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池春——裴嘉【完结】
时间:2023-05-16 14:37:19

  “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芳卿略感意外,但稍后又想到探究缘由已经不再重要,“这样也好。以你的本事,走到殿试不难。”
  “当真?”
  霍行泽听到芳卿的赞赏,将信将疑,怕她哄他开心。
  芳卿此次遭遇弹劾,终于让他感受到了无力的滋味。什么忙也帮不上,更保护不了她,满腔愤怒和恨意无处发泄。
  他现在就需要权力,刻不容缓,所以再也不能落第了。如果武举的路子行得通,他就去考。到了殿试当上天子门生,定能谋个一官半职。
  “当真。前些时候,我还打听了今年都有哪些大名鼎鼎的考生,他们应当都不是你的对手。”芳卿称赞完了,还是要刺激霍行泽一下:“不过只一人说不准。”
  她想起那个名字,许是觉得最近的事总是与他有关,唇边不禁浮起了笑意。
  “连决。他兴许也要考。”
  霍行泽当然听过连决的名字,知道他是人中龙凤。只不过刚才还是以取得“一甲”为目标,这会儿却变了:“你放心,我必定拿下魁元,不会给大哥丢脸。”
  芳卿笑了。
  她又贴近门边说:“虽然选了武举这条路,但成烨是成烨,你是你。你也不会给他丢脸,千万别因为惦记着你大哥,就给自己施压。事事都以他为榜样,你就不是你了。”
  “可在你眼里,难道不是只有像大哥那样的男人才是最好的吗。”
  霍行泽的话把芳卿问住了。她的影子钉在了窗上,仿佛那里本来就印着一幅画。
  他抬起头,隔着纱绢凝望芳卿的侧脸。他看着她的影子,见她披着长发,心中已经生了绮思,克制不住在脑海里勾勒窗内的景象。
  一直以来,他不想成为兄长的替身,但无论功名、官位,还是心爱之人都求之不得。
  是他想左了。只要可以得到,又何须拘泥于名分。替代,替代,就是终有一日能取而代之。
  霍行泽抬起手,想抚摸芳卿的影子,但却情不自禁地推开了门。
  芳卿还在低着头沉思不语,“砰”的一声,冷风突然一贯而入。她猛地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门怎么开了,就立马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嫂嫂,你就把我当成大哥的替身吧。”??
  作者有话说:
  小连:为什么连替身都要竞争上岗
第6章 夫人
  ◎你还是更适合当霍夫人。◎
  6. 夫人
  马上就到安都郡主的芳辰,正是青梅竹马冰释前嫌的好时机。
  连决寻来了一幅前朝的山水图,站在书桌前,准备好了装裱的用具,打算亲自装裱。
  但装裱是门精细的手艺,不是说做就马上做得来的。他专注地盯着托裱的细节,偏偏他皇后姐姐屡次三番派人来同他说科考的事。
  真是不巧。
  这次,皇后指使来传话的是她最信任的宫监。
  “国舅爷,娘娘这次让奴婢来带话了。”
  “嗯。”
  连决就在这内侍面前专心致志地捣腾着给小青梅的礼物,也不抬头。他一派风流倜傥,但嘴上却不闲着:
  “公公可别觉得我不领情。娘娘从未出阁前就一直很疼我,待我比同胞兄弟还亲,这我是铭感在心的。”
  年轻的宦官瞥了瞥连决手上的活计,低下头道:“奴婢不敢。”
  连决知道他都看在眼里,自己只装作不察,“只是我现在也帮不上娘娘什么忙,这一点,还要多仰仗公公。”
  他虽然在做戏,可他的话却是实话。
  皇后虽然贵为一国之母,却与皇帝貌合神离,指望不了丈夫。她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异母的弟弟。娘家无人,处处掣肘。父亲连昌年因怕新帝忌讳外戚,所以早早致仕,只在朝堂上空留下一个美名,几乎毫无用处。
  “国舅爷说笑了,奴婢分内的事。”来传话的宦官说完,才意识到连决不知何时反客为主了。明明是他来替皇后训话的,结果反被拿捏了一通。
  他改口劝道:“只要国舅爷您肯入仕,不就是帮了娘娘的大忙吗?以您的身份和才学,封侯拜相,高官厚禄都是唾手可得呀。旁人做梦都梦不来。”
  连决却道,蜉蝣及夕而死,夏蝉不知春秋。什么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也难怪皇后觉得他一点没有光耀家族的志向,更不把她的谆谆告诫听进心里,所以只能让人一遍又一遍地耳提面命。
  内侍也说不过他,只好直接切入正题,慢条斯理地说:“今年要参加武举的考生,娘娘已经让奴婢一一暗查了。勇武之人甚少,倒教国舅爷放心——届时圣上钦点魁元,勾的必定是国舅爷的名字。”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考考马射、步射、弓法、刀法、举石,要查同年的考生是什么水准,都能找到实数。皇后暗示连决,今年没有他的对手,武状元犹如探囊取物,还有什么不参试的理由。
  连决听见了,但又像没听进去。他弯下身子,视线仔细地端量镶边的距离。
  这内侍也很耐烦,仍然娓娓说着:“不过,奴婢听闻怀远将军的弟弟霍行泽有意弃文从武,所以也特意查了一下。身手的确出色,但似乎跟他嫂子、忠毅侯的遗孀,也就是丹书令郁芳卿有染。”
  虽然大燕不禁止夫兄弟婚,但若在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就与叔伯暗通款曲,则性质又不一样了。
  芳卿本来就有与私通的名声,现在再将她编成潘金莲那样的女子,要取得众人的信任可谓轻而易举。
  “娘娘的意思呢,郁芳卿涉嫌科举舞弊是大过,蠹国蔽主之事,不能装作不知。蔺征是考官,这次擢第的进士将来都要去他的禁军。郁芳卿与他私通,谋的不就是小叔子的青云路吗?”
