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娘微微一怔，吞吞吐吐道：“哦，没什么，只是……只是一方帕子，已经找到了。多谢官爷费心。”
说完便飞快垂下头，面红耳赤地揪着自己的衣角，生怕被对方看出自己在撒谎。
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好意思言明自己丢的是一件贴身的里衣，才不得不等天黑无人时再来寻。
好在郑昊只是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火舌烘烤，很快便驱散身上的寒凉，夏衣轻薄，就这样被火一烤，再经风一吹，很快便也就干了七八分。
刘慧娘再次背过身去整理好衣裳、头发，确定并无什么不妥，便也站起身来同他道别。
“多谢官爷照拂，时辰不早了，民女也该回去了。”
郑昊点点头，目送她走了几步，忽然一拍脑门儿，问道：“对了，姑娘可知道村里的杜相公家住何处？”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他一个外乡人要是再找不到人问路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杜蘅家。
刘慧娘脚步顿住，回头掩面轻笑道：“官爷原来是要去杜大哥家，正巧我们两家是邻居，我带您去吧。”
郑昊点点头，回头牵了马跟在她身后，始终与她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一处竹林外，突然从里头钻出两道黑影来，那两个孩子嬉笑着你追我赶，全然没有注意到迎面走过来的人。
刘慧娘被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郑昊疾步上前扶了她一把，紧接着又见一个妇人举着扫帚从竹林里冲了出来。
“王大牛，你给老娘站住，天黑了还在外头疯跑，不怕踩到蛇。哎哟，谁？”
小张氏也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两道人影吓了一大跳，抚着咚咚直跳的胸口道：“原来是惠娘呀，你瞧见我家那小崽子了吗？”
刘慧娘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往那边去了。”
小张氏拔腿就要撵上去，忽然瞧见她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眼神探究地在他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儿，又因那人脸比画像上的门神还凶便也不敢多看，捂着嘴朝刘慧娘笑了笑，一脸暧昧地离开了。
刘慧娘被她看得两颊发烫，抬眸看了郑昊一眼又匆匆别开了脸，伸手指了指竹林外点灯的几座小房子道：“官爷，前头的那排房子，从左往右第二间就是杜大哥家了。我……我先走了。”
“慢着。”郑昊突然开口道。
刘慧娘心里打着鼓，慢慢转过身去，又听他语气郑重道：“今日郑某的马使姑娘受惊落水，若是日后此事让姑娘遇到什么麻烦，郑某愿一力承担。”
刘慧娘微微一怔，抬头看了一眼他脸上严肃的表情，鼓起勇气问道：“官爷的意思是愿意对民女负责？”
郑昊沉默地点点头，好似下了天大的决心，自古以来男女授受不亲，今日他因救人而冒犯了她，自然也该对她负责。
刘慧娘忍不住轻笑出声，“倘若今日官爷为救我便要对我负责，那日后官爷再遇见落水的女子岂不是都要负责？”
郑昊挠了挠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再回过神来时见她已经走远了，只留下月光下一道纤细袅娜的背影。
他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牵着马远远地跟过去。
等到他杜家时，杜蘅一家正在准备吃晚饭，见他过来，宋宁婆媳二人忙添了碗筷，多炒了两道菜，将家里新做的高粱酒启了封拿出来待客。
郑昊为自己突然的搅扰感到抱歉，然而他在外头跑了一日也是又累又饿。
再加上杜家的酒菜实在可口，他便也没有客气，一口气将宋宁拿出来的一小坛子高粱酒都饮尽了，仍觉得有些不过瘾，又想到自己此次前来还有要紧事要同杜蘅说，便也不再贪杯。
宋宁跟婆婆、小姑子进了灶屋收拾碗筷，留他们二人在堂屋里说话。
郑昊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给杜蘅，“黄县令嘱托我定要将这封信亲手送到贤弟手上。看过后便销毁了吧，省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又打开身后的一个包袱，“这里头是大人珍藏的几部书，大人听闻贤弟要去府城求学，也一并赠送给贤弟了。”
杜蘅郑重地接过信，再次谢过他和黄县令，带了他去新宅子那边安顿。
晚上杜蘅看完信蹙着眉神色凝重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最后去了灶房将信投入火中，回屋见宋宁坐下灯下拿着炭笔写写画画。
“在画什么？”
宋宁仰头朝他笑了笑，“咱们家的高粱酒酿好了，既然老师傅和郑大哥都觉得不错，我就想为它定制一款酒瓶，叫人一眼看了就能认出咱们家的酒。”
酒香也怕巷子深，要想卖出个好价钱，其实不光是包装，还有名字都得花不少心思。
杜蘅拿起她的画，仔细看了看，赞许道：“原来你画得这样好，这也是同村里的老夫子学的吗？”
宋宁有些心虚地“嗯”了一声，她的亲生父母都是国内顶级美院的老师，她从小耳濡目染多少也会一些。
