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肚子灌了几杯黄酒,脸上一团红,道:“那个烟儿不识好歹,像白将军这样的人,她居然拒之门外,去见那个什么孙仲白?这种女人,你今后别碰了,小心她沾染了孙仲白那厮身上的晦气!”
“我告诉你,孙仲白这种小人,我都不屑见他,他干过的龌龊事,我要是想抖落出来,那能抖落一大箩筐!”
郑天越说越起劲,没发现身后悄悄靠近的人。
孙仲白本是要去方便的,却听到有人骂他,循声而来,见到是天南伯之子郑天。
他站在望台门槛之外,虽有怒气,但想想郑天的身份,再三压下怒火,负着手,再三踟蹰之下,一忍再忍,里面的人一句又一句,像是无数双拳头,铺天盖地往他脸上打来。
决心进去时,脚下却迟迟不敢迈开。yLcd
“让一让!让一让!小心酒烫人啊!”
四五个小厮从他身边走过,手里捧着托盘,踩着碎步,急匆匆走来。
穿廊窄,四五个小厮这个跑着,把站在廊下的孙仲白一屁股撞到了望台之内。
而郑天还在骂着孙仲白,什么污言秽语都用了出来,说一句就喝一盏酒,根本没看到身后有人。
孙仲白听他口出骂语,双眼都红了,冲过去就往郑天脑袋上抡上一拳。
郑天没反应过来,眼底冒火星,一下子就懵了,他可是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贵族公子,哪里被这样欺负过?
火气窜上脑袋,反手就往孙仲白脸上招呼去,“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得脆响,嘴里还道:“孙仲白,你不过是我父亲养的一条好用的狗,你居然敢对你主子动手了!真是荒唐啊!”
孙仲白也不甘示弱,拿起一张圆凳,就往郑天脑袋上打去。
两人在望台里缠斗,伎馆里四处都吵吵闹闹,无人在意望台里的吵嚷声,只当是喝醉了酒,闹酒疯呢。
白越早就醉得不省人事,摇摇晃晃,走到望台门槛之外,坐在地上,靠着门柱,歪头睡去,里面两人如何打斗,如何对骂,他好像什么都不知。
只听得望台朝外的栏杆“哐当”一声,接着扎扎实实一声“砰”,凭着白越多年征战在外的经验,那是人从高处落地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落地了,只听得伎馆鸨母从楼下跑上来,哭天抢地,摔坐在地上。
鸨母捶胸扶地,道:“我都说了好几次了,这处望台栏杆坏了,坏了,早就坏了,怎么还有人来这里喝酒啊?出事了吧?我的老天爷啊!完蛋了完蛋了!这下老娘我彻底完蛋了!”
靠着门柱醉过去的白越左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鸨母那副痛哭流涕的样子,摸了摸鼻子,歪过头,继续睡去。
天南伯之子郑天从伎馆三楼坠地,全身是血,被抬回府时,还悬着一条命,天南伯请了许多太医大夫去治,都治不好。
太医都说:“郑公子下半辈子,怕是得永远躺在床上了。”
天南伯要孙仲白死,连续好几天上书皇上,要定孙仲白死罪,孙仲白为了保命,向天南伯保证,只要天南伯留他一命,自己就不会将天南伯这些年做的事透露给别人和皇上。
天南伯什么人?杀人灭口的事他做得还少吗?孙仲白不过是一枚棋子,捏死了,就再也没办法开口说话了。
孙仲白在牢狱时,烟儿去见过他一次,与他说道:“孙公子,只要你把当年洛州渭阳河堤坝的事说出来,有人会保你性命。”
“当真?”孙仲白不信。
白天他不信,但晚上他就信了。
天南伯派的人来杀他,要不是白越“恰巧”带着东城营的士兵路过,冲进去救他,他早就一命呜呼去见黑白无常了。
郡王府内,泠鸢将天南伯和孙仲白的名字上画了圈,接下来就是……
她坐在书房里,咬着笔头,白越坐在她对面,摇着扇子,扇走周围的小飞虫,瞥见她要往定北侯的名字落笔,开口道:“郡王妃,定北侯这人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他没有儿子,女儿早就嫁人了,搞不出啥子事情来。”
泠鸢道:“要想动他,确实很难。”
她不仅知道定北侯与陈府、赵府交好,还知道当年卫国公秦府通敌叛国一事,是定北侯扯出来的,对定北侯这个人,泠鸢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第195章 掉发问题很严重啊夫人
白越道:“要不等郡王回来再动他,如何?”
