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羽轻推了下眼镜,靠着椅背看大屏幕,“虽然摄像头没有拍到,但足以说明走进院子的人没有进入过车库。也就是说,”他环顾会议室,“当时贺潼家还有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那这……这个姑娘干嘛去的?”大家一片议论。
“这个我们没有见到的人,是坐着贺潼的车跟他一起进的门,”他指着大屏幕,“并不是视频里这个姑娘。”
“……”众人眼光一起扫向江落羲,这个姑娘?长了眼睛的都认得,这姑娘不就是江顾问嘛!但已经被成洵严正警告过,谁敢出声儿啊,甚至连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动作都得格外克制。
“小菲,直接去交通队,盯着他们把沿路监控翻出来。务必找到这辆车。”萧辰羽又转向成洵,“丁帆呢?”
“酒,酒吧门口盯着呢。”
“告诉他,不用盯了,逮到人,直接问。”
“啊……行。”
萧辰羽说完,拉着从头到尾没发一言的江落羲,走了。
眼见办公室门儿要关,成洵赶紧腿儿一伸,一只脚别住门缝儿,“哎哎!脚!脚!”
萧辰羽手一松,成洵连脑壳带蹄儿一起挤了进去,狠喘两口气,“我说老萧,大家都看着呢,虽然你分析的有理,但人在那儿摆着呢,这事儿咱不能装傻呀!”
萧辰羽照例走去洗手台,“什么事?”
成洵一看,这整个儿一油盐不进,看那脸色也不敢硬来,一溜小碎步儿挪到沙发边儿,“顾问,那天跟你说的话你忘没忘?”
萧辰羽一回身,“什么话?”
“辰羽,我来说吧,”她平静地看着成洵,“成副队觉得视频里的人是我?”
成洵掏出烟狠狠往桌上戳了两下,“顾问啊顾问,你这叫‘明知故问’!就算视频不那么清楚,那身形、长相,连走路的姿势都……更何况,你昨天穿的啥衣服,胖爷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再不济,咱局的摄像头可都高清的。咱就别自欺欺人了成不成?”
他叹了口气,“反正事儿到跟前儿了,就一句话,你能不能证明那不是你吧?”
“不能。”
成洵一拍大腿,“得!你看吧,老萧!”
“但那个确实不是我,我虽然有病……”
“落羲!”萧辰羽大步走了过来,“老成,你有完没完?”
“什么叫有完没完,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你影响多大?”成洵气得一下站起来,脖子粗了一圈儿。
“辰羽,没关系。”江落羲起身拉住萧辰羽的手,“病情虽然我控制不了,但至少昨天……我只是昏倒了一会儿而已,昏倒前,我没有去过贺潼家;醒来以后,来到贺潼家第一个见到的,是你。”
“昏倒?”成洵瞟了眼萧辰羽无比阴沉的脸,本来还想问点儿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最后忍了又忍,只能头铁地抛出了自认为最关键的一个,“那,那你说视频里的人是谁?”
“成副队,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你的话我没忘,我不会连累任何人。但我保证,如果现在乖乖坐下来接受审讯,你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后悔。”江落羲缓缓走到门口,拉开门,“两天之内,我给你交代。”
--------------------
感谢支持。
第88章 殊途(二十三)
===============================
*殊途(二十三)20230317 12:00*
——————————————————
成洵鼓着腮帮子,一甩袖子走了。
眼见萧辰羽也要出去,江落羲突然身子一靠,压上门,小手穿过他胳膊抱了上去,“辰羽,对不起,昨天我不该去。”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萧辰羽是真生气了,因为自己后背空落落的。萧辰羽并没抱她,而且声音冰冷,“那你为什么去?”
江落羲抿着嘴,没敢抬头看他。
“因为视频画面里那个女孩儿对不对?”
江落羲眉头慢慢收紧。
“她确实不是你。”萧辰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条裙子不是你的,你的鞋码也不是37,而是36。”
江落羲把脸埋了起来,想起女孩儿在她掌心写的字:“风”,没错,她不希望再有人因她无辜受累。
“也就是说,昨天你昏倒后,被人换了衣服,跟那个女孩儿一模一样的衣服。所以,你才会被放回来。他为的,就是把你设计成嫌疑犯,让我束手无策。”
萧辰羽从肩上拉起江落羲,镜片后的眼神寒彻彻的,“顾问,知道为什么吗?”
