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看这疯子掏空家底的阵势, 也大有玉石俱焚的倾向。
谢景天有些痛心地看着面前的冷情男子。
“算...了...莹莹, 既然行儿那么喜欢,我们先问过尔尔的意思, 若是她也同意的话, 我们就把尔尔嫁给他算了,行儿自幼疼她,想必不会委屈她的。”
谢景天劝郡主道。
“那怎么可以?!他们是自幼生活在一块的兄妹!菀菀才来多久?他刚没几天才知道那不是他妹妹,转头就要娶她??多禽兽才能做出这样的行为??”
端阳郡主无论如何不肯, 谢谨行也没打算要她同意, 见谢景天还在劝说她, 他在他们面前行一礼, “聘礼就先放这里, 待春闱后我择定吉日, 还会派人送来,先走了。”
说完他就态度强硬地走了。
•
白天在府里发生的事,谢珥已经听翠枝说了。
本来她还在猜想他说的意思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呢, 他明明临走还说了, 会等春闱后再来问她意思呢, 谁知他刚走没多久,就连聘礼都抬了过来,敲锣打鼓让整城人都知道了。
谢珥自觉羞涩难当,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趾头都包裹了起来,躲在里头瓮声道:
“哥哥他怎么、他怎么不先问过我啊!这下好了,我以后要怎么出去见人啊!”
是啊,在她这里连直白一句话都不敢说,到了外面却如此声张高调,恐防世人不知!
翠枝偷笑:“县主,听说聘礼下了一百八十八担,行公子还心急得连婚服都穿了来,现在你就不用担心自己有没有想错了,行公子他真想娶你。”
少女用被子裹得脸色潮红,险些透不过气,但还是觉得皮肤裸露出去一分,就会被灼红一分似的。
他怎么就真的、真的对她抱了那种想法?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到了晚上他们约定好的时间,谢珥早早遣散了屋里的丫头,但她不敢上阁楼,依旧裹在被子里,不敢见人。
上辈子那个大奸宦谢谨行对她做过的事,本来已经好久没去想了,现在却好像每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所以、所以他上辈子抱她的时候,夜里用沉甸甸的眼神注视她的时候,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
屋里的夜漏滴答滴答地响,早已过了他说好的时辰了,但还是一片安静。
他来了吗?他人在阁楼吗?还是看她没来,以为她睡了,所以也走了?
阁楼下来就是她寝室了,几层楼的门都没锁,他怎么也不下来确认一下她是否真睡了再走啊...
裹在被子里久了,谢珥就容易胡思乱想。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屋里依旧静悄悄的,谢珥睡不着,裹在被子里闷得慌,屋里炭火烧得太旺,热得满头汗。
于是,她喘`息着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小心翼翼环视四周。
发现真的没人来过,心中有些失落,然后没忍住下床,裹着被子缓步往阁楼走去。
到阁楼的门前,她突然紧张起来,从被子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开。
屋外“彭”的一声吓到了她,她一哆嗦碰得门扇“吱”一声大开,于此同时,阁楼内大开的窗边,窗外绚烂的焰火和同焰火一样艳昳的男子就这样在她眼中出现。
少女琉璃般的眸子如星子般亮了一亮,似乎被眼前的景象惊艳到。
那比焰火还好看的男子就坐在她阁楼的窗台前,安安静静,用手捂住腹部,见她从门口冒出被单的脑袋,也只是凉凉看了一眼,然后收回。
谢珥大概意识到有些不对,顾不及羞涩了,急忙从被单出来,跑到他旁边。
“哥...哥哥?怎...怎么了?”
谢谨行坐在这里吹了一宿的冷风,脸色异常苍白,见她来了,一句话也没说,把怀里给她捂着的兔子花灯递给她。
花灯被他的血染污了。
“对不起...我没留意,弄...弄脏...”他话还没说完,就从窗台一头栽入少女怀中。
“哥哥!哥哥!”谢珥哭着喊他。
片刻,他从她怀里幽幽醒转,勾了勾唇,“无碍,被人...用手肘撞了一下而已,想来你这儿借些伤药,可有?”
少女擦干泪,关上窗加旺了阁楼的炭火,把他安置在矮榻上,就到边角的柜子上找药箱。
她一边找,一边怨他:“伤了也不知道先处理伤口?还带着伤翻墙?我看你不要命了...那什么人啊,用手肘撞你一下,竟然伤成这样,他是手肘上长刺的怪物吗?”
听着姑娘叨叨念的声音,谢谨行闭着眼睛笑了,“是啊...还真碰上一只手肘上长刺的怪物了...”
谢珥以为他又在笑她,气鼓鼓地提着药箱过来道:“我在关心你呢!你倒好,又在笑我,你怎么老是这么不爱惜自己?就你这样还想娶媳妇,谁敢嫁你啊,嫁给了你随时都有守寡的危险!”
