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同僚都用好的云锦,而你却用不好的,外面的人会以为我这个做娘子的对你照顾不周,再说了,那云锦怎么会没有?”
陈牧月打开王氏送来的药膏,凑近闻了闻,道:“彩云堂里有什么布料,我一清二楚,年节时,我们陈府送来云锦六匹,你送雀儿妹妹去和亲,圣上也赏赐了许多,这些我虽不管事,可我都看着呢,能不知道吗?”
赵温时道:“好,我知道了,我和娘说去,兴许是彩云堂那边的人忘了。”
陈牧月淡淡道:“你就知道护着你娘。”
赵温时道:“我这不也护着你吗?”
陈牧月看向他,道:“你身上的伤疼么?”
“还好。”
“夫人给你送了药,我看了看,确实是上好的药。”陈牧月扶着他起身,道:“进屋来,我给你上药。”
“好。”
两人进了里屋,绿荷将门关上,站在门外守着,让两个小丫鬟去烧热水。
过几天后,傍晚。
碎云脂花伎馆外,有一个冒出来的人头一直躲在馆外一处深巷里,偶尔冒出头来,鬼鬼祟祟,若泠鸢与赵长离不走近细看,根本不知道这一身深青衣裳的人是白越。
他将竹柄折扇合起,插在腰间,趴着墙边,探头探脑。
赵长离在他身后,脚步放轻放缓走上去,泠鸢扯着赵长离的袖子,轻手轻脚跟在后面,看白越到底在盯着谁。
除了烟儿,还能是谁?
果然,循着白越的目光看去,烟儿从碎云脂花伎馆里走出来,梅青跟在后面,问烟儿道:“烟儿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第99章 没想到癖好都挺特殊的
烟儿道:“去东街上买一些做靴子的料子,再买一些衬布和绒布,冬日快到了,得做一双暖和的靴子才是。”
她今日只着一件交领窄袖的青缎衣裳,褪去浓妆,发髻简单用一枚镶玉蝶金簪挽起,比往日在伎馆里看到的红唇艳艳,云鬓梳起,珠翠满头,颈间馥馥存香截然不同,不禁让白越想起她还是曹家小姐时的模样。
白越越想越出神,垂首沉思,剑眉紧蹙,五指紧握,他原先只打算在朝中做个清闲文官,娶妻生子,没想过往边关去冒险征战,可是,这一切都因为那一场逃婚,让他想要逃离原来的所有,前往边关。
可烟儿一出现,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泥潭之中。
他对于烟儿的感情,很模糊,既说不上是爱情,也说不上是恨意,或许不甘心更多一些。
“靴子?”梅青跟着烟儿往东街上走,想了半晌,笑问道:“烟儿姐姐这是要给谁做靴子呀?是不是白公子?”
烟儿侧过脸看梅青,轻嗤一声,道:“你个小丫头,少管这么多事,我给我自己做的不行么?”
梅青却道:“可烟儿姐姐你从来不穿靴子的,你不是老嫌靴子不好看,嫌靴子麻烦吗?前些日子鸨母给你送来冬日的毡靴,你都不要,全给别的姐姐了。”
烟儿别过脸去,有些心虚,道:“靴子不好看,但走路舒服呀,跋山涉水穿靴子都比穿鞋子好,鸨母给的毡靴不好看,我要自己做。”
“哦,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要给白公子做的呢!”
