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拾起抹布继续干活，还是忍不住埋怨道：“咱们在这里汗流浃背地埋头干活儿，谁又能看得见咱们的好处？便宜都被那些会做表面功夫的人占尽了。”
宋宁拉了拉她的胳膊，问道：“翠娘，方才你说那个黄大厨上头有人，不知是谁？”
翠娘撇了撇嘴角，在她耳边说出一个名字。
宋宁了然地点点头，又看向顾嫂道：“那个黄大厨说您从前也在大酒楼里做过事？”
顾嫂轻叹一声，神情落寞道：“都是从前的事儿了，不提也罢。”
宋宁见她似乎不愿提及便也没再追问，翠娘悄悄朝她使了个眼色，将她拉到一旁。
“顾嫂从前在汪家的玲珑阁做过事，她的丈夫原先也是玲珑阁的管事，如今害了病，在家里养着。她的厨艺不比那些男人差，可惜这世道不许女子出头，什么功劳都被那些男人抢了去。”
宋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拍了拍翠娘的肩道：“这些杂活你们先别忙活了，稍后会有人来做。你们也好生准备今晚的比试，需要什么告诉管事的一声便是。”
翠娘看了看顾嫂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宋宁明白她的顾虑，出门去找了钱掌柜说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是要比试，为了做到公平，论理应该让每个人都获得同等的待遇，希望两位管事能够尽力配合他们。”
钱掌柜点点头，后厨的那点子猫腻他也有所耳闻，只是觉得事情可大可小他也犯不着一上来就得罪人，便也没提出来，如今听见宋宁提起，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知道了，老朽稍后就吩咐两位掌柜的照您说的做，小东家可还有其他要吩咐的？”
宋宁笑道：“您跟朱掌柜一样，叫我三娘就好了。另外，我提议正式开始试菜前让五位大厨进入灶房，每个人身边只能带一个帮手。等到大厨们做好了，再由另外一人将菜端出去，凡是进入后厨的人都不参与评选。您觉得怎么样？”
钱掌柜微笑着点点头，“你说的这个法子着实公允，老朽相信定会让大家伙心服口服的。”
再说后厨那头，几位大厨听了掌柜的吩咐，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诶，你们说，掌柜的这回是要动真格了吗？这主厨之位不是早就内定了吗？“
“谁知道呢？就算动真格的，咱们也未必能赢。”
“总归是件好事，咱们不妨都拿出看家本事一较高低。”
到了时辰，五位大厨被请进了后厨，按照宋宁制定的规矩，每个人身边都只能带一个帮手。
约莫两刻钟后，就有人叫了传菜的伙计端上今晚的第一道菜，紧接着其余四人的菜也都陆陆续续上桌了。
宋宁和钱掌柜及黄、周两位管事坐在一道山水屏风后面，一道一道地品尝小伙计端上来的菜肴，再按照自己的喜好给每道菜打分。
钱掌柜和两位管事对宋宁提出的法子虽然表示闻所未闻，但也没有什么异议。
第一道菜是盐水鸭，选取桂花盛开时节的鸭子，经过腌制、焖煮，看似简单的烹饪方式既要保留鸭肉的原汁原味，又要做到油润光亮，咸香味美，十分考验师傅的手艺。
第二道菜是糖醋里脊，选取上等的猪里脊肉，将裹上香料的里脊肉经过前后两次煎炸，成就皮酥肉嫩的口感，酸甜可口的糖醋汁使其色泽鲜亮，令人看了食指大动。
第三道菜是蟹粉狮子头，用到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新鲜的蟹肉，山药泥，和蔬菜碎，经过半个时辰的炖煮，口感松软，肥而不腻，很适合贴秋膘的时节吃。
第四道菜是鸳鸯鳜鱼，选取中等大小的鳜鱼，去刺，改十字花刀，经过煎炸，辅以竹笋、蘑菇和火腿，再浇上一层提前煨好的鸡汁，既有鱼和鸡的鲜美，又有山珍的清甜。
几个人拿起筷子去尝第四道菜，平心而论这几道菜都称得上色香味俱全，但第四道菜在刀工、味道上明显更胜一筹，也更上得了台面。
钱掌柜与两位管事对视一眼，再看了一眼宋宁，在心底已经默默有了决定。
巧的是最后端上来也是一道以鱼为主的菜，一道口味清淡的鱼丸豆腐羹。
钱掌柜看着最后一道菜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没有说话，周管事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也按兵不动，倒是黄管事没忍住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怎么又是一道鱼？恕我直言，方才那道鸳鸯鳜鱼已经是无可挑剔了，这道鱼丸豆腐羹看上去寡淡无味，跟前面几道菜比起来实在普通了。”
钱掌柜笑了笑没有说话，周管事却是摆手笑道：“诶，黄大哥，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些。来来来，咱们都尝过了再说。”
宋宁抬头看了一眼周管事，见他已经拿了碗碟去盛那羹，只浅浅地尝一口，细细咂摸了一下，便放下碗筷不言语了。
“怎么样？这道菜一看味道就不怎么样，不尝也罢。”黄管事一脸嫌弃道。
周管事一脸尴尬地朝他笑了笑。
宋宁提议道：“我看这道菜清清爽爽，倒是很解腻，不如咱们也都尝一尝。”
钱掌柜忙道：“对对对，既然是比试，为了公平起见，都尝一尝。”
黄管事见宋宁和掌柜的都开口了，也十分敷衍尝一口。
谁知这不尝不要紧，一尝便眼前一亮，忍不住又盛了一碗。
宋宁尝过后也忍不住称赞道：“鱼丸鲜嫩、豆腐香滑，仔细品味这汤底也是内含乾坤，味道层次丰富又返璞归真，足以彰显做菜之人的用心。”