谢谨行一听,眼睛也不敢闭,慌了起来,连忙撑着身体起来。
急道:“我...咳咳咳...我不是故意不处理伤口的,就是...就是家里都被我搬空了...连伤药...伤药都塞进聘礼带来了,我...才要来问你借的。”
看着眼前男子有些慌,又有些严肃地解释的样子,谢珥闹了个大红脸。
他这人怎么这样啊,下个聘就把屋子搬空,家徒四壁连伤药都用不起了。
谢谨行接过她的药箱,“我自己来,你到屏风后避一避。”
谢珥脸又红了,“谁...谁稀罕看你的。”
她把药箱交给他后,就走到屏风后,背转过身,真的很乖地一点也不偷看。
谢谨行故意选了最辛辣味道最重最烈的药,掩盖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疼得咬牙握拳。
“尔尔...”
“嗯?”
少女在屏风后很傻地闭着眼睛,绞着手指回话道。
“我不是故意逼你...我就是...只是想帮你,我...”堂堂解元郎在同她解释时竟然词穷口拙,“我知道你想出府,你想同你亲娘一起,我...我想帮你,你嫁给哥哥,哥哥以后不会逼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后...”
他艰难地咽了咽沫,哑道:“日后你遇着心仪之人,只要你开口,我...成全便是...”
他没敢说出今日沈言之也来求娶的事,他害怕说了,她会怪自己多此一举。
“反正,你先答应好不好?”他带着近乎哄骗的语气道,明明他先前已经鼓足勇气想让她接受自己心底的那点心思,可沈言之这样的温雅公子一来,他忙不迭给自己递梯子后退。
谢珥听他那么说,脚尖在地上画圈,“可你...不是说让我先什么也不要考虑,等春闱之后,你再来问的吗?你这人怎么如此反复...”
屏风内又传来咳嗽的一声,谢谨行咳出一口血,强行咽下,又慌张地把姑娘扔在地上的布块擦干掌心血迹,随意塞进怀中。
等谢珥从屏风后转出,他已经拾缀好了。
“你...真的只是想帮我,才娶我的吗?”谢珥终于觉得稍微自在了一些,脚趾再也不抠圈了。
面对少女的问询,谢谨行显然眼神黯了黯,很快恢复如常,点了点头:“自然。”
“可是哥哥你这牺牲也太大了,怎么就把家底都掏光了,那你以后怎么办呢?”
谢谨行像儿时一样亲昵地敲敲她脑袋,“你嫁过来,聘礼会一同成为你的嫁妆,哥哥挣的钱早晚是给你花的,早给晚给不一样?再说了,钱以后我还能赚,只是提前腾位置罢了。”
“对不起,哥哥现在能给的就只有这些,你别怪哥哥穷,以后我定能数十、百倍地赚。”
谢珥心想,听说都一百八十八箱了,要是还数十、百倍,岂不是又成了敛财的大权奸了吗?
她忙道:“不、已经够了,我真不是吞金兽。”
“哥哥你别对我那么好,不然我真可能赖着你不走,让你没法娶媳妇了。”
谢珥笑道。
谢谨行小心道:“那你是,答应了?”
“我不答应你不就吃不上饭了吗?”她轻松地跟他玩笑道。
他听完她这句,起先还很平静,脸上没什么表情。
“哥哥,你这袖子开裂了,旁边小竹篓里有针线包你帮我拿下,我帮你缝。”
他怔怔地,把手往烧红的火篓里探。
谢珥看着他面无表情递来一块烧红的炭,被烫红的手仿佛一点感觉不到,大惊失色,“哥哥!那是炭火篓,不是竹篓!”
谢谨行走后,谢珥裹着被子回到楼下寝室。
“奇怪,我的罗袜怎么少了一只?”
她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以为是自己刚刚卷进被子里上阁楼时不见的,就又上楼找了一遍,发现还是没找到。
谢谨行返回城外,想处理了刚刚擦血的布块,掏出一看,锋锐的眉毛紧蹙。
怎么是只百吉纹的女子罗袜?
谢珥没找到丢失的罗袜,困得蒙头睡了,翌日醒来,屋里来了个眼生的丫头。
“奴婢是接替逢青丫头,给县主浣衣的,县主可有换洗的衣物?”丫头笑道。
谢珥睡得迷迷蒙蒙,“不用了,没有要洗的。”
丫头笑着退出房间,在谢珥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把床边一只罗袜塞进袖子,带走。
翠枝前来伺候她洗漱,谢珥彼时睡醒继续翻找袜子。
“翠枝,真奇怪!我那双百吉纹的袜子,昨夜还剩一只,今天起来两只都不见了!”
