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有察觉到他逐渐冰冷的神色。
杜蘅头一回听见她说这样的话，却从不知原来这才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什么叫迫不得已？什么叫她会成全？什么叫你不情我不愿？
原来她从未想过要跟他共度余生，字字句句如坠千斤，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忽然起身，穿上鞋往外走，走得太急胳膊撞到了柜子上，却丝毫没有觉得痛。
宋宁诧异地盯着他道：“相公，你要去哪里？”
他的脚步顿住，“屋子里闷得慌，我想出去走走。”
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儿，宋宁察觉出一丝端倪，穿了鞋追上去伸手拦在门前。
“不行，我还没说完，你哪儿都不许去！”
借着朦胧的夜色他沉默着凝视了她一瞬，她被看得有些底气不足，却见他忽然上前，双手搭在门框上，几乎是将她的整个人圈在了怀中。
“你……你做什么？”
宋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却误打误撞地撞在了他的肩上。
“别动，娘在外面。”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她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闻到他衣服上干净清冽的气息，甚至还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她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也心跳得不能自已。
最近这半年家里伙食不错，他似乎又长了个儿。
如今自己比他矮出一个头，显得有些气势不足，她有些不服气地挺直了腰板儿，手上用力将他推开些许，用口型道：“那咱们去里面说？”
杜蘅满脸疑惑地看向她，她无奈地摇摇头，扯着他的袖子往回走，走到床前才松手。
“你方才是不是生气了？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杜蘅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自嘲般地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看见她牵着两个孩子站在田埂上的那一刻，他想她应当是很喜欢孩子的，将来他们也会像普通的夫妇那样儿女绕膝、共享天伦，如今看来竟像是他一厢情愿。
宋宁察觉到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暗自回想方才自己说出的那番话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当初他们成亲是迫于无奈这是事实，他们的夫妻关系有名无实也是事实。
她想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除非……
“还是说你觉得我方才的话太过薄情，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该不会……？”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诧异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如果他不喜欢她，怎么会在意她说出那样的话？
只有喜欢才会在意！
宋宁摇了摇头，企图将这个有些荒诞的念头赶出脑海。
诚然，杜蘅一直待她很好，从前她觉得他待她好更多的是因为责任，而非喜欢。
毕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她待他那样恶劣，他也未曾想过休弃她。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躺回床上，宋宁翻了个身对着黑漆漆的帐子，被自己脑子里的念头惊得无法入眠，半晌听见他突然开口道：“我既娶了你，就没打算过再娶别人，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提，除非……除非是你自己生了什么旁的心思。”
宋宁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揪着被子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个……相公，你是不是已经，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了？”
--------------------
第41章 心虚
=====================
“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你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一个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当然喜欢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毕竟我聪明、能干、会赚钱……”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笑，“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时间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万籁俱寂的初夏夜晚，外头起了风，吹动着屋外的梧桐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晚风吹动枝叶，也吹动人的心扉。
