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池春——裴嘉【完结】
时间:2023-05-16 14:37:19

  世上根本没有清者自清,无中生有的脏水泼上了就洗不干净。
  芳卿这次遭人弹劾已经顿悟,诬告构陷不过是别人的嘴巴一张一合那样轻而易举。但要证明从未发生过的事何其难,被污蔑的人纵使身上长了一万张嘴,也难以自证清白。
  她得找证据。
  芙蓉池上波光粼粼,皓月千里,静影沉璧。游廊宫墙上倒映着月光水色,芳卿就穿梭其中,衣袂飘飘,落下了曼妙的仕女的影子。
  清幽静美的宫廷景色笼罩着杀伐戾气,芳卿提着灯疾走,思绪快速翻飞。此时此刻,她想的竟然不是怎么办,而是自己二十多年的前半生。
  从幼时经历的战乱开始,到拜官接印、披上四品女官霞帔结束,这些画面一一从面前掠过。
  直到又一阵阴风从水面上吹过来,芳卿才看清眼前只有沉默又静美的雕梁画栋。
  她忽然停下脚步,前方猝不及防被一锦衣青年阻住了去路。
  他扶着廊柱,一副醉了酒的模样。明月清晖照在他脸上,芳卿只是匆匆一瞥,就瞥见一个英挺俊逸的年轻男子。
  因为喝醉了酒,那一双剑眉星目略显迷离。不过他没有看见她,而是大步朝着水边走。
  说是年轻,也就弱冠之龄。他一袭鹦鹉绿的缂丝锦袍,腰间蹀躞缀满琳琅金玉,满身的行头绝非一般贵戚可比。
  芳卿见他与皇后有三分相似,就知道他是坊间趋之若鹜的连家二公子,连决。
  她驻足宫檐下,端看了半晌。
  大燕朝如今的男子,比他英俊貌美的没有他身份尊贵,比他身份尊贵的原就没有几个,还又没有他年轻潇洒。
  芳卿在官场浸淫多年,深知男人喝醉了酒就没有好看的,个个面红耳赤,不堪入目。偏偏连决的模样如书中所写那般,玉山倾倒,见之忘俗。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她心思一动,暗道果然是公子王孙,天潢贵胄。
  据闻,燕京的女子都为连决折服,而他既不是多情薄幸,也不是眼高于顶。他看上去谁都不爱,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却又好像跟谁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若即若离,风流得可怕。
  须臾,连决已经像阵风似的掠过,冲到了池边大吐。绿色的袍子像片春天的叶子,让水色照得光润温柔。
  芳卿的脚下重新一动,毅然抬步跟了上去。
  皇后的弟弟,名传天下的翩翩公子,还有什么比他更完美的“证据”。今夜与他在一处,再合适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推推下一本要写的
  《皇夫抛妻弃子后悔不当初》
  祁无忧是大周的掌上明珠,十八年来最大的不如意是未能跟心上人结为连理。
  她父皇将她许给了将门之后,夏鹤。
  新驸马龙姿凤表,俊美无俦,但是一只不甘被困于宫禁中的鹰。
  得知她有白月光,夏鹤出于妒意冷嘲:
  “什么他为了江山不能娶你,分明是个软骨头。”
  祁无忧气急,当场给了他一耳光:“你知道什么?!”
  他抹去了嘴角的血,说:“我只知道如果是我,江山和美人我都要。”
  祁无忧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们本就是强扭的瓜,所以她许诺:
  “等我即位,就还你自由。”
  从此只当君臣,不做夫妻。
  *
  夏鹤以为她忘不了她的白月光,干脆成全了他们,自己远走边关,默默为她守了十年的江山。
  十年后,他回到京城,终于亲眼目睹祁无忧和她的白月光双宿双飞。
  然后他就后悔了,冲到了她的寝宫发疯。
  “我给你守了十年的江山,都比不上他对你笑一笑是不是?”
  祁无忧看着他冷笑一声,心道,狗男人当年为了金戈铁马抛妻弃子,现在是谁给他的胆子回来装深情。
  *
  “若江山美人两难全,那么美人我的,江山你的。”
第2章 春色
  ◎像温暖的泥沼。◎
  2. 春色
  芳卿参加皇后的千秋宴,只尝到了凶流暗涌,但今夜对连决来说也是一场鸿门宴。
  大燕男子十八岁出学,之后应试,参加科举。连决刚满十八,正到了授职的年纪。照皇后的意思,不拘文武,他都应该寻个一官半职。
  身上有了官职,才更好说亲。
  皇后和连夫人都为他相看了适龄的贵女,可他就是不愿意,想尽了办法拖延。
  无法,皇后只好声色俱厉地威胁他。
  “你是想教和怡把你招去当驸马吗?!”
  当朝两位长公主,一个永康,一个和怡,不过只有和怡长公主才是皇帝的亲姐妹,为人也更为霸道,选个驸马像抢亲似的。
  皇后恐吓连决:“你瞧蔺征。你想当第二个?”