“是吗?是什么袜子,奴婢也帮你找找。”翠枝过来道。
“上次我用自己织制的新料子做的,料子轻薄又保暖,外边也没得卖的,我本打算再改良一下,只做出这么一点料子做了袜子纪念一下,现在不见了。”
那天午后,谢谨行把袜子洗干净,打算趁着午后府里午睡时间,偷偷前来送还。
他本来以为这个时间谢珥定是在午睡,这丫头从小到大除了碰上他的事外都很乖,作息很规律,每日戌时睡,寅时起,午后雷打不动要午睡。
可这次他掀开阁楼的窗,打算悄悄将罗袜团成一团扔进去,谁知窗一开,拳头里罗袜还没扔,差点就砸到一张含俏若笑的脸。
“哥哥,来吧,进来温习功课,你再不温习啊,春闱即便进了复试到了大殿,皇帝舅舅问你题你都答不上来,不止丢了我这个未来夫人的脸,你当不了状元没有俸禄,财产又都给了我当嫁妆,那你是连吃饭都吃不上的。”
少女弯着漂亮的眼眸,身旁垒了一堆科举的书,连案桌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显然是等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谢谨行慌地又把拳头收到身后,脸色冷凝难看。
第54章
谢谨行被迫留在阁楼温习备考内容, 旁边一条小尾巴寸步不离在旁边研墨添炭。
他拿着一本书神情肃穆在看,袜子此时还收在袖子中,压根找不到还回的机会。
“你怎么都准备了这些?”
他皱着眉从书中抬眼看她, 少女的侧脸纯净美好,在磨着墨。
“听说你的人还在府中待着, 府上的人连出门买个菜都要被你的人盯着, 我就猜想你定会分心没空温习,就准备了书籍,这样你不管在你那, 还是我这, 都能第一时间书不离手,不是很好吗?”
他咳了两声, 低眉捏住书本, “你别净操心。”
“不对吗?距离春闱不到十日了呀,你一面受伤,一面又派人围堵,还得备考, 偶尔又翻翻墙什么的, 哥哥, 哪有考生能像你这样忙呀?”少女轻眨眼睛看过来, 像嗔怪又像关切, 小媳妇一样叨叨他。
“现在我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啊, 你得听我的,不许嫌我,一会看完这章书就赶紧去把参汤喝了, 谁让你老受伤的。”少女腮边微鼓。
谢谨行伤口发疼, 心脏又堵又甜蜜。
他知道这姑娘是认为自己只是想帮她而假成亲, 才会如此顺溜地把“夫人”、“媳妇”的自称挂在嘴边的。
“去帮我找本书来。”
“什么书?”
谢谨行大致一扫临时搬来放满书的博古架,“会试录。”
“会试录?”姑娘挠了挠脸,转身跑到书架上翻找起来。
谢谨行也趁她转身的时候,偷偷将罗袜轻塞进她后腰带中。
•
越北之地经年大雪,这是康王手执十五万大军驻扎之地,对面遥遥相望的便是胡族最骁勇的部族。
“瑞王那小儿没用,竟叫自己训出来的人给灭了!”
康王本是同瑞亲王勾结,日后待那无用的储君登上帝位,朝政摇摇欲坠之时,便是二人里应外合杀回京城之时。
很可惜,瑞亲王竟蠢得被自己栽培的一把利刀给毁了。
“王爷,那怎么办?我们部署多年,难道就这么毁了吗?”
“天煞营如此嚣张,王爷,我们要不要派人去铲除天煞营,以绝后患?”
“吃傻了是吗?”康王瞪了身边下属一眼,训道:“真以为那是一个普通的暗卫营吗?”
“你知道这些年,朝中有多少对我们不利的团体,无声无色被消灭?天煞营能把一手栽培他们的主子灭掉,你以为我们能贸然说杀就杀?”
就在康王一筹莫展之时,却有一封千里迢迢来自京城的信,朝他抛起了橄榄枝。
当康王看完了信笺,却露出会心一笑。
“刚刚,你说的铲除天煞营,也不是不行了。”
天煞营同瑞王府殊死一拼那一次,留下来的都是不堪一用的老弱残兵,谢谨行当然知道。
但他现在也只能在外虚张声势,下聘那一天用以抬聘礼的,就动用了营里所有的人了。
一只殊死挣扎的猛兽,日复一日将他仅剩的爪牙,都用来守住他的姑娘。
殊不知,他这千疮百孔的内躯早已被沈言之看在眼里。
他人还待在阁楼的温柔乡里。
“哥哥,你身上还有伤,先去睡会啊,这几本文集,今夜我就帮你把重点整理出来,让你明天看,快去旁边小榻上歇去!”
谢珥把衣袖束起,将秀发扎成一条麻花辫,用绳子系在悬梁上效法古人。
“你确定?”谢谨行自打回来送袜子,被她抓住后,就一直留在这阁楼里,被迫在她眼皮底下备考,不曾踏出去一步了。
“没时间了!你快点啊!还剩九日零一个时辰了,除去睡觉吃饭的时间,就不到五日了!”
姑娘像一只焦急备果子过冬的松鼠,焦躁地去推他。
谢谨行好笑,咳了一声,“那我睡了,你...嗯,科考加油。”
“嗯,科考加油!”傻姑娘甜甜地笑。
谢谨行合衣躺下,那姑娘还回过脸来朝他笑,“你要快些把身体养好,我等着看你高中游街的啊。”
他去考试,她来挑灯夜读,多傻的姑娘啊!
墙上倒映出两只被拉长的银仙鹤的头,和姑娘被绳索悬扯的头颅,夜漏在旁边嘀嗒嘀嗒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