  连决对这些鬼蜮伎俩没有半点兴趣,专心裱画充耳不闻。
  “全听娘娘的意思就是了。”他敷衍着,好让这内侍快点回去交差。
  内侍应了一声“是”,连决才抬头送客。
  连决刚才忙着裱画,还没拿正眼打量这个年轻的宦官。他只见他与自己年纪相近,相貌俊美,竟与他心系之人有三分相似。
  他怔了一下,问:“公公名讳?”
  貌美的宦官露出微笑,合袖向连决施了一礼,将艳冶的笑容藏在了袖中。
  “奴婢汲清河。”
  ……
  芳卿跟霍行泽当然从来没有过私情。现在没有,霍成烨活着的时候更不可能有。
  但霍行泽突然闯入她的门窗,说出要当替身的话,就像突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她整个人都陷在霍行泽的怀里,也险些就沦陷了。
  人生没有不辛苦的,许多劳累也必须自己承受,只是这些年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是一个人烂在肚子里,默默地独自消化一切。
  如果有个能明明白白说些真话的人,夜里也不总是一个人面对冰冷的月光和床榻……对孤独的人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了。
  但是芳卿很快推开了他。
  虽然他们兄弟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也时常从霍行泽身上看到霍成烨的影子,但霍行泽这一抱,反而让她清醒了。
  就算两个人长得再像,他们的体温、气息也不会一模一样。
  “你当不了他的替身。”
  芳卿知道这样说比任何拒绝都伤人,但正是因为伤人,才能断了霍行泽的念想。
  霍行泽从她推开他的那一刻起就僵住了。此刻,他以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落寞地望着她。肖似霍成烨的脸正是他最大的武器,可是这一次,芳卿却没有被迷惑。
  “今晚我去陪九如,且当什么也没发生。”她马上拿起了一件外衣穿上,“你可想过,刚才如果被孩子看到了,她会怎么想?”
  芳卿说着,绕过他走了。
  事到如今,已经非要另置一间宅邸不可了。但当务之急,还是筹钱。
  次日,芳卿坐在丹书台的正堂里,看着各地上奏的公文理清头绪。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扑进案牍里,一门心思埋在公事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到办法了。
  她翻看了一天,临近掌灯时分,还是一无所获。
  同僚们都已经出宫回府,芳卿又拿起一本,却见里面是检举豫州刺史及永宁知府欺上瞒下,漏税贪墨的奏报。
  她暗自震骇,因为这个豫州刺史薛平志不仅是永康公主的情人,而且他之所以能到豫州上任,也有她从中运作的缘故。
  奏报中称薛平志隐瞒豫州户籍数目,以此私吞大量税额。后面还有告发他以低价强买百姓田地的内容,字字触目惊心。
  这封奏本若送到皇帝那里,说不定她自己也会被牵扯其中。
  芳卿看了一眼上奏人,定临县令伍贤英。
  小小一个地方县令,不清楚朝中运作的门道,以为写了奏章就一定会上达天听,但殊不知一路上有多少人看过她这份“密奏”。
  如果这份奏本落到公主手里,别说仕途,怕是连命都没了。
  芳卿正想着如何处理手上这块烫手山芋,程忍冰突然闯入门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几乎哭着说:
  “郁大人!求您救救下官!不要把下官流放啊!”
  “你说清楚,什么流放。”芳卿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威压:“遣你去黔州做官也是朝廷的恩典。”
  “可,可黔州是苦寒之地,楮县更是贫苦——”
  黔州位于燕国北部,楮县是它其中的一个县。那里穷山僻壤,地瘠民贫,每年都交不上税,从来没有官员愿意主动去那里,更不要说是从中央派去的。
  程忍冰觉得自己是被流放了,倒也不无道理。
  芳卿不紧不慢地藏起手中的奏本,说:“当初延选丹书台中书,你说你的名字取自程门立雪之意,我也当你是个有傲骨、有坚守的女子,所以放着那些世家出身的翰林不要,唯独选了你。”
  但错了就是错了,芳卿也承认自己看错了人,“我已经因为这件事付出了我的代价,而你,现在就学着做一个真正能忍耐苦寒穷困的人吧。”
  “下官知道错了,下官真的知道错了!千秋宴那天晚上,下官不该骗您去偏殿,但下官也是被钟大人逼的啊!”