泠鸢冲着白越,不怀好意地笑道:“定北侯是带兵的,你也是带兵的,你最知晓他会犯什么错了,实在不行,你去挑衅挑衅他,怎样?”
“我干嘛要挑衅他?”
白越手中用力扇着扇子,转过头看了一眼双眸冒着星星,满是恳求之意的泠鸢,收起扇子,扇骨敲桌沿,无奈与她道:“定北侯领着南城营,平时偶有烈马踩踏庄稼,侵占百姓田地的事,他都花钱解决了,重金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
踩踏农田,侵占百姓田地,这种事花钱能解决,很少会闹大,因为百姓都知道,报了官,把事情闹大了会丢命、
而且定北侯还给了他们钱,他们恨不得磕头谢恩,哪里还会去报官?
但是,要想闹大也不是不可以。
泠鸢从书柜一处取出盛都田宅略图,道:“我一会儿指给你看,那一处是王氏的田地,到时候你与定北侯的兵相互追逐,把他们引到王氏的田地上。”
这时正值仲春,田里的秧苗都一茬一茬地长了出来,望过去一片绿油油的,这个时候踩踏秧苗,那这一整年就没有任何收成了。
王氏的嫁妆很少,很寒酸,这些田地就是她的嫁妆之一,她很看重,时常亲自去查看,昨日她还和泠鸢谈起这些田地来,说今年收成肯定很好。
若是踩踏了,那……王氏不是那种惹事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定北侯,为了儿子的前程,她要是遇着这样的事,肯定会暗自吃亏,忍过去。
三月十三,定北侯所率之兵踩踏赵府夫人王氏的田地秧苗,赵府夫人王氏知晓之后,自然要先上定北侯府去寻个公道。
这公道在定北侯府是寻不着的。
定北侯夫人与王氏谈了一个两人都接受的价钱,还亲自送王氏回府,说了很多抱歉的话。
从定北侯府出来之后,王氏果然如泠鸢所料,忍气吞声,并没有张扬出去,只是与自己儿子赵温时抱怨了几句,还让赵温时沉住气,忍一时风平浪静。
三月十六这日,定北侯夫人入宫见陈贵妃,正好泠鸢与王氏也入宫。
陈贵妃要与泠鸢说一些私密话,她身上的病快要好了,但是她私心想要未然多待在宫里。
泠鸢和未然都没有告诉她,她所中的是檀郎蛊,也没告诉她是未然给她下的蛊,只告诉她要用冰水沐浴,沐浴之后再去钦正殿焚香,听未然诵佛偈,身体才会慢慢变好。
她中了檀郎蛊,却误以为自己对僧人未然动了心,病快好时,对未然的不舍愈发强烈。
她想到未然入宫,是泠鸢促成的,所以,当她不想让未然这么早出宫时,立马就想到了找泠鸢帮忙。
但是这些事,王氏和定北侯夫人在,不方便说,她便按着泠鸢的意思,支开定北侯夫人和王氏,让她们一起到小厨房里,端来羹汤与安胎药。yLcd
每一个宫外的诰命夫人、侯夫人、国公夫人、王妃、郡王妃、宫里美人以上的女子,都要亲手服侍一次怀有身孕的妃子,以此表示皇上的孩子未出生,就受众人侍奉,务必尊贵。
戕害宫里未出世孩子这种事,其实是极其罕见的。
轮到谁入宫侍奉就怪罪到谁头上,所以人人都很小心谨慎,生怕出差错。
亲自侍奉其实就是盯着宫里的人熬汤煎药,她们不用真的亲自动手,最多就是到殿门口时,亲自端上去给贵妃。
等陈贵妃和泠鸢说完话,王氏与定北侯夫人走了进来,一个端着羹汤,一个端着安胎药到贵妃跟前,福了福身子,恭请陈贵妃用羹汤与安胎药。
陈贵妃身侧的宫女接过王氏递过来的羹汤,舀了一勺尝了尝,用银针试了试,没有问题,再端到陈贵妃手边。
陈贵妃坐在软榻上,接过羹汤,羹汤还烫着,她用手中的白瓷勺子搅动了几下,发现有些不对劲,又搅动了好几下,眉头一皱,只见王氏端来的羹汤里,居然有几缕头发。
一团粥糜里藏着一小团头发,就在陈贵妃手上的白瓷勺子上,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陈贵妃立马摔下碗勺,脸当场就黑下了,看着那一团粥糜里的头发,捂着心口就想要吐出来。
