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我就装醉离席。你不想帮忙也无妨,但不要给我拖后腿。”
激将法屡试不爽。霍行泽恼红了脸,低声怒道:“我答应的事,还不至于说到做不到!”
但连决只顾乜斜他一眼,已经摆明了对他不多加指望。
他给两人满上了酒,装模作样地饮了几杯。随即,清明的眼神微微一变,显露出了几分醉态。
喝醉了的人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嗓门大,所以连决演得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俗话说:劝君金屈卮,满酌不须辞!霍兄你既然敬我,老弟我就是爬不起来了,也得干你这杯!”
连决一副快要歪倒的姿态,几乎靠到了他的身上,还低下头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然后自言自语地应道:
“对,霍兄说得对!不喝就不是兄弟!”
霍行泽:“……”
连决你丫挺的就是个王八蛋!
谁他大爷的跟你是兄弟!
老子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让芳卿听见了,不又成了他一个年岁大的欺凌这个小王八蛋,非得给他灌酒了吗?!
霍行泽憋了一肚子他能骂的脏话,眼神恨恨得能杀人。但在旁人眼里,他这副神态还真成了他非要逼得连决喝吐不可了。
闻蘅听见这边的动静,很快蹙起了眉,也道这小门小户出身的武状元真不知分寸,虽然仪表堂堂,却还是上不了台面。
另一边,整晚都在跟夫人们谈笑的芳卿也听见了。她也有了五六分醉意,侧目时还恍恍惚惚,但一瞧见连决和霍行泽又莫名其妙凑到了一起,她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讶异。
连决醉醺醺地撑着头靠在案几旁,已是双目迷离,玉山将崩。
芳卿只见过一次他这副酩酊模样,就是他们初见那夜。
后来,她亲眼见识过他的酒量,着实难以想象他醉成这样须得喝上多少。
她狐疑地看向霍行泽,只见小叔子的俊脸早已憋成了猪肝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必是连决这个小坏蛋在搞怪。
芳卿知道他没醉,担忧之情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是又教他勾起了好奇心,想知道他做什么又欺负霍行泽,不免多留意了他几分。
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继续跟梁夫人笼络感情,但余光却时不时照顾着连决的方向。
他坐了没多久,便起身唤来了一个侍从,随着闻府的下人离开了。
如此,芳卿便不再多看,但希望连决身上还带着她送的醒醉草,也没有真的喝醉。
她不动声色收回了目光,没有看到闻蘅也离了席,和连决前后脚地跟了上去。
……
远离了热闹的花厅,偌大的闻府沉潜于如水的夜色中。闻蘅作为府上的少主人来去自如,但因为心里藏着一点少女心事,不方便让下人窥视,所以就只身一人在庭院里穿梭。
临走前,她特意看了芳卿一眼,确认她还好好地留在席上,才放心离开。
闻蘅在高门大户里长大,心思也比一般女子纤细。早在开宴之前,她就发觉,连决虽然在跟她谈笑,眼睛却一直盯着芳卿看。
他的眼神里暗含痴怨,似乎就等着伊人回头看他一眼。显然一颗心都被勾走了,还不自知。
闻蘅这才知道,齐漱华这个手帕交没有故意编谎话吓唬她,连决喜欢的是比他年纪大的人妇。
她的母亲说过,年轻的男子总是会被年长的女子迷惑。她小时候也见过母亲与风华正茂的情人往来。
但这都是暂时的,等连决也长大一点,就不会喜欢比自己老的女人了。
闻蘅视角里的芳卿与寻常人的看法雷同,只见到她从小宫女一跃成为侯夫人,再从侯夫人摇身一变,又成了现在的郁令君,实在有着非比寻常的能耐和手腕儿。
但她现在能做那么大官,都是缘起于霍成烨留下的名声和人脉。如果她没有嫁给霍成烨,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闻蘅同世人一样,认为芳卿得来的一切,只是因为她嫁了个好男人,现在又试图傍上皇亲国戚,心思也是一目了然。
通过嫁人实现飞上枝头变凤凰,她是很不耻的,也觉得芳卿不配当她们女子的榜样。
闻蘅决意不肯当闻泳书、郁芳卿,鄙夷她们因为嫁了人,就一辈子被拿捏在丈夫的手里。可她看见连决,又把这一切都忘了,心里止不住地情生意动,向往起他们二人凤协鸾和的绮梦。
连决跟她姨夫、霍成烨不一样,也跟她父亲不一样,他跟天底下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少女旖旎的心思在月夜里千绕百转,最后飘然落定一丝甜意。情之一物耐人寻味,即便心意没有相通,对方也无任何回应,但心底还是会为着生命里突然多出的人悸动雀跃。
宾客更衣休息的院子不远,府上的侍女早就备好了醒酒茶汤。闻蘅来时,格外嘱咐了她们备好热水,香草等物,务必无微不至,宾至如归。
可她在门前紧张地问了半天,也听不见任何回应。一推门进去,却发现连决凭空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小霍:千防万防,连狗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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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围脖概括了一下小连小霍的互动流程,大概如下:
小霍:我知道这人一肚子坏水儿,我已经被他害过了,他现在肯定还要害我,我得防着他
小连:我一片好心,你不信算了
……
小霍:玛德还是中计了!我就知道他想害我!
