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望的喜悦立马充斥全身,谢珥抱着翠枝高兴得直跳:“考上了!考上了!哥哥他果真有去考试!!”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从人群里站出来道:“崇威谢府的谢谨行,有传言起,为胡人血统,望查明,如属实,应当取消考试资格。”
此人一出,紧接着,就有无数人站出来纷纷附和。
谢珥心里一急,从翠枝手里抢过一方花布巾,把脸蛋和口鼻盖住,掩盖身份冲出来争辩道:“血脉一事,先前崇威将军自己不是澄清过了吗?人家是祖上曾有迁移过来大晋的先胡时期的人,可那是先朝的事,在大晋十几代,早就是晋人了!”
族学的学子们随即也冲去附和道:“对呀,大晋律例有规定胡人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之前事情就已经查清楚了,要不然,怎么官府还保留名额呢?既然能进去考试,当然是已经查清楚的,出了成绩你们才跑来这么说,不是嫉妒,难道是想诬告官府办事不力吗?”
只见那人不急不躁,又缓缓跪伏山门台阶前,禀道:“若有证据证实,谢谨行实乃端阳郡主十几年前出使胡疆,作努哈大汗宠妾期间怀孕所生,那么,既为可汗之子,便与我大晋为敌对,早有明律例所出,但凡晋人同胡疆混血所生,不得踏入大晋冠以户籍。那么,科考成绩自然也不作数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谢珥裹着布巾,气得瞠目结舌:“你...你...你不要含血喷人!端阳郡主何时出使胡疆,又何时曾侍奉过努哈大汗??”
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记忆中,谢珥确实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是她,这世上能知道这件事的人本来就少,当年郡主被长公主偷偷送去胡疆后,就死命封锁消息,除当事人和当年护送郡主出使的人外,再无人知晓。
可护送郡主出使的人中,如今只死剩崇威将军,也已经成了郡主夫君了。
长公主身体不虞,派人出宫命郡主前往侍奉。
端阳郡主的车马刚刚驶经贡院附近,就被今天等放榜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恰巧此时,东宫太子的仪仗队伍也途经此地。
太子队伍末尾,有一口精致的木质大箱,箱子内有气孔,被十几个人抬着。
大伙一听太子移驾到此,立马自动往街道边缘退去,给太子和郡主腾出路。
“参见殿下,我正要进宫侍奉母亲。”
端阳郡主下车给太子行礼。
“姑姑已无大碍,表姐不必记挂,只是有一事,本宫需要表姐帮忙。”
端阳不知其解:“殿下请说。”
“来人,”太子突然沉下脸号令,“抓住端阳郡主!”
事情在一瞬间发生,让所有人都错愕不已,郡主自然不会束手就擒道:“敢问殿下,端阳何罪之有?”
“表姐并无罪,本宫只是要护送表姐回胡疆的。”
这时,太子队伍后的木箱开启,一个高鼻深目,眼眸蓝色的胡人被铁链锁住四肢,已为阶下囚却依然威武十足地盘腿坐在木托上。
“努哈大汗,可认清楚是否你的阏氏了?确认好,我们签下的条例就要生效了。”
端阳郡主被十几个宫人抓住,目眦欲裂地瞪着面前的蓝眸胡人,那些记忆深处的恐惧又一次席卷而来。
蓝眼胡人看着端阳笑了,“阏氏,我们好久不见了。”
“把郡主带上!”
就在太子下令要把端阳郡主锁上带走之际,一袭玄色飞镖突然从天而落,把那些抓住郡主的人通通打倒在地,郡主趁机逃脱。
再一定睛,发现消失了好久的谢谨行,此时就手持飞镖站在楼阁上,眼神森冷嗜血。
努哈大汗抬头看面前这位拥有深蓝眼眸的异瞳年轻男子,眉头深锁。
“努哈大汗,既然你要回去了,要不要顺便把你和郡主的儿子一道带回去?”
这时,向来在京中不怎么露面的瑞亲王带着大队亲卫赶了过来。
“儿子?”努哈皱眉。
这是沈言之提前布好,打算空手套白狼的局。
先是怂恿太子干一番大事为由,把努哈大汗从久未见天日的天牢中运出,然后游说与自己有相同利益点的瑞亲王,告诉他自己可以把废物太子推上位后,然后让他干一件蠢事,让朝中诸臣对他不满爆发。
但条件就是,他要出兵来拦截努哈大汗,将努哈大汗送回天牢,同时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让谢谨行身败名裂,再也不能参加科考,不能再在大晋立足。
“飞鹰,拿下此人!”瑞亲王命令暗卫营将谢谨行团团围住。
“不!!谁说这孽种是我生的!不是!他不是!!”