耳边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杜蘅没有睡，她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回响。
他的心绪起起伏伏，一合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想起冬日里她言笑晏晏捧到自己面前的烤芋头，想到她来送考那日身上穿的水红袄、绿罗裙，甚至想到了每一次她来小日子躺在床上缩成一团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他轻笑一声，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自那日过后，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提及那个话题。
按照先例，院试每三年举行两次，往年没有考中秀才的童生届时也会赴考。
院试的时间定在六月初三，考试的地点定在兰台郡。
从桃源镇到兰台郡路途遥远，为了以防万一，凌云书院的夫子们决定组织学生们提前七八日出发。
经过这次府试筛选，书院考中童生的学生只剩下五个。
这次江澄没有生病，发挥得不错考进了前十。
柳七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考了个倒数第七。
不过他们二人都为杜蘅能再次拿下案首而高兴。
对于这次的院试，江澄信心满满。柳七则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不过想到自己能考上童生没有让家里人失望，他就很满足了。
夫子们把出行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六，杜蘅得到消息就着手准备出行的事情。
杜乐娘每日一丝不苟地照料家里的鸡鸭，做鸡窝、补鸭笼，捡螺蛳、抓小虫子，保证它们粮草充足，鸡鸭们被看顾得很好，都开始一茬接着一茬地下蛋了。
孟氏每日点着筐子里白花花的蛋，也是喜上眉梢，这才过了短短几个月，家里就大变样了，再也不用为吃穿发愁了。
期间宋宁又去了几趟九香居，除了原先的腌酸笋和腌菜头，她家新做的蛋黄酱和咸鸭蛋在九香居卖得很好。
朱掌柜的生意越做越红火，逢人都是喜滋滋的，整日笑得见牙不见眼。
“三娘，刘家姑娘后来又来找我几次，我仔细想了想，他们给的银子虽然多，但咱们做人不能目光太短，咱也不是只做他们一家的生意。我告诉她想从咱们这买酱菜我朱某求之不得，想要方子就别提了。”
宋宁含笑点了点头，朱掌柜从不让人失望。
“我早就说过了，生意上的事儿还是您说了算，我尊重您的决定。”
朱掌柜摸着胡须笑道：“话虽如此，方子是你的，我还是得问过你的意愿不是。不过他们家老爷子眼光倒是毒辣，专挑咱们家卖得最好的那几样。嗨，先不说这个，去府城的事儿你想好了吗？”
宋宁点头，“想好了，不过您也知道我家相公也要出远门了，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具体哪一日出行我还没想好。”
朱掌柜听罢大喜，立刻着人去准备出行的事宜。
宋宁回去后又同孟氏、乐娘说起此事。
杜乐娘看出她的担心，拍着胸脯道：“我可以看顾好家里的鸡鸭，也会看住娘不让她去干重活，你想去便去，只是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和娘带府城的新鲜玩意儿。”
孟氏含笑戳了戳她的额，“你这丫头真是没大没小，娘什么时候需要你看着了？再说了，你嫂嫂出去只要平安归来就好，还惦记着什么东西？”
杜乐娘朝亲娘吐了吐舌头，拎着小竹篓又出去捡螺蛳去了。
孟氏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到宋宁手里，“三娘，这小半年来家里的日子宽裕了不少，娘也偷偷攒下不少私房钱。从前娘想给你花，你总不要。这回你要出远门儿了，出门在外，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钱说什么你都得拿着。”
宋宁眼眶微热，“好，娘，我想拿着以防万一，回头再还您。”
孟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这孩子，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的。对了，大郎不是也要去兰台郡吗？若是顺路的话，不如你和他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宋宁微微一怔，忽然有些耳热道：“娘，相公是去考试的，而且同行的都是同窗、夫子，我跟着去恐怕会扰了他们清静。”
杜蘅从书院回来，正巧听见他们在里面说话，立在门前听了几句，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从镇上到兰台郡需要从府城乘船去，正好顺路。同行的人也常有父母亲友随行，他们不会介意。”
宋宁回头见他一身浅青色学子服立在门口，长身玉立，宛如一杆修竹。
然而此时这位竹子精面容清肃，语气冰冷，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相公，你回来了。”她有些心虚朝他笑了笑，起身要往外走，“还没吃过午饭吧，我这就去灶房……”
不知怎的，今日一看见他，宋宁就有些心慌慌的，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他上前一步，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半边身子挡住她的去路，沉着脸道：“吃过了，不必麻烦。”
宋宁眼珠一转，心道今日她明知他要从书院回来，却没有等他同行，莫非他是在计较这个。
孟氏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古怪，及时打着圆场道：“三娘啊，既然大郎都这么说了，我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一同出行，娘也能放心一点。”
宋宁张了张嘴巴，瞥见杜蘅投来的目光。
像是一只无辜却受到伤害的小兽，仿佛她若说出一个不字都会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从善如流的笑。