江落羲心里一颤,突然失神地后退两步,“咣当”撞上了门板。
萧辰羽一伸手扶住她,“你得告诉我,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一种熟悉的恐惧从江落羲周身涌起,她不敢抬头,咬着的牙关都在微微发颤。突然,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包裹住了她,“落羲,你得告诉我。不要怕,我就在这。”
江落羲把萧辰羽给的勇气慢慢沉到心底,撬开了那扇腐而不朽的丑陋大门,那里埋藏着萧辰羽等了10年的答案。
那一年,母亲江素突然性情大变,会没来由的一遍遍谩骂羞辱自己,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每被重复一遍,江落羲的心就会忍受一次凌迟般的煎熬。
她没办法接受,甚至常常从梦里哭醒,可却没有怪过她,因为妈妈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她试图像小时候一样拉她的衣襟,抱她,亲她,说她不会给妈妈惹麻烦,她会听话。
可却被一把推倒在地上,她满眼嫌恶地拍着衣裳,说是她毁了她的幸福,她就是个“贱人”!她跌坐在地上,鼓着红肿的眼睛问妈妈,什么是“贱人”?答案却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那是她记忆里最寒冷的冬天,后来,不管她怎么哭喊,还是被妈妈拖进雨里,让她穿着单衣、光着脚站在门前尖利的碎石上,她跑回来几次,就被拖回去几次。
就在浑身湿透抖着身子倒下去之前,她才终于明白,妈妈对她的厌恶是真实的,她真的不要她了,那个把她当成掌上明珠、跟她相依为命的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世界从此陷入一片荒芜的黑暗。爸爸,她从没像那个时候一样拼命想念爸爸,可她想不起来他的样子。
那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发现那个叫温胤的人只要在家,妈妈只会狠狠瞪她,却绝不会打骂她。那个时候,她才真正用心去关注这个人,这个对她而言有如救世主般存在的男人。
小女孩的心境下,他帅气温和,与母亲狰狞的脸不同,他看她时总是微笑的;慢慢地,她接受了他教自己弹琴,他能弹出最动听的月光曲,每当那个时候他会俯身靠近她,用带着磁性的好听嗓音重复,“我会永远对你好,做你的依靠,以后我会是你最亲的人……”在光影微漾、凉风习习的红木窗前,唯美悠扬的钢琴曲中,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语言,用她毫不设防、无心抵抗的古老而诡异的方式,对她进行累月积年、深入骨髓的温柔安抚。
然而,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安抚,有种东西叫做“催眠”。
她用力抓住萧辰羽,冷汗顺着脊背湿透了衣服。
那时,她整日活在恐惧中,她怕的不是挨打挨骂,而是面对心爱母亲的面目全非。
而温胤,是她摆脱恐惧的救命稻草。她不得不承认,年少懵懂的自己差一点就变成了他想要的人,一个被他的温柔深深蛊惑的人。
曾经那颗少女的心,真真切切渴望过,那个总能带来阳光的人不要离开,一秒都不行。那张被她凝视过多少次的脸、他温和的语言、他们共同沉浸过的钢琴与小提琴的协奏和鸣……那些多年后在她心里无数次被扭曲又伸展,被揉碎又复原、铭心刻骨的画面,没有一刻不充斥在她脑海,有如附骨之疽,刮骨难除。
江落羲勾着颤抖的身体,把头深埋在萧辰羽怀里,“辰羽……对不起……”。她不想隐瞒,可这种难堪的曾经,她该怎么对心爱的人开口?
江落羲的颤抖,在萧辰羽心底引起深深的无力和痛苦,一个男人以如此不计后果的野蛮方式去追寻一个女孩,不是仇恨,就是爱恋,而温胤,显然不会是前者。
江落羲的隐忍不言他也明白,但他必须知道自己的女人到底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萧辰羽没出声,只是落了门锁,用力一抱,与江落羲调换了位置,伸手帮她擦掉额角的冷汗,大手扣住她的头,把人结结实实压进自己怀里。
良久,才终于听到她微弱的声音,“我的母亲叫江素……我不知道温胤用什么手段让她言听计从,但我后来才知道对我的那些辱骂原来都是他的意思。可当我发现真相时,已经不知道被他催眠了多久,那时,我的神经变得……经常无法自控,有时甚至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会不由自主听他的话……”
一股恶寒从萧辰羽心底猛然蹿起,“精神控制?”
江落羲窝在他怀里没动,抱着萧辰羽的两只小手冰凉彻骨,声音低哑发颤,“我怕他,不敢去琴房,一辈子不想再弹钢琴。”
萧辰羽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她家楼下隐约听到的钢琴曲和她嘴唇上的伤,“他通过钢琴曲对你催眠?”
江落羲微微动了一下,“后来,我发现,能够打断催眠,唤醒自主意识的方法,只有疼痛。可是,在那幢不见天日的别墅里他是一切的主宰,我想不到好办法,只能每次练琴时把大头钉放进鞋子……虽然很疼……至少我可以不听他说,说……”
江落羲的声音渐趋微弱,萧辰羽的心却像裂开一样难受,下意识看她的脚面,他见过那只脚上的陈旧疤痕。究竟什么样的人,竟忍心用如此不堪的手段,去对待还是个孩子的她……
“妈妈死后,他开始……他整日把我关在琴房……”江落羲的陈述断续又艰涩,“那时我的想法只有一个,我的命要自己决定,哪怕死我也愿意……所以,就趁着那次台风、弟弟正在哭闹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我以为那种天气我不可能撑到医院……”
画面从厚重的尘灰里猛地跳脱出来,在萧辰羽脑中快速倒转,桌子底下女孩儿惨无人色的脸,手腕上的纱布,还有那句有气无力的呼喊——“我没有家……”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紧紧抓着那个纤细的手腕。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以怎样的意志,熬过多少残忍的折磨,才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窗外转阴的天忽然一道闪电,大滴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10年前的晚上在萧辰羽心里陡转再现。
“你是逃出来的?”