早听闻,宫里有些奴婢不满主子,心有怨气,会在服侍的时候往茶盅里,米饭里吐口水,或者用洗过脚的水端来给主子洗脸。
做这种事又能解气,又不会被察觉,毕竟口水、洗脚水等这些东西只是脏了些,但是无毒无害的,银针也试不出来。
陈贵妃一直很担心自己不小心就吃下谁的口水,谁的洗脚水,想想她都觉得反胃恶心,所以吃东西前格外小心,都要反反复复查看,是否藏有污糟之物。
今日也不例外,没想到居然被她撞着了。
贵妃饮食里有污物,还是在王氏端来的羹汤里发现的,吓得王氏瑟瑟发抖,垂手站在一侧,不敢说话。
定北侯夫人见状,赶紧将自己的药汤端上前去,示意自己的药汤没有任何问题。
陈贵妃命人来查,挑出羹汤里的头发,清洗干净后捋直,拿来与宫里的人比对。
宫里的人挑出了羹汤里的头发洗干净,认真比对后,发现王氏端来的羹汤里的头发,是定北侯夫人的头发,偏黄一些,更粗一些,这是因为定北侯夫人早些年与定北侯随军征战,头发粗糙,至今也懒得养好。
陈贵妃瞪了一眼王氏,再瞪了一眼定北侯夫人。
陈贵妃冷眼扫过宫内众人,染了丹寇的食指指着众人,厉声道:“这到底是谁做的?”
定北侯夫人上前,撇清关系,道:“贵妃娘娘,我不知道是谁拿我的头发放到贵妃娘娘的羹汤里,这事绝对不是我做的,我没有理由辱没贵妃娘娘。”
她说话时,眼睛时不时看向王氏,再对陈贵妃道:“我与贵妃娘娘平日并无仇怨,没有侮辱贵妃娘娘的理由。”
第850章 韩承晔:我承认我浑浊
王氏是陈牧月的婆婆,婆媳素来不合,陈牧月还时常拿出贵妃来压她,她最有可能对陈贵妃心怀怨恨。
陈贵妃当然也知道这事,对王氏的怀疑又多了几分,问王氏道:“这羹汤是你端来的,你有什么话说?”
王氏此时百口莫辩,她干瞪了定北侯夫人一眼,怀疑是定北侯夫人故意把她的头发放到羹汤里,以此来嫁祸给自己。
三月十三日,定北侯踩踏了王氏田地的秧苗,定北侯夫人那日和和气气与王氏商量了价钱,满口的道歉与对不住,她提出的价钱对王氏来说很优厚,亲自送王氏回府时,还让丫鬟送给王氏几匹上好的缎子,以此表达歉意。
王氏心里嘀咕着,难不成定北侯夫人觉得价钱太多了,她心里气不过,要嫁祸自己来出气?
而此时,定北侯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她怀疑王氏那日去自己府里,偷偷拿走了自己的头发,现在用来嫁祸自己。
泠鸢站在一旁,心里门清:定北侯夫人的头发,是她――不,不是她,她是“清白”的――是韩承晔。
韩承晔跟着宁王妃去定北侯府上,趁着无人注意,顺手牵羊偷走几缕定北侯夫人的几缕头发,他平时往书铺里偷偷塞自己书的技能,还是有些用处的。
未然还在宫里,要想偷偷给陈贵妃羹汤里加点别的东西,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赵府夫人王氏与定北侯夫人与陈府都有不浅的关系,陈贵妃不打算继续追究,训诫了王氏与定北侯夫人之后,便让她们回去了。
回到赵府的夫人王氏左思右想,这件事怎么想,好像都一定北侯夫人有关系,自己什么都没做,被陈贵妃训斥了一顿不说,回来还要被陈牧月嘲讽。
一气之下,她来找泠鸢寻个安慰。
泠鸢劝她道:“夫人何必为了一件小事不快?不管是谁做的,贵妃现在既不追究,这事也就过去了。”
夫人王氏的手摁在心口,大喘一口气,道:“我心里是过不去的。”
泠鸢命米豆给王氏调一盏冰花秋梅膏来,道:“其实我一直怀疑,这事是贵妃宫里人做的,但是我也不好当面指责贵妃的宫里人对吧?所以我就没帮夫人你说话,夫人不会怪我吧?”