  程忍冰伏在地上哭诉:“钟大人说,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官位是靠自荐枕席得来的,到时不仅官位不保,还要治罪!
  芳卿迟迟没有说话,她便又磕了一个头:“下官十年寒窗苦读,又十年苦心经营,也不过只有今日末流七品之职,您也是女子,最是清楚其中的不易。下官实在不能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才受了钟大人的胁迫啊!”
  “嗯,说得在理。”芳卿点了点头,却说:“可你是不是忘了,朝廷四品以下官员皆由吏部任命,我也有委令你的权力?我也可以让你的官位不保?”
  这世上也没有认错道歉,就要求对方务必原谅的道理。
  她说:“之前蔺大人同我要过你的人。你自己也知道,那样陷害他会是个什么后果,绝不是贬官就能收场的。”
  程忍冰懵住了,甚至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芳卿这是救了她一命。
  “是,是。所以下官糊涂,下官知错了!”她真的哭了,“求您再信下官一回……”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只是这些想法却不能让她知道,所以芳卿没有说话。
  程忍冰自知已经不能奢求更多,只道:“舒婧之写了那样的奏本,钟大人知道了,现在又来丹书台威胁下官……您要下官去黔州,可他不会让下官活着到任的。求您救救,救救下官。”
  她说着,身体抖得厉害,可见真的害怕。
  虽然程忍冰已经不是可信之人,但芳卿相信钟世林也确实如她所说,有过种种威迫利诱的卑鄙行径。
  钟世林这个人生得仪表堂堂,借此成了永康公主的入幕之宾,夤缘升迁得极快。但他内里是个斯文败类,常常仗着女官们不敢向公主揭发,暗地里揩油欺压她们。
  他虽然没有打过她的主意,但估计也是因为忌惮她的官位和她身后的人,只是依然不甘寂寞,时不时过来在言语上纠缠。
  所以芳卿也知道钟世林向来狗仗人势,自恃深得永康公主欢心,私下里便为所欲为,龌龊手段不计其数。
  他的官职不高,但欺辱女官同样轻而易举。而且他是吏部的员外郎,手握陟黜之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下级官员的任免。
  “如果真的想寻求我的庇护,钟世林一开始威胁你的时候,你就该如实告诉我。”芳卿无动于衷地看着程忍冰匍匐的身躯,不紧不慢地说:
  “而不是附逆于他,叛卖上官!”
  程忍冰还是一个劲儿地趴着求饶,似乎神志已经临近崩溃。
  “你出去吧,”芳卿不见松口,只是打发她回去:“再晚了,宫门就关了。回去好好收拾行李,准备赴任吧。”
  “下官不敢啊!”程忍冰绝望地说:“下官这几天都没敢回家,刚才只想回去取些换洗的衣物,但,但一出去就见到钟大人在,在外面。”
  她正说着,正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钟世林直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仿佛这里是他的官署。
  “哦,我说这个小贱人怎么见了我,掉头就走。果然是到郁令君您这里告状来了。”钟世林笑了一笑,竟有几分儒雅。
  跪伏在地上的程忍冰抖得更厉害了,他看了一眼,笑得愈加遂心,然后抬头对芳卿说:
  “郁令君,这两面三刀、背叛上峰的贱人不能信。不如直接让我带去御史台,好好核查。”
  芳卿没听见他挑拨离间似的,只是对他说道:“钟世林,朝廷有令,非内阁大学士、通政司属官、本台属官,禁止靠近丹书台。你突然擅闯,是想被皇上治罪吗?”
  因为丹书台经管题奏文书,涉及机要,所以禁止闲杂人等接触。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平时也有不少大臣来探听消息的,或是行个方便的,他们丹书台不便得罪。
  钟世林仗着永康公主当后台,为所欲为惯了,也没有把这规矩放在眼里,谅芳卿不敢拿他如何。
  就算真告到公主那里去,公主也只会偏袒他。
  “令君,你何苦执迷不悟呢?前有叶昭仪,现在又来了个程忍冰。”钟世林叹了口气:“你一心一意地为她们,可是她们不领情呀。你护着她们,但这些女人可是只想着把你当踏板,攀高枝儿!”
  “钟世林,除了羞辱毁谤女官们的名声,你还会什么?”芳卿从桌前站起来,一步一步踱到钟世林面前,问:
  “换了公主,你也敢吗?!”
  “公主?”钟世林以为芳卿正中下怀,他最不怕的就是用公主威胁他,“我去告诉公主殿下,郁令君你手下的这个小女官——不,是郁令君你勾引我。”
  他示意芳卿,只会这个就够了,颇为玩味地问着她:“你还有活路吗?”
  芳卿不怒反笑。
  “现在蔺征可还敢保你?”钟世林渐渐得意忘形,以为芳卿经过这次弹劾风波,已经失去了保护伞。他一脸恣肆,看似好心地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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