“好，既然娘和相公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还须知会朱掌柜的一声。”
孟氏见她松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儿子肩道：“有什么事好好同三娘商量，别整日冷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你银子似的。”
杜蘅点了一下头，孟氏去隔壁找方氏说话，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去府城的事，为何你知道同娘商量，同乐娘商量，却唯独不同我说起？”他问。
宋宁在看向他的一瞬愣了愣神，仿佛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真情错付的小娘子，自己就是那个负心薄幸的无情郎。
她斟酌着答道：“原本我是打算第一个同你商量的，只是见你课业繁重，便不想因为旁的什么杂事分了你的心。”
“哦？是吗？”
“嗯，句句肺腑之言。”
“好，明日我同你一同去寻朱掌柜商量出行之事。”
“嗯？倒……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翌日，杜蘅用事实证明他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朱掌柜听说此事后更是欣然同意。
一则他们与赶考的学子们同行即可免除路上的诸多盘查；二则他们人多，遇到事情大家也好相互照应；再者此次赴考的学生都是读书人里的佼佼者，同他们这样的人交往的机会实在千载难逢。
宋宁见他们二人的想法一拍即合，也没什么好说的，老实巴交地回家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临行前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找来刘惠娘托付家里的事情。
“惠娘，我这一去少说也要四五日，我婆婆身子不好，小姑子毕竟年纪还小，你帮我多看顾着她们，等我回来了好好谢你。”
刘慧娘见她事无巨细地安排得妥妥当当，忍不住笑道：“三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个家的亲闺女。你安心去吧，莫说我如今每个月领着你家工钱，就是凭着你我邻居一场，我又岂会袖手旁观？”
宋宁点点头，“你做事情一向妥帖仔细，我自然放心。”
当初她劝说刘慧娘上自家帮忙，并非只是出于同情，更是因为看中了她的能力。
事实证明她没有看走眼，自从家里有了惠娘这个帮手，孟氏和她都轻松了不少。
五月二十六日一早，凌云书院的马车从桃源镇启程前往府城。
上车前，宋宁发现同行的人中除了自己这个女眷就只剩下陈玉茹主仆二人是女子。
至于陈玉茹为何要去，说的要去府城拜亲访友，并且陈夫子年事已高，又是坐车又是乘船的家里人放心不下，托了她们一路同行方便照应。
陈玉茹主仆见到宋宁也很诧异。
芸香攥着帕子撇了撇嘴角：“姑娘，怎么哪儿都有她？瞧她那一身装扮，土里土气的，一看就是个乡下丫头。咱们离她远点，免得受她连累，到了府城遭人笑话。”
陈玉茹盯着宋宁的方向，微微摇头。
“好了，少说两句，你去打听打听宋姑娘为何要跟着。”
芸香走了一圈，回来后忍不住添油加醋道：“她呀，说是去府城办事的。她一个乡下妇人能有什么正经事儿，无非是担心外头富贵迷人眼，才要跟去盯着。您说杜公子他们此去又不是游山玩水去的，她这不是净添乱吗？姑娘，别看了，快上车吧。”
陈玉茹略一思索后朝她招了招手，“你去请她过来与我们同乘一辆马车，就说咱们都是女子在一处行动方便。”
芸香不情不愿地过去，耐着性子将主子的原话转述了一遍。
宋宁对于这样的无事献殷勤没什么好感正要婉拒，听见自家相公率先开口道：“替我谢过陈姑娘好意，只是内子头一次出远门多有不适应，就不叨扰二位了。”
江澄闻言捂着嘴笑道：“是啊，芸香姑娘，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家马车宽敞，就不劳她费心了。”
宋宁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朱掌柜，“我还是去跟您和小三子挤一辆马车吧。”
朱掌柜很有眼色地拒绝了她，“三娘，抱歉啊。老夫还有些事儿要请教江公子和柳公子。你还是……还是跟杜公子一辆吧。”
宋宁：……
江澄捂着嘴偷笑，对杜蘅一通挤眉弄眼，拉着柳七钻进了朱掌柜的马车。
--------------------
杜蘅心碎狗狗眼:
娘子为何躲着我？
难道说～她这是在欲擒故纵？
（再次感谢大家的评论、收藏、互动，码字路上有你们不孤单！）
第42章 心动
=====================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在第三日到了府城。
路途颠簸，再加上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到了府城众人早已是人困马乏，便一致决定投宿客栈休整一日再出发。
宋宁和朱掌柜都比较赶时间，在客栈洗漱一番，匆匆吃了顿饭，便决定要去海市上逛逛。
杜蘅见他们要出门，便提议由自己带路。
宋宁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忍不住提醒道：“相公，明日一早你们还要乘船去兰台郡，不如你还是同七郎、江公子他们一同留在客栈休息休息。”
此次她亲身体验了一回在古代乘马车赶路的艰难，就越发懂得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还要经受风吹日晒雨淋，实在辛苦，难怪他每出一趟门都会瘦上一圈儿。
岂料杜蘅还是坚持道：“无妨，今日早些回来便好。你和掌柜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在码头上迷路岂不是耽误工夫？”
宋宁看了一眼朱掌柜想让他帮忙劝劝，朱掌柜两眼望天，伸手逗着落在房梁上一只灰头鹦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