没抢上,把老太君给气坏了,最后,爵位还是到了七叔叔手里,要我说,老爷安安静静也别气,等着寿终正寝,圣上垂怜,兴许还能赐给他一个侯爵。”
“月儿!”
赵温时愠怒,沉下脸,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在爹面前胡言乱语。”
陈牧月不服气,跺脚道:“夫君,我这是为你着想,老爷身后得的爵位,不还是你承袭?若老爷不肯安安静静为官,闹出事来,牵扯到夫君,什么爵位都别想了!到时候,若陈府也救不了你,你就完蛋了。”
赵温时揉揉额角,觉得头疼,淡淡道:“月儿,你回屋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夫君……”陈牧月以为赵温时是嫌弃自己在他耳边聒噪,道:“你是不是也认为,陈府太霸道,你每次跟我回陈府,都得低眉顺目的,心里有气啊?”
赵温是摇摇头,皱着眉头,道:“没有的事,月儿,你别多心。”
陈牧月福了福身子,道:“那夫君,我回屋去了,你别站太久,这儿风大。”
赵温是苦笑道:“我站不了多久的,一会儿我还要去爹的院子里领罚,”
陈牧月又心疼又劝他道:“你适才就不该躲那一下,你若是不躲那一下,老爷就不会生气,你现在就不用去领罚了。”
赵温时却摇摇头,道:“月儿,你回屋去吧。”
她走后,赵温时站在敞轩内许久,心里想的不是陈牧月与陈府,也不是赵长循,而是泠鸢……一直站到赵长循身边的小厮来请他。
路上,那小厮看他满面阴云,以为他因要领受责罚才这般,开口劝了他几句,也是让他以后多忍让的话。
但赵温时恍若未闻,心里想的是执素与赵静雀两人在和亲路上说的私密话。
当时他偷听去了几句,再加上赵静雀对他这个哥哥没有什么防备,说漏了嘴,赵温时无意间就知道了一些。
他在想,要不要提醒泠鸢,有些事,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其中的错综复杂,足以牵扯到她的性命。
秦笙死了,他不愿意再看见泠鸢死在他面前,他亏欠秦笙的无法弥补,所以弥补在泠鸢身上,这是他一厢情愿的自我赎罪。
也是他对自己的一种宽宥,若泠鸢今生安稳,他心中的罪恶感兴许会消减几分。
陈牧月回到自己院中,见绿荷手里捧着新剪的花枝往屋里走,随口问一句道:“诶,雁儿妹妹今日不是说要来屋里帮我插花么?怎么不见她人来?”
绿荷摇头,道:“三小姐今日被钱姨娘拉到东府里头,说是要去给郡王妃请安呢!”
两个小丫头掀开青色毡帘,陈牧月提着裙边往屋里走,气不打一处来,道:“请什么安?早上才请过,这都快晚饭了,还去请。”
绿荷跟着进屋,将花放在桌上,道:“小姐又不是不知道钱姨娘那小家子气的性子,攀高望上,以前她奉承小姐,后来夫人管着府里,她又奉承夫人,现在看郡王妃得势,自然巴巴地赶去奉承郡王妃去。”yLcd
陈牧月坐在,手里拿起剪刀剪花枝,冷笑道:“她奉承谁,与我没什么关系,就是那个泠鸢,凭什么踩在我头上?”
咔嚓一刀,花枝被剪断。
绿荷站在一旁道:“小姐不必动怒,既然看不惯郡王妃,今后小姐就少往那边府里去就是了。”
陈牧月捻起一支花枝往窄口瓶里随意一扔,道:“你懂什么?那边府是东府,我们这边有什么事,她若想要插手管,那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还仗着有老太君给她撑腰,我们这边只能听她的话。”
绿荷停下手中的活,皱眉问道:“若那郡王妃要给使绊子,岂不是很容易?”
“她再怎么嚣张,也嚣张不过姑姑去。”
陈牧月手边修剪花枝,剪刀咔嚓咔嚓响,花瓣在她粗暴的手法中,掉了一桌。
第98章 赵温时:我好难。
提到自己的姑姑陈贵妃,她有些骄傲道:“姑姑到底是贵妃,她一个郡王妃能闹得出多大的动静?她若是聪明些,我让她几分,图个清静,若她非要在这府里闹起来,韩老太君都未必能容得下她。”
说着心里还是有些忍不下这口气,啪的一声把手中剪刀拍在桌上,道:“真是晦气,要给她跪拜行礼!”