  连决却说:“蔺大人入阁登坛,金印紫绶,执掌禁军,堪称御前第一人。臣弟哪有这么容易当上第二个。”
  “谁跟你说这个了!”
  蔺征也是和怡当年亲自挑选的夫婿,风姿龙表,英武过人。而和怡是大燕朝最耀眼的明珠,原本也是天作之合。
  可她自幼无忧无虑,还长成了娇纵跋扈的性子,每天只知寻欢作乐,犬马声色,连皇帝也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谁都要让她三分。
  蔺征也受不了和怡这样的妻子,决意和离了。
  和怡没了驸马,愈发变本加厉,男宠收了一个又一个,朝臣中也有她的情人。
  连决漫不经心的,连长公主也敢损:“长公主殿下阅人无数,又有过蔺大人那样的夫郎,怎么会看上我这少不经事的童男。”
  皇后惊愕地横了他一眼:“你当我的椒房殿是你去的那些秦楼楚馆?!还跟我讲起荤话来了?!”
  “这不是跟您姐弟之间讲点私房话。”
  “私房话是吧,好啊。”皇后比连决大了一旬,自问足以拿捏这个臭小子,“阿决,你想想,自个儿比蔺大人强在何处?”
  连决倒真想了想。
  男人之间看重的也就是钱、权、地位、才学武功、女人。
  他问:“我有更多女子喜欢?”
  “你比他年轻!”皇后没忍住大声了点。有更多女子喜欢能算什么优点。
  她是女人,对此心如明镜。别看蔺征这个年纪的权臣在外面杀伐果敢,引无数英雄弯腰折服,但在内室却未必那么中用。
  “所以以你的年纪,名为驸马,实则呢?”皇后慢条斯理地说着,眼风一扫,带着威凌之气,“你还比她小上七岁,跟男宠又有什么区别。”
  连决一点不慌,撒开袍子在凤座的脚踏上坐着,“小七岁就是男宠了?那陛下还比姐姐您小三岁,这又该是什么?”
  “别提他!”皇后动了动脚,要把连决踢下去。
  总之,入仕和成家,他总得选一个。
  连决自是哪个都不想选。他厌恶官场,也抗拒盲婚哑嫁。
  皇后姐姐相中了兵部尚书的千金,他母亲则属意左都御史的孙女。父亲虽什么都没表态,但总归以上谁都不是。
  这些风声传了出去,和连决青梅竹马的安都郡主也开始闹别扭,连她的侍婢都在背后里骂他是负心汉。他哄了两句,安都却不听解释。
  本来也不曾互表心意,更没有订下终身,连决见她不听不听,便没了再哄下去的道理。这次入宫赴宴,他也没有再去找她。
  宴席上,吏部尚书的千金坐在对面,频频敬酒示意,御史家的孙女也时不时举杯,顺便看他两眼。
  安都不知是不是和她们串通好了,似乎让人在他酒里下了药。他一个千杯不倒的海量,宴席才将将过半就已经醉得头重脚轻。
  连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了芙蓉池边来,总之回过神时,他已经扶着太湖石把胃倒空了。
  半晌,他吐干净了,背靠上冰凉的石头,望向月下池水。
  粼粼波光时不时被风吹皱,真是良辰好景虚设。
  “连公子,你是不是喝醉了?”
  连决听见陌生的女声,蓦地回头。
  金风玉露一相逢,月下站着一个云鬟雾鬓的宫装女子,一对淡眉如春山远黛,一双眼眸似宵中秋水。
  她手持一盏琉璃灯,柔和的灯光笼在她的周身,映得美人分外婀娜。
  “连公子?”她说话时,望着他的眼睛一片湿润,像温暖的泥沼。
  连决抬着头,才一望进去,就知道自己完了。
  ……
  须臾,一阵风掠过了池面。
  他不再靠着太湖石,连忙下地,但眼前一暗,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一看便是喝醉了。
  “见笑。”
  连决一张口,又觉得自己满身酒气,唐突了佳人,不禁抬手在嘴边压了压,但还是难掩尴尬。
  芳卿却以为他拿袖子擦嘴,于是递过来一方丝帕。
  连决一怔,双手接过,假意擦了擦。冰凉的丝帕被风一吹,才似有若无地擦过他滚烫的嘴唇。他没有刻意去嗅,但还是闻到了一阵芬芳。
  女子的手帕向来被视为定情之物。
  ——连决鬼使神差地想到这个,若无其事地将手帕收起来,放进了袖中。反正用脏了的东西没有还回去的道理。将来再还,才有机会再见她一回。
  果然,芳卿也没同他要,给了就给了。
  他将手帕收好,抬目再去看她,一双因酒醉迷离的眼眸已经恢复了神采,熠熠生辉。
  “多谢。”
  连决道了谢,试图用惜字如金挽回些风度。他刚才喝醉的模样全让芳卿瞧见,还有呕吐的丑态,想起来仍然发窘,现在只有竭力补救。
  但芳卿笑了笑,还是提起了他最不愿提起的事:
  “我刚才见连公子醉得厉害,不知现在好些没有?”