杜蘅也没再多问，主动同她说起今日之事：“黄县令要升迁去别的地方了，临行前送了我几部书，你若是感兴趣也可以看看。”
宋宁点头，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今日着实有些乏了，还是改日再看吧。”
翌日一早郑昊便要启程回去交差，临行前还是忍不住向宋宁打听了酒的来历。
“郑某在外奔波了这许多年，喝过的酒也不计其数，只是大多掺了水，滋味寡淡，难得昨日那酒味道正宗，不知弟妹是从哪一家买的，郑某想去再买几坛？”
宋宁笑道：“不瞒您说，这酒是我们家自己酿的。郑大哥若是喜欢，我再送您几坛便是。”
郑昊大喜，收了宋宁的几坛子酒，留下几锭碎银子，便牵着马走了。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走远，刘慧娘才提着一篮子梨从家里出来，望了一眼那人远去的背影，默默回了屋。
九月，杜蘅按照约定时间准备和江澄一同启程去府学，顺带着携母亲一同去府城看病。
孟氏本不愿给儿子和同窗添麻烦，只是随着天气变凉，她身上旧疾复发，彻夜难眠，乐娘十分担心，便偷偷将母亲的病情告诉了兄长。
杜蘅与宋宁一合计，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带母亲去府城就医。
正好朱掌柜买下的那间书肆已经修葺一新，他早就邀请过宋宁去铺子里转转，顺带给自己出出主意。
只是若是他们都走了，家里只剩下乐娘又实在令人不放心，经过一家人合计，最终决定大家伙都去。
如今秋收完了，地里活儿也可以歇一歇，家里的鸡鸭可以暂且托给方氏和惠娘照看。
这是孟氏母女两个第一回 出远门儿，孟氏倒还好，乐娘正是对事事都好奇的年纪，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哥哥，前面那条河叫什么名字？”
“是绥江，过了绥江就出县城了。”
“娘，你快看，那边有杂耍卖艺的人。”
“好了，快放下帘子，当心被风吹迷了眼睛。”
杜蘅车上有母亲、妻子和妹妹，江澄车上也带了非要前来送行的江父江母，自然也就比从前行慢一些。
好在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冲淡了赶路带来的疲累，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府城已经是四日后了。
众人就近找了家客栈投宿，翌日江父要带着妻儿去拜访故友，杜蘅则带着母亲去了回春堂看诊。
江大夫看过孟氏的病情后，蹙眉道：“夫人年纪不算大，却已经积劳已久，这腰肌劳损的毛病若是不趁早治疗，恐年纪越大会越发严重。”
杜蘅闻言，十分内疚道：“请问先生可有根治的法子？”
江大夫摸摸胡须：“老夫自当尽力为夫人治疗。”
按照江大夫的法子，孟氏需要接受七日的针灸推拿，而后再配合膏药治疗。
杜蘅自然希望母亲能在府城好好接受治疗。
孟氏嘴上也答应下来，心里却忍不住担忧起来，一则害怕自己的病情会耽搁儿子学业，二则担心离家太久给邻居添太多麻烦。
宋宁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出言开解道：“娘，如今什么事情都不如您的身子重要。有我和乐娘陪着您，相公可以先去书院报到。再说家里，回头我备一份谢礼，好好感谢感谢方婶儿和惠娘。”
孟氏见儿子儿媳都坚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家人回了客栈正吃着饭，小二敲门进来：“夫人，外头有人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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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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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三娘，我来迟了！”
宋宁起身相迎，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朱掌柜。
朱掌柜比他们早几日出发，此次前来正是要邀请宋宁和家人去自己的新铺子做客。
饶是宋宁提前见过朱掌柜的地契，也未曾料到朱掌柜盘下来的这间书肆这样气派。
这间铺子临街开着六扇宽敞的大门，楼上还有十来间屋子，经过一番修葺，已经完全看不出从前书肆的影子。
乐娘兴冲冲拉着孟氏上楼，推开二楼的窗户，望向不远处的一道粉墙，惊喜道：“娘，您瞧，掌柜说那边就是哥哥要去的府学。”
孟氏含笑点了点头，看着书院门前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后生，心中对儿子的未来也充满了期待。
朱掌柜兴致勃勃地带着宋宁一家子楼上楼下转悠了一圈，又请了他们到雅间里歇息。
宋宁尝一口茶，也忍不住赞道：“您这间铺子的确够气派，不知您是打算用来做什么？”
朱掌柜捋着胡须笑了笑，“三娘不妨猜一猜。”
宋宁看了一圈雅间里的陈设，也笑道：“是要开一家酒楼？”
朱掌柜抚掌大笑道：“没错，朱某正有这个打算。三娘，你说说在这条街上开一家酒楼怎么样？”
宋宁推窗望了一眼沿街的商铺，直言道：“那就要看掌柜的是想开一家什么样的酒楼了？”
朱掌柜听出她话里有话，忙问道：“哦？三娘可是看出了什么门道，不妨直言。”
