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池春——裴嘉【完结】
时间:2023-05-16 14:37:19

  “也是,什么蔺征啊。你还是更适合当霍夫人。”
  她还是更适合当霍夫人,而不是官位压他一头的郁令君。虽然霍成烨已经死了,但她要以忠臣遗孀的身份安分守己,老老实实接受世人的垂怜。
  清清白白,才能衬得起霍成烨的英灵。
  作者有话说:
  会有一点点事业线,不过我是剧情流苦手,不敢轻易揽些瓷器活,所以还是扬长避短吧=3=
第7章 公主
  ◎她已经碰见了一个霍成烨,很难再碰见第二个。◎
  7. 公主
  这是芳卿一直以来不得不承受的称谓。
  她不堪重负,但也不愿意与霍成烨一刀两断,真正天人永隔。
  芳卿直视着钟世林飘飘然的嘴脸,倏地抹去笑意,马上转身走回桌案旁边,拿起一个玻璃镇纸。
  钟世林这才变了颜色:“你干什么?”
  现在已经入了夜,各处官署的司官都已下工,丹书台附近也鲜有人在。所以此时和白天不同,钟世林以为这里只有芳卿和程忍冰两个弱质女流,谁也对付不了他,才不经细想就踏进了门来,哪里想到芳卿真敢动手。
  她拿了镇纸,清透的玻璃映射着尖冷的光束。钟世林见了先后退一步,但芳卿扬起手,却将镇纸朝他身后的大门掷了出去。
  玻璃闪着寒光从钟世林的颧骨边疾速擦过,他躲闪不及,等反应过来时,只听到“啪啦”一声,玻璃在青石砖上炸开了。
  钟世林的仪表不再斯文,大声叫道:“郁芳卿你干什么!”
  那一块镇纸若砸到他头上,命都没了。
  不过他的话音刚落,两个一身武袍的锦衣禁卫步妍、杨桐便提着刀从天而降。
  他们是芳卿特地求蔺征找来的禁卫军,负责全天监守丹书台。一是防止文书被偷窃篡改,二是时不时有值夜的司官通宵达旦,她司下女官又多。真碰上今晚这样的意外,没有侍卫就是一场惨祸。
  步妍和杨桐进到堂内,直接看向芳卿。
  芳卿立在案前,已经有了主意。她扫视了一圈,屋里所有人都表情各异地看着她。
  “吏部员外郎钟世林越权擅闯丹书台,企图窥探机密要政,偷改卷宗,应当立即捉拿。步侍卫,杨侍卫,你们二人暂且将他锁到库房,亲自看管。等我亲自面见皇上申奏,再行定夺。”
  此话一出,步妍杨桐都立即上前行动。钟世林已经懵了,呆滞地站着,没想过芳卿会这样对他,敢这样对他。
  他的双手被步妍以屈辱的方式拧在身后。这时,他奋力挣脱着,不停质问威胁芳卿。
  “你这是栽赃!”
  “我再怎样也是朝廷命官,你们岂有这样对我的道理!”
  “郁芳卿,你怎么不想想见到殿下怎么交代!”
  杨桐站在一边,已经面露难色。但步妍也是女子,知道钟世林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他不服从,直接把他的手拧断了。
  堂内响起一声惨叫,刚才还风度翩翩的男人已经狼狈不堪。
  芳卿再次走过来,在两个侍卫将钟世林带走前,笑着对他说:
  “你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公主殿下了。”
  也许她为官数年,仍然天真。但周围像钟世林这样的“同僚”至少教会了她一个道理。
  那就是先下手为强。
  芳卿再也没有给钟世林见到永康公主的机会。
  原本以为还要过些时日才能查出弹劾她的幕后黑手,但小人得志就是按捺不住,总迫不及待冒出头来耀武扬威。
  钟世林那几句“蔺征可还敢保你”总算暴露了他的意图。
  他一直眼红芳卿的权位,也嫉妒她明明出身更低、却能兼任内阁的馆职,丹书令更应该是他的位置。
  他也妒忌蔺征,但蔺征曾是正牌的公主驸马,又大权在握。他对付不了他,只好将无能的恨意转移到芳卿身上,认为他迟迟没有升迁都是这对“奸夫□□”在百般阻挠。
  然而钟世林能有现在的官位,都是靠了永康公主的携带。永康要扶植自己的势力,需要能用的心腹,也需要四处安插人脉,所以招他做了入幕之宾。
  但他从此错觉自己征服了公主,头脑发胀,以为永康已经离不开他、会像他的姬妾一样依附于他,就是大错特错了。
  芳卿暂且控制了钟世林的自由,扣在他头上的罪名也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过,她和他不一样。她得把无中生有的罪行变成真的,绝不能给钟世林留下反击的机会。
  事不宜迟,芳卿这就动身去了永康公主的公主府。
  以往公主成婚都要开府,也等于有了自己的班子,可以参与政事。
  但先帝在位时已经未雨绸缪,迟迟不给永康开府,一直让她住在宫中,遏制她可能存在的野心。直到新帝登基,才允许永康拥有自己的公主府。
  皇帝以为略施君恩,就可以收买永康,让她感激自己的大度宽容。但他却走了一招错棋,这座公主府反而滋养了永康的权力和野心。
  因为她本可以得到更多。
  公主府门前立着两座高大的马石,黑夜下显得愈发森然,就像永康公主的存在一样,庄重,冷厉,压抑。