  这样的问题,怎么都该回答“好些了”。
  回答“好些了”是懂事,有风度,却也将人推到了千里之外,后面再也聊不下去。连决眼中的辉光闪烁一下,还是想与她多说两句。所以他剑眉一蹙,说:
  “今天的酒实在有些上头,您以为如何?”
  “嗯,”芳卿笑着颔首,“我也是出来醒酒的。”
  连决正待问她坐在宴席何处,好推断出她的身份,但他一看她的眼睛,又忘了要些说什么。
  他站在芳卿面前,比她高出不少,她需微微仰起头,才能与他四目相对。连决仔细一看,发现她也是微醺的模样,眼角晕染着酡红色,风情尽显,胜过人间无数。
  这一看,才定下来的春心又忽然大动。心底化作了一池春水,汩汩流动,发热发烫。
  芳卿像是没有发觉他在出神,从自己身上解下了一个香包,说:
  “旧时唐代兴庆池边有一种紫色的香草,闻了可以解醉,所以叫醉醒草。先皇思慕盛唐遗风,所以命人在芙蓉池边种下了醒醉草。连公子不妨一试。”
  连决这才回神,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池水。
  虽然元月刚过,但春日未到,冰雪还没消融。在池边站久了,只能感到清冷的寒意。
  他笑问:“现在不是还在冬天吗?池边哪里来的草?”
  芳卿一愣,拿着香包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
  天潢贵胄,才兼文武,但眼力实在差了些。人无完人,这连家二公子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她又将手往前伸了伸,解释道:“冬天自是没有的,所以我在夏天采了许多,装在了香包里,平时就戴在身上。”
  官场上应酬多,她酒量又不好,哪儿能放任自己喝醉。所以每每赴宴,身上都会带些解酒的东西。
  连决的笑意一滞,视线终于从芳卿的脸上挪开,落在了她拿着的香包上。
  “原来如此,”他朗声笑开,大大方方的,“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香包有一丝和刚才那方手帕相同的香味,还有沁人心脾的清香。连决嗅过之后,拿香包掩着嘴角,暗暗一笑。
  酒醒了,人却又醉了一回。
  他又拿着嗅了嗅,然后顿住。
  因为姐姐是皇后的关系,他时常入宫,却不知道还有醒醉草这样的典故。眼前的女子要么懂得特别多,要么就是深居宫中的……宫人。
  连决重新抬头,再看向芳卿时,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
  “对了——”他想问芳卿的姓名,张口却卡在了喉咙里。
  她明显比他年长几岁,称“姑娘”不合适,听着也轻浮,多有冒犯。以她的年纪,多半已经嫁人,她梳的发髻也不像云英未嫁的样子。
  连决的心凉了半截。
  可他还是不想叫她“夫人”,下意识地想留一丝希望,希望她不是名花有主的妇人。
  芳卿仍望着他,等他的下文,看得他无意识攥紧了手上的香包,竟冒出来一句:
  “还没请教台甫?”
  “台甫”是问人姓氏表字的说辞,在官场和儒生之间用的最多,知礼节却也古板,从连决口中说出来十分违和。
  他自己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好在尴尬转瞬即逝,他很快低声笑了出来。
  不论是动了春心才如此冒失,还是喝醉了头脑不清醒,他都在心上人面前闹了笑话,该笑。
  芳卿也忍俊不禁,抬袖掩唇,觉得连决不如传闻中风流倜傥,游刃有余。道听途说的话果然不能尽信。
  她笑完放下衣袖,重新双手提着灯,说话时仍未收笑意:
  “我与连公子理应不会再见,今日能有一面之缘,已经是天意安排之外的幸事,您无需牵挂我的姓名。”
第3章 情关
  ◎处处留情之人最难过情关。◎
  3. 情关
  连决回家以后,省不得要被连夫人追问:御史家的女公子怎么样,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怎么样,安都郡主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不胜其烦。
  连夫人又说:“娘仔细想了想,你姐姐定然是想借你的婚事拉拢闻汝琴,所以才想让你娶她女儿。可闻汝琴也是公主竭力争取的高参,你不宜趟这个浑水。”
  皇后一心想培植自己的势力,永康公主也想将满朝女官纳入麾下,跟她的皇帝弟弟分庭抗礼。
  而闻汝琴担任枢臣二十年,身兼户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是当朝女官之首。皇后和永康都想得到她的支持。
  连决对此心如明镜,自然不愿掺和到党争里去,所以他说:“是,闻氏女公子娶不得。”
  “所以娘说,还是舒家好,谁也不站,官声又好听。最重要的是,舒家是世代簪缨啊。”连夫人说到“世代簪缨”,语气中流露着羡慕。不过:“只有一点让娘有些犹豫。”
  连夫人是平民小户出身,又是以侍妾的身份嫁入连家,因此最在意家世名节,希望儿子能娶个簪缨门第的女子。富贵是其次,权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听,清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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