第42章 幽色
◎小别胜新婚。◎
42. 幽色
宴席上依然灯火辉煌, 繁闹浮靡。
闻蘅从客房匆匆赶回来,坐立不安了一会儿,还是当机立断,向她母亲禀报了连决失踪的消息, 请求府上的护卫开始找人。
闻汝琴坐在宴席最中间的位置。她听了女儿的耳语, 起初也觉得她有点不稳重。连决一个大男人, 又不是孩子, 也许只是逛到别处去了,何至于调动府上的护卫, 惊动了宾客。
但闻蘅言之凿凿,说婢女亲眼看到连决进了客房更衣, 然后再没出来。
她倒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一下子想到连决在暗中有什么计划。主要是最近那红丸黑丸的歌谣还未彻底散去, 自己的姨夫也离奇死亡, 到处都弥漫着阴谋诡计的味道。她是担心连决出事。
退一万步讲, 这寿宴也是她办的, 处处担着责任。若真发生什么不幸,只怕她在京中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罢了。那你就让他们去找吧, 别惊动了客人。”闻汝琴祥和的眉眼还染着待客的笑意,然后她眯了眯眼,说:“但是我院子后面那些护卫还是不能动。”
“女儿省得。”
闻氏母女话没说太久。闻蘅脸上虽然藏不住所有事, 但闻汝琴却眉开眼笑, 看不出半点端倪。席上的人见了也没有多想,只有霍行泽和芳卿留意到了。
这些日子, 芳卿脑中的弦无时不刻紧绷着, 对风吹草动极为敏感。许多时候是杯弓蛇影,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习惯了谨慎。
霍行泽坐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应该给连决通个风报个信,于是借尿遁离席,准备去找连决在闻府埋伏的暗线。
他行色仓皇地离开宴厅,人声喧嚣才渐渐微弱了一点,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在空寂的黑夜中响起:
“行泽。”
霍行泽倏地转身,心口竟然跳得厉害。
他佯装镇定地应道:“嫂嫂。”
芳卿一个人站在不远处,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宴厅。迷醉的光线遥遥地映照出一点她眼底的红色,但她的双目中却是无比的清明,放不过一点糊弄。
她无声地走近,到了霍行泽面前才停下。她说话的音量虽小,却字字清晰:
“你跟连决在做什么?”
霍行泽后背一僵,忽然意识到不好,“嫂嫂,闻大人可是起疑了?我刚才看到闻小姐她——”
芳卿一听,就知道他们确实在背着人行危险之事。
“连决去哪里了?”
霍行泽眼见她记挂着连决,心中酸涩自是不可言说。
但他到底是个生来磊落的男人,答应了连决守口如瓶,就不会告诉芳卿。
他含糊其辞道:“他要来闻府找什么,我只是帮他掩护。”
芳卿看了他一会儿,也不为难,只嘱咐了他一句记得少饮酒,就要转身离开。
“嫂嫂。”这次是霍行泽唤住了她。
她转过身,问:“怎么了?”
“你真的会一辈子都爱着大哥吗?”