  芳卿来之前,舒婧之还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您这次动的是公主的男人。”舒婧之说。
  芳卿当然不需要她提醒,“我知道。”
  ……
  她来之前已经差人通禀,进门后又给了门仆十两赏钱。钱就是这样不禁花。
  公主府内点满了琉璃灯,四处金碧辉煌。芳卿随侍女穿过抄手游廊,来到湖边的一座宫殿。
  春日已到,灯烛辉煌的殿内还烧着炭。芳卿一踏进来就觉得热气腾腾,呼吸紧促。
  “臣,郁芳卿叩见公主殿下。”
  她低着头行了个大礼,叩拜在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按理说,她只能在皇帝一人面前称“臣”。
  但永康不喜欢这样。
  芳卿原本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婢女,无论何时都不应该舍弃这个身份,不能忘本,应该只当她的臣子,她的奴婢。
  芳卿面朝绒毯跪着,一动不动。永康迟迟没有叫她起来,但却在跟另一人聊天:
  “瞧吧,人来了。芳卿还是懂规矩的,知道主动来请罪。”
  芳卿一听,就知道和怡长公主也在了。
  当年大燕初立时,立嗣毫无制度可言。开国的高皇帝是男人,但他的儿子大多战死,还活着的又不中用,只有一个女儿随他南征北战,谋略过人,也很受臣下拥戴。
  于是顺理成章,大燕有了第一个女皇帝,后来还被谥为武皇帝。
  可是武帝早年打仗时受了伤,无法生育,只好从皇室中找了一个郡主封为皇太女。这位皇太女就是先帝。
  然而先帝似乎患上了跟武帝一样无法生育的怪疾,所以依循旧例,也从宗室中过继了一个女孩封为永康公主,当作自己的孩子。
  祸患就这样埋下了。
  永康公主五岁的时候,先帝突然诊出了喜脉,八个月后顺利地产下了长子。原来先帝的身体并无问题,没过两年,又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对先帝来说才是真正的公主,从生下起就如珠如宝地养着。封号取为“和怡”,也是一生喜乐的寓意。
  皇帝对永康大方,却怕亲妹妹要抢他的皇位。一母同胞的兄妹关系紧张,反倒把和怡推到了永康身边。
  她们都是被皇帝防备的人,又是姐妹,水到渠成般联合到了一起,关系颇为要好。
  芳卿未嫁前,和怡也算半个主子。但弹劾的事情一出,不知情的人都认为她忘恩负义,染指了公主的男人。形同背主,不忠不臣。
  蔺征虽然跟和怡和离了,却还是被视为她的私有,和离了却也不算离,更没有哪个女子敢冒着得罪公主的风险嫁给他。
  和怡故意挑连决当第二个驸马,也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他,存了置气的心思。
  只听永康话锋一转,说:“不过,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闹出那样的事来,她倒也不冤。所以我把她叫来给你出气,人呢,就全凭你处置。”
  芳卿看着地毯里精致的金丝,听得阵阵心寒。
  她早就料到会开罪和怡,只是这些日子一直风平浪静,好像是她多虑了。但和怡不动她,永康却不介意牺牲她去讨妹妹的人情。
  纵使她跟了永康十几年,尽忠竭力做了许多事,都及不上随口卖给和怡的一句人情。
  这就是钟世林不曾认清的永康长公主:物尽其用,翻脸无情。谁都可以舍弃,谁的忠心都比不上她的野心。
  芳卿安静地等着,内心却并不平静。和怡下一句话就能左右她的命运,而她仍不习惯这种等待的感觉。
  “谁还稀罕那个狗男人。”和怡嗤笑了一声,嘲讽道:“皇姐把她叫来,其实是想给我找难堪吧。想看我为了那个狗男人发疯?”
  永康听上去惊讶极了:“我怎么会有这个想法?你这么说,我这做姐姐的可要心寒了。”
  “好,是我不识好歹了。”和怡话里仍然带刺儿,每句话都专横跋扈:“皇姐以后还是休要再提那个狗男人。我现在有连决了,他年轻,又听话,最近还时常进宫来找我,不比那条老狗好上千倍?”
  “行行,不提。”
  话虽如此,永康却是最不希望和怡跟连决结亲的人之一。和怡骄横,只会纵情声色,无心争夺皇位。
  但她是地位最尊贵的公主。永康若想登位,一定要有她的支持,大臣们才会无话可说。如果她嫁给连决,就会变成后党。这绝对不行。
  两姐妹好像心无芥蒂地聊着家常,而芳卿仍然跪着。
  过了半个时辰,和怡说她昨晚和两个郎君玩得太晚,现在已经困了,要回去睡觉。
  于是,殿内一阵琳琅之声,宫女们和仪仗都陆续排好,浩浩荡荡地送她离开。
  从头至尾,芳卿都没看见和怡今日的脸色,只瞥见她华裙的裙摆是一抹闪着金光的玫瑰紫。
  等和怡走了,永康也屏退了殿里大部分人,还让人将芳卿扶起来,坐到和怡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永康当作无事发生一样,关切地说:“皇上最近召见你了?”