不料端阳郡主突然大声发难,矢口否认。
沈言之也早料如此。
“本王可以证明,隆宇八年,大雪,端阳郡主从南齐回来,曾途经本王封地,此子是在那时候生的。”
当时大晋朝政是不同意和亲的,但当时边境告急,长公主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偷偷把女儿送去,这为权宜之计,长公主后悔到现在,只是没想到,当时因为肚子大得实在没办法隐瞒,才不得不在瑞亲王当时的封地逗留,知道诞下孩子次年春才回京。
没想到,证据却被瑞亲王拿下了。
“不!!他不是!本郡主并无生下胡人孽种!他不是我生的!!”
此时的端阳郡主受刺激过度,旧病复发,陷入了疯狂。
竟掐着簪子挣脱宫人,往那边被暗卫钳制的谢谨行腹部刺去!
“哥哥!!!”
谢珥失声从人群中跳出,直扑向谢谨行。
却在这时,不知何时藏身人群中的沈言之一把拽住了她,“尔尔,危险!义母她现在神智不清楚!”
那一下,谢谨行明明可以轻松避开的,可他看着少女越过人群朝他奔来,又在即将到来前,被另一男子拥在怀里时,他松开了手,任由端阳郡主的簪子直刺腹部,流出汩汩鲜血。
他勾唇扬了扬笑,有一抹姝艳的血水从唇角溢出。
“哥哥!哥哥!哥哥!!”
少女喊得撕心裂肺,在沈言之怀里挣扎着,撕咬着,沈言之脸色铁青,死死圈住她不放,任由她撕咬拳打脚踢。
——
“不,不是。”
努哈大汗盯着谢谨行看了许久之后,突然摇了摇头,“他不是。”
“朕同阏氏,没生过他。”
第43章
在场的人都定住了。
沈言之设的这个局, 主要是把谢谨行的身世公诸于世,但其实当年的证据都被长公主销毁得差不多,他压根不可能找到铁证。
唯一的铁证, 便是要得到努哈大汗的当面认人。
按说,努哈大汗子嗣单薄, 出下的几乎都是女儿, 不可能让自己的血脉流失在中原,倘若他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一定会想方设法带回胡疆的。
沈言之皱了皱眉, 难道谢月菀给出的消息不准确?
但她说过, 这是她上辈子,端阳郡主亲口同她说的, 郡主又怎么会好端端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不是, 送给朕时,朕的阏氏还是清清白白的,朕都没来得及碰她一下,又怎么可能怀上子嗣?朕是喜欢阏氏, 但随便给朕扣帽子, 要朕认一个野种为皇子, 这就过了!”
努哈大汗脸色一沉, 怒喝一声挣断了锁链, 太子大惊。
同一时间, 谢珥伸手“啪”一声,毫不留情往沈言之脸上扇去。
沈言之被扇得偏过了头,如玉公子脸上还挂了几道指甲痕, 有血丝泛出。
谢珥疼得玉手都红了, 但她顾不上疼, 恼怒地瞪着他:“沈言之!别太过分了!”
说完,他手一松,她立马挣出怀抱,朝谢谨行跑去。
“抓住努哈大汗!快!”瑞亲王赶紧下命暗卫营帮太子的人把欲逃离的努哈大汗抓住。
可努哈被囚禁十几年,等的就是能够步出那个守卫森严、牢不可破的天牢这一天,为此他的部下已经遍布京城内外,随时做好接引他的工作了。
可现在,暗卫营的人缓缓松开谢谨行,不再听瑞亲王命令。
谢谨行一把抱住踉跄扑来的姑娘,把她圈进怀里。
“反了,你们反了,你们不听令本王,那听令谁?他吗?”
瑞亲王到这一刻才开始感觉到害怕,伸手一指那边抱着姑娘的玄衣男子,质问道。
“王爷,谨行并无发令,是他们不听命令,可不要随便诬陷人啊...”
玄衣男子音色极冷,围绕在他周围的暗卫慢慢疏散开,他们并没有明里听命于谢谨行,可却在谢谨行一个眼色打令下,开始沉默地与瑞亲王作对抗。
瑞亲王并没有证据证明如今暗卫是听令于谢谨行,可没有了这些年朝朝夕夕培养出来的天煞杀手,瑞亲王就等于是一只无牙的老虎,他已经不能做什么了。
谢珥被谢谨行腹部所流的血吓坏了,手用帕子竭力帮他去堵伤口,刚要抬头说些什么,不料突然被人从他怀里拽出。
可不到片瞬,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突然被谢谨行反手拉住,用力一甩,把她甩回一旁的沈言之怀里。
“护好她!!”谢谨行沉声说完,就被胡人趁乱抓走。
街道混乱,人群涌动。
谢珥落泪了,原来刚刚那胡人躲在暗处想抓她,被哥哥给换了过来。
沈言之没工夫计较刚刚的事,已经赶紧抓着她的手,拉着她往人群拥挤的地方跑,以求躲开敌人,增加胡人抓捕的难度。
•
此时,努哈大汗把谢谨行抓出了城外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时,才把他放了。
“既然我并非大汗血脉,大汗抓了我也无用,在大晋这里,我的命,不值钱。”
谢谨行冷冷道。
努哈大汗看他的眼神很怪异,像是夹杂着恨,又夹杂着诸多道不明的玩味。
“本没想抓你,想抓你怀里那小姑娘。”
努哈笑道:“她是...你的小情人?”