钱掌柜也点头道：“不错，越是简单的菜便越能考验一个人的手艺。好了，菜都上齐了，大家按照咱们先前说的，打分吧。”
四个人打完分，交给小伙计一合计，不多时那小伙计捧着张纸条上前禀报道：“掌柜的，结果出来了。”
钱掌柜起身接过纸条来一看，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周管事伸直了脖子想去一探究竟，黄管事径直走到掌柜身旁一眼扫过那张纸条，长长地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个平局。”
周管事攥紧了拳头，有些急切地问道：“竟然是个平局，不知是哪两道菜胜出了？”
钱掌柜笑道：“是黄大厨的鸳鸯鳜鱼和顾嫂的鱼丸豆腐羹胜出了。”
宋宁轻轻“唔”了一声，放下茶杯，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再加试一场了。”
四个人一合计，觉得明日再让胜出的两位比试一轮，具体比什么届时再抽签决定。
再说那黄大厨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却不想上面突然传来消息说要加试一轮，心里自然十分不服气，在后厨当着众人面儿又是好一通阴阳怪气。
“哎哟，这世道可真是反了天了，从今往后呀，这后厨也是妇人的天下了，咱们这些男人都等着看人家的鼻子眼行事吧。要我说呀，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家看孩子去。”
众人皆是一阵哄笑，翠娘想要上前同他们理论几句，被顾嫂拉了回来。
“他们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吧，咱们只需用行动证明妇人也不比他们这些男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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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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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比试内容由钱掌柜抽签决定，抽到的是糕点的制作。
流程跟第一场一样，顾嫂和黄大厨分别带着自己的帮厨进入到后厨，他们需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完成。
时间才过了一大半，两位的糕点就都做好了。一道桂花茯苓膏，一道一口酥。
桂花茯苓膏用金黄的桂花点缀在雪白的茯苓膏上，既有桂花的甜香又有茯苓的淡淡药香，其间还加入了牛乳，使味道变得更加醇厚，口感松软、层次丰富，使人唇齿留香。
一口酥中除了传统的酥皮，还加入了芝麻、核桃、豆沙做馅料，外形精致、口感酥松油润，鲜香味美，也实在无可挑剔。
这次的比试依然是难分伯仲，正所谓各花入各眼，具体哪一道糕点能赢得比试都全看四位考官的个人偏好。
大家根据自己的判断给出了分数，这次的结果是桂花茯苓膏胜出。
结果传回后厨，翠娘有些难以置信地拉着顾嫂的胳膊道：“咱们赢了？真是咱们赢了！”
传话的小伙计笑道：“没错，就是顾嫂的桂花茯苓膏赢了，掌柜的和两位管事在前厅等着你们前去说话，顾嫂您快去吧。”
顾嫂含笑点点头，她的内心比翠娘更加激动，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像是做梦一般。
只是赢得比赛就意味着能当上主厨了，就算她自认厨艺不比那些男人差，可这些年她也进过不少酒楼，还真没有一家愿意让一介妇人来掌管后厨的。
，正当她心事重重地来到正厅门外，迎面撞见黄贵也被叫了过来。
黄贵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掀了门帘，趾高气扬地抬脚先进去了。
想到钱掌柜与两位管事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顾嫂也快步跟了进去。
正厅内，宋宁依然坐在屏风后面听他们说话。
钱掌柜端起茶杯目光从黄贵和顾嫂二人身上掠过，笑容可掬道：“二位大厨都请坐吧。”
顾嫂和黄贵都客气了几句，在三人下首坐下，又听掌柜的徐徐开口道：“实不相瞒，两位厨艺都十分精湛，实在是难分伯仲。然则但凡有比试就有输赢，两位对比试的结果可有什么异议？”
顾嫂抿唇，微微摇了摇头。
黄贵抬头看了一眼钱掌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掌柜和管事们都有了决断，黄某原不该质疑。只是黄某从十四岁给人打下手起，到如今已经有二十余年。论做菜的手艺和经验，我黄贵自认并不比任何人逊色。况且这么多年来，黄某未曾见过一家酒楼请一个妇人当主厨的……”
周管事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重重咳嗽了两声，黄贵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摇头才悻悻地闭了嘴巴。
钱掌柜微微一笑，又看向顾嫂道：“顾嫂，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顾嫂攥紧了衣角，起身朝着掌柜和两位管事俯身一拜：“回掌柜的话，酒楼能给我这样的妇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顾氏已经是感激不尽。”