梅青有些失望,又在烟儿耳边说了白越的许多好话,说什么白公子家世又好,对烟儿也好,让烟儿姐姐对白公子上心一些,让她顺道也给白越做一双靴子。
这些话说没说到烟儿心里,不知道,反正肯定说到白越心里去了。
泠鸢与赵长离盯着白越的神态,那低头时抿唇的不安,脸上莫名染上的绯红,眼底闪过的希冀,五指紧握着腰间的紫竹柄折扇,脚下欲要上前,却不敢迈出一步,犹犹豫豫……
每一个细节,都让身后两人恍惚觉得,眼前的白越,应该才不过十六岁的、情窦初开的半大少年,被一个姑娘的每一句话牵扯得脸红心跳的。
烟儿与梅青主仆两人说着话,往东街去,东街距碎云脂花伎馆不远,很快就到了东街一间布料铺子里,白越也跟了上去,他专心于烟儿的动向,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两人。
烟儿缓步踏入一布料铺子里,铺子的掌柜的认识她,熟络地招呼,与她道:“烟儿姑娘,你上次让我寻的料子颜色,我给你寻来了,你细看看。”
说着,掌柜的便命铺里的伙计捧上几块布料来,递到烟儿眼前,让她挑拣。
“烟儿姑娘,这缁素呢虽不是上好的料子,但你要的是没经过染色的纯白色,这可得好几道漂净,才能得了这么个干净的白色,不容易啊,所以这价格嘛……”
掌柜的搓搓手,满脸堆着笑,剩下的话他不说,烟儿也明白。
看着这几块料子,有的偏白,有的米黄,有的褐黄,都是缁素,而缁素原本的颜色多为深褐色,但她嫌褐色不大好看,她要的料子又不能染色,像是市面上卖的那种雪白色其实也是染的,这掌柜的能把料子漂成这样白净,看着与白色无异,已然是尽了心力的。
烟儿挑了一块颜色偏白,质地厚实一些的缁素,道:“掌柜的,这料子多少钱一匹,我要了。”
掌柜的报价:“一两银子。”
缁素只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布料,上好的也都是几百文钱就能得一匹,这掌柜的要一两,确实贵了许多,且花一两银子其实能买更好的料子,她却仅仅买一块缁素,着实奇怪。
“好。”
烟儿连价格都没谈,直接让梅青付钱,又在铺子里选了一些毡毛褥垫,特别嘱咐要没有杂色的,选了几颗铜制铆钉,出了铺子,往别处买了一些靴子装饰用的祥云纹样玉片。
看着街上有新鲜的玩意儿,又在街上闲逛好久,烟儿只是逛逛,没花钱买,最后只买了做靴子的几样东西回到伎馆里。
跟着烟儿主仆两人绕了东街一圈的三人,终于有些累了,泠鸢都累得下巴抵在赵长离肩上,被他半拖半拽着走。
白越望着伎馆,依依不舍地转身,这才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两人。
“噢哟,郡王,你也往这地方来?就不怕郡王妃吃醋?”
白越抽出腰间紫竹柄折扇,向赵长离处走来,粗略扫过他身后躲着一个穿着深青圆领锦衣的人,那人牵着赵长离的手,贴在他身后,头压得很低,只露出小半边清秀的侧脸,他没看清是谁,以为是男子。
走到赵长离跟前,双手护住胸,调侃道:“这么俊俏的小生……郡王,没想到你有这种……癖好啊?”
赵长离捏了捏泠鸢的小手,侧过脸,低声道:“阿鸢,别闹了。”
身着男装的泠鸢从赵长离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咧开嘴露出皓白贝齿,梨涡深深,杏眸流转,哪里是小公子,分明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yLcd
泠鸢冲着白越笑道:“白公子,没想到你有这种……癖好呀!”
白越不解,想要凑近问她,却被赵长离伸手格挡了回去。
白越只能伸长颈脖问道:“我有什么癖好?”
泠鸢笑道:“尾随人家姑娘的癖好啊!”
“郡……这位小公子,你讲话莫要那么难听好不好?啷个不叫尾随,叫做……嗯……我让我想想……”
白越望着天,站在热闹集市之中,苦思冥想好久,也没想个别的词来,最后跟上前面走着的两人,辩解道:“这叫做关心!我关心关心一下,就怕天黑人稀的,她不小心遇到……”
他望了望青天白日,人来人往,他心虚道:“我怎么说也算是她恩客,关心关心她的动向,很正常吧?”
“嗯,正常正常。”
泠鸢双手抱胸,颇为敷衍地点头道。
第100章 别刺激失意人
三人一路走到一处酒馆,是赵长离与白越时常来的酒馆,与那些匾额蹭亮的酒楼不同,酒馆幌子摇摇晃晃。
见了两位熟客,身着葛布衣的小二哥打后堂上前来,直接请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间,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躬身问道:“郡王、白公子,可是同往常一样的饭食与好酒?”