夫人王氏摇摇头,手抓着桌角,道:“不是贵妃宫里人做的,贵妃宫里人不要命了?去做这种事?”
赵府夫人王氏与定北侯夫人做这种事,贵妃会为了大局,不计较,但是贵妃的宫人做这种事,且还是在贵妃有身孕其间做这种事,必死无疑。
贵妃宫里人肯定知道贵妃平日里很在意这种事,往贵妃饮食里投不洁之物,对贵妃无害,可一旦被察觉出来,宫人几乎没有活命的机会,过谁敢冒着生命危险,就为了出一口怨气?
不可能。
所以王氏心里咬定了是定北侯夫人蓄意报复她,嫁祸给她。
泠鸢将米豆端来的一盏冰花秋梅膏推到王氏手边,再细问她道:“看夫人的意思,难不成夫人知道了些什么?”
王氏看泠鸢问了,忖度一番,低头再看看手中化开的一盏冰花秋梅膏,还是将定北侯踩踏自己田地秧苗的事情说与泠鸢听。
泠鸢一听,将早就酝酿了这么多天,打了这么多次腹稿话说与王氏听。
她说道:“这事说来,是定北侯欺人太甚,踩踏夫人你的田地秧苗不说,居然还想要将陈贵妃羹汤有不洁之物的事嫁祸给你,谁不知道夫人你与陈贵妃的侄女不睦已久,我那日听贵妃的意思,好像也怀疑是夫人你做的。”
王氏猛点头,道:“我明明与定北侯夫人谈好的,何曾想她背后来这一出!”
泠鸢道:“正是因为夫人你好说话,定北侯才觉得夫人你容易拿捏,她压根就看不起夫人你,又对夫人你窝着火,那日才故意嫁祸你的。”
王氏越想越觉得泠鸢说的有道理,捧着小盏喝了一口冰花秋梅膏,道:“定北侯府说要给我的钱,现在还没送到我府上,可见,定北侯夫人不是诚心诚意要解决这件事的。”
“夫人,我是为着你好,你可小心些,别被定北侯夫人骗了。”泠鸢凑近她,小声道:“我听宁王妃说啊,因为南方收成不好,定北侯去年入不敷出,拮据得很,她允诺你多少钱啊?”
王氏用手算了算,道:“我损失了三万两,她说要给我十万两。”
“前些日子宁王妃去定北侯府上,要定北侯支取三万两还给宁王府,定北侯夫人都说没有呢!”
泠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道:“宁王世子跟着宁王妃去的,你若不好问宁王妃,就让赵温时去问问宁王世子去,是不是有这事。”
王氏信了七八分,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办?”低声道:“那可是定北侯府,我又不能去报官。”
泠鸢道:“谁说不能?你儿子赵温时是大理寺丞,就算他要回避不得审理,凭着他人脉,这事他还能委屈你这个亲娘不成?”
“这……”
王氏觉得若是报了官,到时候不好收场,但心里有不服气,想要给定北侯府一点颜色看看,她不是好惹的。
泠鸢当然清楚王氏的性子,道:“夫人,你只需要吓一吓他们,不是真的要将这事闹大,你将这事报了官,层层报上去得要时间,在还没报上去之前,你去给定北侯府透个风声,他们一听,肯定慌了,要找你商议,求你谅解,到时候,是他们定北侯求你,你这气也顺了,钱也拿到手里了,再让你儿子赵温时找一些人,把这个案子压下来,撤了,不就好了嘛?”yLc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