“我妹妹!”谢谨行愤怒道。
“哦...”努哈负着手,意味深长地一笑,“倒是个够味道的小模样,比当年的端阳郡主长得好,可惜了,没抓住,等朕回去夺回江山,定要让你们晋帝把她像当年的端阳一样,送来给朕当玩物。”
谢谨行从怀里飞快地抽出短匕,蓝眸染红了,一把钳制住努哈。
装扮成晋人的胡人手下慌了起来。
“这么不经激啊,小姑娘对你很重要?”努哈笑道。
“朕劝你,没成长足够强大之前,最好不要像现在一样暴露自己的弱点。”努哈一点一点掰开他手里的短匕,像在逗玩一个猛兽幼崽。
“你敢不敢赌,你在这里杀了朕,我的人遍布大晋,你果真能确认你的那些小暗卫们,能帮你保护得了你的小姑娘?”
谢谨行虽然不甘,但没有办法,努哈蛰伏大晋这么多年,他不走可能并不是走不了,而是在等时机,如此老谋深算的人,不是现在的他能对付得了,终于还是放了他。
•
谢珥一直在担心谢谨行,可是她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长公主姥姥虽然不是真的病了,身体也不大好不宜操劳烦心,郡主娘疯了,将军爹忙着要照顾郡主娘,根本没人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庶子。
她哭着求瑞亲王出手,瑞亲王脸色铁青,“他已经不是本王麾下了!那个叛徒,本王为何要救他,就任由他被胡人杀了得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去找沈言之帮她。
“我知道...你不可能会去救他,但是...我还是想来尽力试一试...”
谢珥哭着双膝往地上一跪:“言之哥哥,请你救救我哥哥,只要你肯救,以后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言之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这辈子爱而不得的姑娘,心疼地扶起她,道:
“我只是一介书生,想救,怎么救?”
谢珥擦擦泪水,“我知道,你手里一定有能用的人,娄泰和那个会嵩山派武功的郑克之呢?他们手里不是有人马?”
她此话一出,沈言之瞳孔紧缩。
娄泰和郑克之手里有人马...这是上辈子他说服在谢谨行身边的她时,同她敞开心扉,透露出的筹码。
所以,难道她也...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沈言之脸色难看,并没有揭穿,而是咬牙试探道。
谢珥顾不得解释这些,此时距离谢谨行被抓,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快的话,可能已经离开京城,那就很难去追了。
“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反正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你就说你肯不肯帮我?”她满眼是泪道。
“好...”沈言之艰难道,“我帮你。”
谢珥得了沈言之的答应,却依旧不能放下心,但她知道自己现在该求的人都已经求了,剩下的只能等了。
入夜,谢珥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起那个喝醉了女儿红的夜晚,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披上披风,往楼阁上去。
今夜风大,窗户被吹得“啪啪”直响,谢珥轻身前去,想把轩窗拉回一些,不料,夜色中,就看见了守在她屋外的玄衣男子。
“哥...哥?是哥哥!真的是...”
谢珥大喜过望,正控制不住自己大喊出声,玄衣男子被迫越窗而进,从后往前把她紧紧禁锢在怀里,用手捂住她口,不让她发出声音。
“不许叫不许转过身...我就放你。”背后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看得出受了伤有点虚弱。
谢珥背对着他,拼命点着头。
谢谨行松开了她。
他本来不该来的,他也知道,不该让她再接触那样肮脏不堪的人,但人在受了重伤最脆弱的时候,总是很难抑制自己,他还是想来,看一看她,知道她安然无恙就好。
他此时突然在想,若他能稍微干净一些,是不是就能离她近点了呢?
“哥哥,你的伤到底怎样了?刚刚那胡人有没伤你?你是怎么逃脱的?你这日子...到底躲去哪了?我都找不到你...”
谢珥控制不住自己,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最后耷拉下头。
“我能...看看你的伤吗?”见背后的人好久没有声响,她又问。
可她始终没有得到身后人的回应,后背的窗被风吹开,有丝丝凉风直袭她后背,她再一旋身,楼阁内空无一人,只剩空荡荡的一扇窗。
他终是不留一句话就走了,这个骗子!
•
谢氏族学在这次乡试中,全部人都荣登三甲,第一名和第二名都被谢氏族学的人摘了,一时间,这个办学时间最短的族学一下子在京城声名大噪,不少京城子弟花重金用诚意打动谢氏族长,以求能破例入读。
这下在谢氏族学的夫子们自然感到万分自豪,授学的时候就更加战战兢兢起来,对于下届的学子们,随口就是一句,“解元郎谢谨行当年怎么样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