宋宁含笑指着街上的几家食肆道：“掌柜的您看，光是这一条街上吃饭的地方可就不少，像是对面那样的小铺面便有五六家。府城虽是不乏富家子弟，但书院的学生们大多是从周围的乡镇过来的。”
朱掌柜闻言点点头，也忍不住皱眉道：“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自然是不舍得花父母的血汗钱去高档酒楼里挥霍。不过，咱们这家酒楼也未必要学那些一道菜动辄要花几十两银子的高档酒楼。只是自降身价难免又要损失另一批顾客，实在是令人有些难以抉择，莫非……三娘你还有别的法子？”
宋宁想了想，根据自己从前见过的那些成功的酒楼案例提议道：“您不妨试着将楼上楼下分作两个区域，采用两种经营模式、两套菜谱。”
朱掌柜一听也来了兴趣，“哦？愿闻其详。”
宋宁重新回到桌前坐下，用手指点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两层楼，先是指着一楼的大堂道：“楼下这一层可以用来招待书院的学生们，主要卖一些经济实惠、操作方便的菜肴。”
“楼上的雅间可以用来招待那些更为讲究的客人，这样的客人往往对环境要求高，对菜品的要求是要精致、贵气又体面。”
“还有您楼下贮藏室的那批书，既然是以前书肆留下的，您再拿出去卖也是低价贱卖，不如留下放在店中，供学生们免费借阅，岂不是更好？”
宋宁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说完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朱掌柜听得连连点头，又听她道：“当然这都是我的一点粗浅的个人之见，您不妨再向开酒楼的同乡讨教讨教。总之，要做就做一家有特色、有情怀、又有钱赚的酒楼。”
宋宁说完再看向朱掌柜，却听他轻叹一声道：“三娘，不瞒你说，对于开酒楼我也只是个门外汉。再加上九香居是我家祖业，交给其他人看顾我也是放心不下。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能够两头兼顾。”
言罢，他放下茶盏，目光灼灼地看向宋宁道：“那就是将酒楼这一头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赖的可靠之人。我思来想去，三娘，没有人比你更合适的了。”
他的提议让宋宁有些猝不及防。
“您就不怕我年纪轻没经验，对府城也是人生地不熟，到时候辜负了您的期待？”
“三娘你虽然年纪小，但见识一点也不比那些老掌柜差。至于人生地不熟，这个你也不必担心，我已经托中人帮我聘请一位有经验的掌柜和管事，到时候出头的事儿由他们出面去做。三娘你只需要替我在背后把关，出谋划策便好。”
“若是我和相公都来了府城，独留婆婆和小姑子在村里，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不如将她们都一道接来府城，哦，住的地方不用担心，我的那套宅子正好也空着，到时候你们搬进去住便是。”
无论宋宁提出什么样的担忧，朱掌柜都已经帮她想好了对策，宋宁不禁怀疑道：“您是不是从买下这间铺子那刻起便打起了我的主意？”
朱掌柜转了转手上珠子，脸上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
“我哪有那样高瞻远瞩？这不是一切都刚刚好嘛。刚好小杜相公要到府学念书，刚好三娘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哈哈，这大概就是天意。”
宋宁轻轻“唔”了一声，脸上却分明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对于她的疑虑，朱掌柜表示十分理解，主动提出让她回去好好和家人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然而，当宋宁同家人说起朱掌柜的提议，没承想得到了一致的赞成。
杜蘅本就觉得府城离家太远，家里有什么事他也不能及时知晓，况且他本不愿同家人分离。
“回春堂的大夫说娘的病需要定期复诊，若是你们也能留在府城，一家人也能相互照应。”
乐娘对对手指，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朱掌柜家的院子能养鸡鸭吗？”
宋宁笑道：“二进的院子，咱们家人少，应该是可以的。”
乐娘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只要能让她把家里的鸡鸭带过来，她也愿意留下来。
孟氏虽然有些舍不下家里的那些田地房屋，也怕自己在府城不适应，但她更放不下几个孩子，左思右想才下定决心道：“娘都听你们的，你们在哪儿家就在哪里。三娘，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娘也没什么意见。”
宋宁未曾料到大家都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提议，翌日一早，她便去找了朱掌柜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承蒙您信得过，愿我也能不负所托，只是有三点我也需要提前同您说清楚。”
朱掌柜见她同意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但说无妨。”
宋宁郑重道：“第一，咱们先以一年为期，一年后若是我不能使您的酒楼成为这条街上最好的酒楼，我愿主动请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