“对!”
白越心中郁闷,大步往前迈,扬手一挥,道:“给我上三坛苏合香酒来!再来几斤冷切羊肉牛肉来!”
赵长离瞥了一眼一旁握着小手,低着头暗喜的泠鸢,知她要蹭酒喝,对小二哥道:“来一些甜酒,再上一些点心,还有茄夹、豆粉裹羊杂、花酿驴蒸、烤葱饼……”
苏合香酒醇厚,但她喝了容易上头,现在是在府外,她喝了酒要是失了态,不怎么好,所以给她一些甜酒,就当解馋了。
泠鸢却不高兴了,小手拉着他袖子,嘟着粉腮,低声撒娇道:“我不要喝小孩子喝的甜酒。”
赵长离点头,道:“那好,那就连酒都不要喝,省得回家去,祖母又要责怪我带你出来,把你给带坏了。”
她额角抵着他肩侧碾磨着他,道:“给我喝一点点苏合香酒嘛,就一点点没事的。”
赵长离冷声道:“等你酒醉了,我就派人去府里,到时候惊动了祖母,看你怎么收场。”
苦着一张脸的泠鸢本来还想与他争辩,听他把韩老太君拎出来,想着自己今日出门,本就不容易,若因喝酒喝醉了,惹得老太君不高兴,那得不偿失。
看她蹙着眉头,赵长离揉揉她脑袋,凑到她耳边柔声道:“回去我们回房再喝,我看着你喝,没人知道,你醉了我也不会告诉旁人,好不好?”
“好~~~”
虽不情愿,但泠鸢还是答应了下来。
走到雅间门口的白越见着两人在身后低声耳语,又想起自己孤寡家人一个,郁结于心,用力一打折扇,打出哗啦巨响。
脚上如砸地一般,重重一踏,踏入雅间,掀下裳衣摆,跨坐在镂空圆凳上,道:“啧啧啧,你两个,跟着我来是故意膈应我是不是?”
泠鸢刚要说不是,她本人只是想要出来看个热闹,整日闷在府里她嫌喘不过气来。
赵长离却拦住她要说的话,抿唇一笑,道:“是。”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一个孤家寡人?!”
白越捏起衣角佯装擦泪,哭哭啼啼要往窗边趴去,迎风泪目,手脚并用地要往窗槛上爬去,口中还牢匚氐溃骸拔也换盍耍我要跳下去!”
赵长离视若罔闻,扯过一张镂空雕花圆凳到自己身侧,让泠鸢挨着自己坐,小二哥上了酒菜,躬身道:“郡王、白公子,点心稍后再上,这天冷,点心上早了容易凉。”
赵长离微微点头,别了别两指,小二哥会意,敛身退下,关上了雅间的门,雅间内就只剩下凭窗独自掩泪的白越,还有喝着酒,吃着肉的赵长离与泠鸢。
随着夜幕渐渐拉开,风也愈来愈冷,赵长离脱下自己的外袍给泠鸢披上,拢紧领口,冲着窗边黯然神伤的白越道:“关窗!别冷着我家娘子!”
白越眼眸一直盯着酒馆斜对面的碎云脂花伎馆,听到赵长离厉声命他,他回头看了一眼泠鸢,生怕她真的被吹病了,到时候赵长离找自己算账,只得讪讪地关了窗,吱呀一声,伴随着他无奈的叹息。yLcd
他走到桌前坐着,看了一眼对面正喝着甜酒的泠鸢,问道:“郡王妃,你说烟儿到底要给谁做靴子?要给我嘛,可我从不穿缁素的料子,这事她应该知道的啊!”