霍行泽哑着嗓子开了口。
以前,他好像也问过这个问题。不过,那时候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现在则是想确认一遍,这机会是不是所有人都没有。
月朗风清,远处的嘈杂人声时响时静。芳卿一动不动地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只有紫色的衣袂随风浮动。
“我永远都不可能忘了你哥哥。”现在再说起霍成烨,她的声音像汩汩细流一样温和平静,“无论发生什么,过去都不会改变了。他曾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霍行泽好像听明白了,嗓音变得更为暗哑:“但你不会一辈子只爱他一个。”
芳卿没答话。
此时此刻,沉默就是最完整的回答。
她转身走了,走向了黑暗的那一头。
去年与连决邂逅时也是这个光景。熏风中流动着醉意,寒凉漆黑的夜里暗流汹涌。明明不是一个调风弄月的时机,体内的血液却感奋不已,令人心驰神动。
芳卿来过闻府多次,大致清楚闻汝琴的书房在什么地方,从容不迫地往那个方向走。
霍行泽没说连决要找什么,但总归是机密的东西不会错。
她沉默地走着,心思百转千回。
还未真正动心之前,她就产生过几次疑虑。因连决总能在她查案的过程中,恰到好处地出现,她就觉得他不像表面上的那样简单。
原来,连决果真不是游手好闲的贵公子,而是一直在暗中活动。他一样对她隐瞒了无数秘密。
芳卿并不怪他,因为她也是这样遮瞒的。
不知道连决在目前的局面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也不清楚他的立场是否与自己相同。所以,平素可以相安无事,但到了危机发生的时候,她就得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应该出手相帮,还是应该袖手旁观。
即使芳卿已经走在了去寻找连决的路上,她仍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举行寿宴的花厅,闻府其余地方静谧非常。服侍的下人也大多到了宴会上帮忙,但每个院子还是留了人。
一路上,芳卿碰上了几个婢女和小厮,后来碰上一个护院,对方直言问她是否迷路,还打算将她送回宴厅。
不明就里的宾客多半会觉得闻府周到,但芳卿的心却往下沉了沉。
她婉拒了那护院的提议,对方虽不敢强求,但看她的眼神却有几分迟疑。也许,他回去便会让同伴留意她的行踪,甚至还会告诉闻氏母女。
芳卿神色不变,但脚步却加快了一点,仿佛身后有人追赶。
丛篁似墙,越靠近闻府后院越安静,四处只见竹木和山石的黑影。月色浮动,芳卿又往寂静幽深处走了几步。张望之下,只有园径旁边的石灯留有一点火光。
再往前就是闻汝琴的书房,她曾经来过两次,知道那里有专人看守。稍一走近,就有可能被闻府护院发现。
连决藏身于幽篁中默窥,一袭深沉的寒绿与密林合为一色,即使是习武高手,也难以在茫茫黑夜中将他辨认。
他伺机等候着看守松懈的时候潜伏而入。但还未等多久,窸窣的脚步声就传进了耳中。
……
芳卿停下了脚步,举目四顾,周遭仍是阒黑寂寂的一片。
忽然,一道力量从黑暗中伸了出来,将她掳进了好似黑不见底的篁阵里。
“是我。”
连决低声说完,放开了捂着芳卿嘴的手。
他没有趁机与她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而是很快松开了彼此,面对面站着。
有段日子没见,再相逢却是此时此地。连决犹疑地看了看芳卿。不论她怎么找来的,她能出现在这里,多半是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他踧踖不安地站着,甚至顾不上在心里责骂霍行泽。
如果芳卿知道了他在调查霍成烨的死因,会作何感想?
……
连决问完,便只剩下沉默不语。
芳卿起初吓了一跳,但离开他的怀抱后,才发觉胸口其实一直在急促地跳动。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慢慢平复了呼吸,也敏感地嗅到了他们之间似有若无的索然。
这味道比他们初相识时还要生涩得多。
芳卿不知道形同陌路的旧情人是个什么样,但她猜就像她和连决现在这般忸怩。
她和霍成烨在一起的时候,夫妻之间也不是没有过口角。可那时他们总是很快和好,没有一次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冷战。
连决只是无声地看着她,不说话。那如墨的眼眸被竹影遮盖,看不见平日明亮的光彩,邃寂一片。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芳卿说:“他们好像知道你不见了,都在找你。还是先回去吧。”
果然,她没有奇怪他为什么在这里。
连决又一时沉默,没有作答。他也不清楚霍行泽对芳卿说了多少。
就在此时,篁林外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芳卿直接拉起了他,朝着林子另一边走。
连决看上去沉郁,但被她一拉就跟上了脚步。他的手还是那么热,不向平时那样干燥,而是多了一点潮湿。
芳卿的手很凉,冰肌玉骨,掌心也有一丝湿润。两厢一碰,强烈的温差令各自心中都是一阵悸动。
竹林外行走的人似乎也不是乱走的宾客。
听到她和连决发出的脚步声,来者也走得更快。闻府花园虽大,起承转合,但竹林却不比夜色中那样看着幽深,很快就到了末路。
芳卿带着连决与书房相反的方向走,已经依稀可见高高的绣楼立于黑暗的尽头。二层的烛火如列星般缀在高处,引人目眩。
不知不觉,连决已经反过来攥紧了她的手,但仍由她带领着,脚步匆匆躲进了这间绣楼。
一进楼内,暖和的空气便扑面而来。芳卿反手关上了门,拿插销锁上。
这座绣楼位于花园外面,仅供歇脚赏花喝茶用,占地并不大。地上铺着柔软的红毯,琳琅器物置于壁桌条案,绿纱窗前放着一张软榻,正是方便倚在上面看窗外的万紫千红。
芳卿知道外面的人还跟着,所以关门后又拉着连决坐到了那榻上。
他也不问为什么。原本是避免发出声音暴露身份,但他却不料坐下后,芳卿面对着他,以女上男下这样暧昧至极的姿势坐到了他的腿上!
连决的表情一整晚都沉静无波,此刻却终于变了。他不由得睁大双目,身体却僵硬地动不了分毫,眼睁睁地看着芳卿扶起他的双肩,然后款款摆动起了柔软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