“辰羽哥,我不是什么良家女孩儿……我必须活下去。”
被暴雨拍打的狭小帐篷里那句淡然的回答,跨越多年风霜,狠狠剜开了萧辰羽的心。他恨不能魂穿无知的自己,去紧紧拥抱那个无依无靠、虚弱而苍白的女孩儿。
跨时光而来的真相带来的不是平静,而是久久难复的心绪震动。萧辰羽收紧手臂,万语千言哽在胸口,却吐不出一句。
在密集的雨声中,二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静抱着,仿佛只有沉默的相拥可以缓解彼此心中此刻迥异又共通的心痛……
“萧队!”不知过了多久,左小菲的声音突然在门后响起。
江落羲从萧辰羽怀里直起身,用手摸着他苍白的脸,“辰羽哥,别难过。”
萧辰羽看着眼角泪痕没干却来安慰自己的人,疼惜和担忧一起绞着他的心,那条阴森的短信再次现在脑海,“失去她和毁掉她,你更喜欢哪一个?”
萧辰羽把人往怀里一抱,江落羲的鼻尖一下顶上了他的下巴。
他低头与江落羲鼻息相交,哑声道:“知道以后怎么做吗?”
江落羲抬起的黑眸清澈无波,贴着他的鼻尖蹭了蹭,“知道,寸步不离开萧队长。”
然后,慢慢踮起了脚尖……
萧辰羽眼神微敛,一低头,含\住泛红的薄唇。
一声雷鸣在耳边炸开,混着他模糊的声音,“你不要骗我……”
————
此时,门儿后的左小菲心情也十分复杂。
10分钟前,心情比身材还爆炸的成副队一秒钟抢了她的活儿,憋着劲儿去交通队看监控去了。走前还不忘从抽屉里翻了副眼镜,然后神秘兮兮地给了左小菲一句,“刚带回来的东西,检测结果出来了先告诉我。”
然而当左小菲盯着手里报告的时候,着实有点儿左右为难,毕竟队长就在旁边,没理由不先汇报吧?再说了,也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半天没有声音,不关心一下也不好的吧。
于是,给自己的八卦装点了充足理由的左小菲,敲响了办公室的门,结果可想而知,敲了等于白敲。
左小菲:嗯?人家装没听到,总不好再敲了呀。
她眼珠一转,从兜里掏出电话,站在办公室门口提高嗓门儿,“喂!刘青,你们这个报告好像有点问题的……呀……”呀到一半,只听“咔哒”一声,然后一张冷脸出现在了眼前,“萧……萧队……”
萧辰羽的视线直接落在了左小菲锁屏的手机屏幕上。她一哆嗦,手机立马进了口袋。
“电话打完了?”萧辰羽从她手里抽过报告。
“打……打完了,我……好像看错了。”她顺着萧辰羽的眼镜腿儿偷眼往屋里瞟,结果一下对上了某顾问似笑非笑的眼睛。
左小菲脸一僵,赶紧指着报告,“萧队,徐主任检查结果,迟未茹颈部静脉上的针孔与你们从美容院带回来的2号针头形状吻合,但迟未茹注射的美容产品一直使用的是1号针头;所以才造成怀疑推注氯/化/钾留下的针孔,看上去跟颈部其他针孔大小存在细微差异。”
左小菲停顿了一下,“另外,刚我跟美容院确认过方隐平时使用的美容针……就是2号针头。”
“方隐……”萧辰羽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左小菲想象的那么意外,“如果是她,动机呢?”
左小菲尴尬地清了清嗓,“不是说,说她勾引男人吗?”
萧辰羽眼眉一抬,“知道她说的是谁吗?”
左小菲心里一紧张,在心里把话说一半的成胖子骂了个来回,“不,不知道。”
“我给你的登记明细和监控仔细排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萧辰羽把报告递给她,“另外,找人盯着方隐和……唐继辉。”
左小菲:“啊?唐继辉?那个男人是他?”
萧辰羽眼睛看向窗外,似乎在回忆,“她……在乎的应该并不是什么男人,而是钱。”
左小菲听得似懂非懂,刚一皱眉,另一个任务突然空投了下来,“你中午跟江顾问一起吃,不要吃生食。”
差点儿忘了还有吃饭这回事儿的左小菲,“啊?哦……”
谁知,她话音没落,被安排的另一位已经走了过来,拉住萧辰羽胳膊就问:“你要去哪儿?”
萧辰羽回过头,声音立刻柔了下来,“丁帆那边我要去一趟,很快回来。听话,你跟小菲……”
“我不!”江落羲忽然把脸贴在萧辰羽肩膀上,软声说,“刚才你还说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