言罢，又看向黄贵道：“您说得不错，论资历、经验，我的确自愧不如，可咱们后厨做菜的除了手艺，最重要的便是用心，在用心做好菜这件事情上，我自认也不输给任何人。”
黄贵咬牙，“你……”
顾嫂朝他笑了笑，一脸平静道：“但主厨之位，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还请掌柜的和两位管事再好好考虑考虑。”
钱掌柜闻言放下手中茶杯，眼底划过一丝赞赏之色，再看向屏风后面见宋宁也点了头，便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容我们商量后再决定。”
宋宁十分能理解顾嫂的做法，虽然这次的机会对她而言十分难得，可树大招风，如今的确不是出头的时候。
况且这个黄大厨虽然作风有问题，但手艺也是实打实的好，若是能迷途知否改掉自己身上的那些缺陷，不失为一个好帮手。
宋宁和钱掌柜商量过后决定暂时就让顾嫂和黄大厨一起来掌管后厨，三个月后再根据他们的表现来选出主厨。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楼上的雅间由顾嫂和黄大厨两个人掌勺，主要推出的是精品菜肴。
楼下的大堂也大致划分成四个区，分别是面食区、快餐区、小炒区和小吃区。
每个区域独立运行又相互衔接，大家伙各司其职又互帮互助。
一切准备就绪，开业这日钱掌柜特意在门前搭了戏台，请来了府城有名的杂耍班子来招揽顾客。
朱记大酒楼门前锣鼓铿锵，表演者披红挂彩，将那手中碗碟转得如陀螺一般。
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红狮子上下翻跳，争夺着一颗彩色绣球，又有踩高跷的，耍酒坛，爬竹竿的。
精彩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引来了不少人驻足围观，叫好声连成一片。
孟氏也带着女儿乐娘来给他们捧场，宋宁看着孟氏身后的十来个妇人，拉了她悄悄问道：“娘，她们是？”
孟氏捂嘴笑了笑，“这些日子你都忙着酒楼里的事情不认得，这些都是咱们杨柳巷左邻右舍的邻居。她们呀，左右也是闲来无事，我就请她们过来凑凑热闹。”
宋宁十分佩服地点了点头，请了她们进去喝茶吃点心。
到了中午府学里的学生也出来了，江澄拉着杜蘅和一位新结识的同窗也过来了。
江澄抖开扇子摇了摇，对宋宁道：“三娘妹妹，这位是我和子澜的同窗君实，今日听闻你们开业，我特意带着他俩出来打打牙祭，把你们店里最贵的菜都给我们来一份。”
陈述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荷包，挠头道：“劳烦给我一碗素面就好。”
江澄一脸嫌弃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咱们特意来给三娘捧场，一碗面岂不是太小气。君实，你今个儿敞开了吃喝，算我的。”
陈述有些窘迫地朝他们笑了笑，杜蘅看向宋宁道：“不必麻烦，安排一些寻常菜就好。”
宋宁含笑点了点头，还是带着他们上了楼上雅间，又吩咐厨房准备了几道好菜。
“两位公子都是我家相公的朋友，今日这顿算我做东，你们尽兴。”
陈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江澄已经十分不客气地动起了筷子。
安排好这头，宋宁又出去看孟氏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几位邻居大婶都十分自来熟地表示：“哎哟，三娘啊，你也别跟我们客气，去忙吧。”
孟氏含笑朝她点点头，“去吧，这里有我。”
到了饭点，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旁的酒楼饭馆儿里已经是座无虚席，只他们这边看热闹的人多，进门吃饭的人少。
这可愁坏了钱掌柜，饶是他亲自站在门外笑脸相迎，也没几个人进门儿。
“三娘，你看再过一刻钟大家伙都吃饱喝足了，到时候更没人上咱们家了，这可如何是好？”
宋宁点点头，若不趁着开业将名头打出去，他们往后的生意也将举步维艰。
她思索了片刻，做出了决定。
“掌柜的，让小伙计打出开业大酬宾，全场菜品一律半价的招牌。”
钱掌柜犹豫着道：“可咱们酒楼用的都是上等的食材，这样半价卖出去，再加上付给伙计们的酬劳，咱们不仅有可能会白干，还有可能连本钱都赔进去……”
宋宁又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眼下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前期的投入都是必要的，不然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有可能付诸东流。
“您说得没错，所以咱们可以限定每日前五十位到店的客人才能享有这样的优惠，活动持续三日。三日后等咱们将招牌打出去了，口碑立起来了，相信自然会有客人上门。”
钱掌柜点点头，咬牙道：“成，就按你说的办。”
那些站在门外观望的客人听说酒菜半价，有人怀疑，也有人愿意一试，毕竟这样的好事不是日日都能碰见的。
在掌柜的和伙计们的卖力宣传下，很快楼下大堂便坐满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