  “皇上还不曾召见过臣。”
  “唉。”永康悠悠叹了口气,“你瞧,我对你说什么来着,男人托付不得。虽然你的名声终于是洗清了,但他开始可是任由你被污蔑,为你说过一句话不曾?不是谁都能像霍将军那样好的。你已经碰见了一个,就很难碰见第二个。”
  芳卿垂目不语。
  她身陷泥潭时,永康也不曾搭救,反而是不相干的来棠帮了她一把。
  不过永康后半句话说得对,她已经碰见了一个霍成烨,很难再碰见第二个。
  “你是个忠贞的女子,心里只有霍将军一个人。但皇上若真要你进后宫,就是我也找不到理由阻挠。”永康说得意味深长:“咱们不能一辈子受制于他,天天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是不是?”
  永康鼓励芳卿对皇帝用美人计,却也顾虑她彻底成为皇帝的人,反过来帮他对付她。
  “臣自然只为公主一人尽忠。”芳卿知道她的心思,面不改色地说:“今夜贸然来见殿下,也是有要事禀告。”
  她将事先编好的说辞娓娓道来,声称钟世林深夜暗访丹书台,他的目的也昭然若揭。
  “钟大人塞了这么一封折子进去。”芳卿把伍贤英那封奏本的抄本递了上来,“臣查了,确实跟其他地方的上奏不是同一路。”
  地方奏本来往寄送都有记录,但篡改对芳卿和蔺征来说都不是难事。
  永康一翻,懒怠的眼睛才动了动,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等永康看完,还是晏然自若:“这是抄本?”
  “是。”
  永康静坐着没说话,因为真正的奏本已经到了御前了。
  “臣看了,这奏本中所列举的内容事无巨细,都是只有咱们的人才清楚的。”芳卿说:“况且小小一个县令,如果朝中无人指点掩护,这封奏本又怎么能越过豫州,直接躺到御案上。可见薛大人他们都没看过。”
  “这个钟世林,这么做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永康合上奏本:“他敢背叛我?!”
  “殿下息怒。”芳卿垂眉顺眼地轻声解释:“这男人的妒忌心啊,可是一点也不比女人少。”
  钟世林是永康的情人,薛平志也是永康的情人。但同人不同命,薛平志更受器重,相貌也胜钟两分。两人为了在永康手下讨差事,争风吃醋也是常有,甚至都不用芳卿上眼药。
  芳卿话锋一转:“现在只怕陛下派人顺着税银这条线索查下去,就会查到公主府。”
  永康又“嗯”了一声,将奏本递给她,不慌不忙地说:“他们不敢查到这儿的。”
  芳卿欲言又止,被永康瞪了一眼,才说:“臣也怀疑,钟大人不至于只为了争宠才捅出这样的事。毕竟若薛大人倒了,新的刺史还是由朝廷任命。按资历根本轮不到他。”
  言下之意,钟世林已经投靠了皇帝,谋一个超阶越次。
  永康终于怒气冲冲地笑了一声:“男人果然都是无利不起早,没一个靠得住的。”
  说完,体恤芳卿鞍前马后似的,赏了好些东西,光脂粉钱就二百两。
  芳卿谢了恩,永康却没有让她走,反而又赐了一碗甜酪,吃着闲聊,仿佛知冷知热的朋友。
  “对了,我听说那个连决挺风流的,他有什么心仪的女子没有?”永康不容置疑地说道:“肯定是有吧。这样做驸马可不合适啊,回头和怡嫁给他,那女子肯定不能活,非让皇上赐死了不可。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到时候,还是连累她的名声。”
  永康为妹妹着想着,微微蹙了蹙眉。
  芳卿拿着银勺,想起了舒婧之。但她什么都没有对永康说,只道:“臣去打听打听。”
  她跟了永康那么多年,已经能马上领会她的各种心思。所以永康每次只说个半透,她就揣摩明白了。
  永康微微笑了起来。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微笑时的眼角总有细细的纹路。不过她从不避讳这一点,也不像和怡一样喜欢珠光宝气,总是选择淡色的衣裳,薄施脂粉,一如她向先帝保证的那样,端庄得像个贤王。
  但芳卿每次见到她露出和婉的笑容,都只能看到始终填不满的欲望。
  永康微笑着赞许道:“还是跟你说话舒服,不愧是从小跟着我的。知根知底,心思又晶莹剔透,办事比那几个妥帖多了。”
  她对殿内侍候的几个宫女说:“你们都学着些,郁大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是。”
  众女齐齐恭敬地应了一声,但只有芳卿从永康的话中听出了别一层深意。
  她当年也只是永康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走到今天固然凭着自己的努力,但如果当初永康赏识的是别人,现在就是别人处在她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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