他郁闷了一下午的事,便是这事。
百思不得其解,又联想起伎馆那些姑娘偶尔透露出来的话,说烟儿时常去寒马寺找一个人,心更加焦灼,恨不得直接跑到伎馆里问她。
泠鸢还没开口说话,嘴里就被赵长离塞进一块油炸的蜜汁酒酿团,斜睨了一眼白越,道:“问我娘子做什么?我娘子又不是你的烟儿姑娘,问她不如直接去问烟儿姑娘。”
白越一仰头,灌了一口酒,苦恼道:“烟儿现在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没好意思当面去问她。”
“你也知道你不是她什么人啊?”不知赵长离到底是安慰他,还是嘲讽他,拍了拍他肩,道:“既然知道,你还在这里苦恼什么?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白公子,别费劲了!”
白越抖了抖肩膀,抖掉他的手,冷哼一声,道:“郡王,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
找长离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选了一块肉汁饱满的茄夹,继续往泠鸢嘴里塞,淡淡道:“同情你什么?同情你花大价钱,都没能打动曾经在你婚礼上逃婚的姑娘?同情你不甘心,非得揪着一个姑娘祸害?同情你忆往昔,这么多年了,还心心念念惦记着人姑娘啊?”
白越气急,脱口而出道:“你……你不也惦记着郡王妃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喝醉时,念叨的就是郡王妃的名字,什么阿鸢……当时信阳公主还生了好大的气呢!”
赵长离看了一眼泠鸢,发现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瞪大眼眸盯着他,赵长离随手夹了一块肉烧饼往她嘴里塞去,搁下筷子道:“所以呢?你以为人人都像我家阿鸢这么好骗啊?”
泠鸢给他一记狠狠的白眼,赵长离双手覆住她的双眸,当做没看到。
白越被他的话气得脸色涨红,浑身发热,没个发火的地方,只能摇着扇子去去火气,冲泠鸢抬抬下巴,道:“郡王妃,你看看你身边待着个什么鬼!瞧瞧他这得意的模样,你真是眼瞎了才嫁给他,你当初就该听我的话,赶紧逃婚!否则日后可有得你受的!”
“咳咳咳……”
泠鸢吃得太急,被白越这话呛到了,赵长离给她喂了几口水,抚她后背,冲着白越斥道:“你说什么呢?你自己情场失意,挑拨我们做什么?见不得别人好啊?”
第101章 讹钱回来给你丫
白越不服气,扇子往赵长离方向大力扇去,扇出一股巨大的风,他道:“说让你刺激我了?我现在这么脆弱,能随意刺激的吗?你刺激我,还不让我挑拨挑拨你啊!”
赵长离用身子挡住扇子的风,伸手护着泠鸢,把她往怀里拥着,道:“大冷的天,你扇什么歪风?我娘子要是冷得病了,我找你算账!”
白越也怕赵长离生气,赶紧收起折扇,轻哼道:“你有娘子了不起哦?”
赵长离故意报复他扇风之举,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未婚妻逃了婚……”
“你……”白越吵不过赵长离,又把火力转向泠鸢,道:“这种咄咄逼人,毫无怜悯之心的人,郡王妃,你居然能忍受得了他?”
“我觉着……”泠鸢终于咽下口中的茄夹,缓缓道:“她应该是给某位出家人做的靴子。”
“出家人?”白越顿时想到了烟儿去寒马寺的事,挪了挪凳子,靠近泠鸢,问道:“怎么个说法?”
泠鸢想了想,道:“寺庙或者禅寺的禅修服不可染色,也不能有杂色,都得是布料原本的自然色,且她买的是缁素,不是什么好布料,但是耐磨,她又买了铆钉等,是为了方便行走山路用的,应该是一位苦行僧的出家人。”
赵长离两指扣着酒杯,淡淡道:“有苦行僧的禅寺,盛都中还挺多的。”
白越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寒马寺是不是也有苦行僧?”
赵长离和泠鸢都点点头。
白越又想起烟儿逃婚的事,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道:“怪不得成婚前我问她有没有心上人,她都说没有,原来不是没有……只是她和对方不可能罢了。”
说着他直接起身,想要去伎馆问问清楚。
赵长离伸脚把他给绊住,拦着他道:“你这只是揣测,万一她要是给你做的靴子,你这么一去,惹恼了她,看你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