绿荷道:“小姐,左右我们不招惹她就是了。”
“也是。”
陈牧月还是看得很开的,郡王府是郡王府,赵府是赵府,泠鸢上边还有一个韩老太君压着,应该不会多管闲事,故意找她的麻烦。
她现在最紧要的事,不是要与泠鸢争个高底,别人已经是郡王妃,她要争也争不过去的。
就是这婆婆王氏在这边府里主管家事,让她手中权势旁落,那些个丫鬟小厮们服侍她都没有以前那么尽心尽力了。
陈牧月又问绿荷道:“前几日我让你去取的云锦,你取回来没有?我要给夫君做一件冬衣。”
绿荷放下见到,也有些生气道:“府里原本的锦绣楼归郡王府那边了,我们这边的彩云堂现在是夫人管着的,掌管彩云堂的主事说,最近云锦贵得很,买不来的,宫中赏赐下来,好的都先送往郡王府的锦绣楼,剩下的才送来彩云堂,我们得等那边府里挑剩下了,才能去取。”
“听他们放屁!”陈牧月拍桌怒道:“宫中赏赐向来有名有姓,该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怎么可能是挑剩下的?”
此时,王氏正巧拿着跌打伤的膏药往儿子院中来,听到陈牧月在屋里生气,命门口两个丫鬟掀开门帘,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桌上凌乱的花枝,立刻就问道:“你怎么又生气了?我看你一天生气两三次,伤着身子可怎么办?”
陈牧月见是婆婆王氏,草草福了福身子,“这天凉得很,夫人这么走动,秋日里风大,伤着身子也不好。”
再请她坐下,命人上茶来,道:“夫人来做什么的?”
“时儿去领罚了,我来给他送药膏。”
王氏淡淡道,走到软榻上坐着,手搭在方枕上,将手中的药膏放到矮桌上,摆出一副婆婆的架势来,教育她道:“我伤着病着倒没什么,你还没有生养,需得保养为是,少动怒些,忍着一些。”
陈牧月也坐下来,不冷不淡道:“夫人说得甚是。”
王氏看了她一眼,道:“所以我想着,家里面的事,你也少操劳些。”
陈牧月淡淡道:“夫人身体也不怎么好,我怎么忍心让夫人一人操持呢?再者,这郡王府与我们府里分府之后,事情多且繁琐,你看,原先我要几块料子做衣裳,不过一天的事,现在要一块云锦,居然得等上好些日子,可见是底下的人看夫人好说话,懒怠了。”
“云锦这东西呢,以前是圣上赏赐给郡王的,我们本是没有的,只是郡王不管这些事,就一并往锦绣楼里堆着,老太君觉得堆坏了也可惜,就随我们拿去用。”
此时,丫头端上茶来,王氏抿了一口茶,道:“如今郡王府与我们不同一处了,人家有郡王妃操持着,自然不会往我们这边堆着了。”
“这样啊,哎……我原想着给夫君做一件冬衣的,这云锦华丽绚烂,质地极好……”陈牧月略想了想,笑道:“不过也不妨事,我们陈府里有好多呢,便以为这赵府也该有的,不曾想竟是郡王匀过来的。”
招手命绿荷,故意扬声道:“绿荷,过两日我们往陈府去一趟,取一些云锦回来。”再笑问王氏道:“夫人,我们陈府还有上好的蜀锦和绫缎,每逢年节,圣上赏赐好多,反正也用不完,要不要顺道也给夫人你拿一些?”
此时,王氏瞬间拉下脸来,放下茶盏,冷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往娘家拿东西的做法,是打了我的脸,也是打你夫君的脸。”
手按在矮桌上,撑着起身,袖子一甩,往屋门外走。
“都是一家子的人,夫人何必这么多心?”
陈牧月娘家势大,怎么可能会对王氏忍气吞声?
也起身,要送王氏出门,冷笑道:“且外人若是真的要说赵府,还另有一桩更打脸的事,我这一桩小事算得了什么?”
王氏知道她说的是秦笙的事,秦府一家子死了,赵府一家子青云直上,外人碍着赵府权势不敢嚼舌根,但心里都瞧不上。
王氏回头,瞪了陈牧月一眼,陈牧月只是冷笑回应。
“月儿!”
赵温时领了责罚回来,身上受了伤,一回来就见到王氏与陈牧月剑拔弩张,一瘸一拐上前劝和道:“娘,你先回屋去吧。”
王氏见赵温时受了伤,不忍心再给儿子添乱,只是冷冷道:“儿子,你自己的媳妇儿,出身再怎么高贵,就算是公主,你也该好好管管。”
“娘,儿子知道了。”
赵温时将王氏送出小院,王氏又心疼儿子,劝他以后不要再与赵长循顶撞,他都一一点头答应。
王氏走后,赵温时再回来与陈牧月道:“月儿,娘身体不好,有些事你也多忍忍。”
“我也不想和你娘争执。”yLcd
陈牧月扶着赵温时往软塌上走,道:“自我不管家事之后,那些丫鬟小厮们对我懒怠了不说,我要给你做一件冬衣,要一块云锦,你娘都推三推四的,我说要回陈府拿,她还觉得我打了她的脸。”
赵温时坐在软塌上,无奈道:“你本就是故意要刺激她,给我做冬衣,不一定就要用到云锦,没有就另用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