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凌长安苍白的唇微微张开，他死死地盯着卫霄，吐出了这四个冰冷的字。
钟翎很惊讶，她以为卫霄可能是不同意的那一个，没想到反而是凌长安拒绝了他们的帮助。
“为什么？”江平代替她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霍云起和钟翎都不是白虎军的人，他们只是齐国的子民，无权上战场，昨日自作主张奇袭粮车，我没有问罪已经是法外开恩，今日这两个刁民还想留在军营里指挥作战，岂不是让人笑话？”
凌长安的态度十分恶劣，江平受不了有人诋毁霍云起，辩护道：“将军，怎么说他们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霍云起，你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儿发号施令吗？说不定早就被割了人头挂在西夏军阵前了！”
“江平，你好大的胆子！”凌长安浑身颤抖，看样子被江平气的不轻，他一拍桌子，下了命令：“来人，把霍云起和钟翎给我赶出去，不许他们踏入军营一步。”
两个士兵走到霍云起身后，没有动。他们并没有请霍云起离开的动作。
凌长安的眉头已经皱起来：“还愣着干什么？我是将军还是他是将军？”
士兵低下头道：“将军，属下不能从命。”
另一个士兵也如此附和，他们都不希望霍云起被凌长安赶走。
凌长安站了起来，苍白的脸色因为连小兵也指挥不动而涨的发红，他指着两个士兵：“好啊，你们，你们……不听军令那就军法处置，夺去守卫身份，降级为最下等的士兵，杖责三十。”
两个士兵的眼神中流露出了痛苦与不舍，白虎军论功行赏，就连守卫的身份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担任的，必须要有军功在身，做了守卫以后再立军功就能当上小队长，凌长安这么做，无异于剥夺了他们的所有努力，让他们被打回到了尘埃中。
两人望着霍云起的背影，对视了一眼，眼中的痛苦慢慢变得坚定，用他们两个人身上微不足道的军功留住霍将军，这笔买卖太值了。
两人同时接受了凌长安的惩罚：“是。”
“我有话说。”霍云起打断了他们的话：“我愿意主动离开军营，请将军收回对他们的惩罚。”
“将军，不行，白虎军需要您。”士兵们坚决不同意他这样做。
霍云起道：“白虎军不需要任何人。”
凌长安道：“好，你主动离开，我同意不治他们的罪。”
霍云起点点头，表示自己相信凌长安的承诺，他转头看向钟翎：“我们走吧。”
他转头往外，手臂被一股力量拦住，他顺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向上看，看到了钟翎纤细的手臂与坚定的面容。
“将军，我不能走，你也不能走。”
凌长安道：“你要是不走，他们的惩罚继续。”
钟翎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友好的凌长安忽然如此强硬，可是面对他对霍云起的逼迫，钟翎绝不可能让霍云起离开。
“我记得将军刚才说我和霍公子都不是白虎军的人。”
“是，这句话说错了吗？”
“当然。”钟翎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籍帖现在还在白虎军，我还是白虎军的副将。”
所有人都只顾着抓住霍云起的身份说事，没人注意到钟翎的籍帖一直留在白虎军中，并没有被朱笔勾掉。
江平喜道：“是啊，阿翎可是四品副将，将军您可不能赶她走！”
凌长安的脸色又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神看向了霍云起：“就算如此，钟翎可以留下，霍云起不能。”
“霍云起是我的夫君，他当然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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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心思
帐篷里的目光全都看向钟翎，钟翎能感受到自己的脸似乎在微微发烫，毕竟当着他人的面说霍云起是她的夫君，这对一个姑娘家来说过于失礼。不过为了天下大局，礼义廉耻皆可付之一炬。
霍云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凌长安抓住了她话中的漏洞：“本将军也记得，方才钟姑娘说你和霍云起并非夫妻关系？在场的人可都听见了。”
钟翎差点儿忘了这件事，她没想到凌长安居然记得她说过的话，既然如此也只能再厚脸皮一次了：“唔，可是我和霍云起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的，我们早已拜过堂成过亲，将军莫非连陛下的圣旨都不相信吗？”
钟翎搬出赐婚圣旨做挡箭牌，凌长安被借了箭，他的表情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他转头问江平：“江副将，白虎军中难道能带家属吗？”
江平在凌长安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回将军，军规上没有这一条。”
没有即是有。
“好。”没有人知道凌长安这一句究竟是在好什么，他起身甩开了袖子：“随你们便吧。”
烧了半截的蜡烛被点亮，照亮了凌长安苍白的容颜，他伸出手从桌下把一沓信件翻出来，调处了其中从京城传回来最近的一封。
是皇后写来的，其实早在那次战败后，凌长安已经意识到他绝对不是领兵作战的那个人，为了小武的惨剧不在发生，为了早日取得胜利，凌长安秘密写了一封信传到京城，希望皇上能够找到霍云起，或者让其他将帅取代自己。
不知为何，这封信并没有到皇上手里，而回他信的人变成了皇后，皇后在信中反倒更加不顾情面，直白地表示她不会找霍云起，因为凌长安才是霍家的血脉，她相信凌长安身体里的血脉会让他激发潜能。
本来见到霍云起他很高兴，可是皇后的书信加上卫霄的支持令凌长安控制不住自己，坚决要把霍云起从白虎军中驱赶出来。虽然还是失败了，凌长安想起军中每个人看到霍云起那副高兴的模样，好像霍云起就是他们的守护神一样，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只怪他命不好，至死也做不成霍云起那样的人。
钟翎和霍云起分坐在两张床边，本来那两张床被江平给并在一起，江平走了以后两人又把床分开了，就像是他们的人一样，人前装作一对夫妻，人后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虽然她和霍云起暂时留在了军中，可是霍云起没有职位，无法指挥作战，看凌长安的态度对霍云起并不欢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打败西夏大军，重新恢复和平的日子。
“今天的事，多谢。”霍云起把被子铺好，对钟翎表达了自己的感谢，毕竟没有钟翎，他现在已经被赶出去了。
“将军，您可别谢我，我受不起。”钟翎缩了缩脖子：“我这副将的位置是您给的，而且我们是夫妻，这也是事实嘛。”
“......”
“我开玩笑的，将军，您别在意。”
钟翎忍不住试探霍云起对自己的态度，她悲伤的发现霍云起对自己并没有更多的情谊，既然更进一步无望，那就起码做到不被推开吧。钟翎如是想。
“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好。”
钟翎十分听话的点点头，虽然不是第一次睡在一个屋檐下，可是身边多了个大活人，总是令人放松不下来。钟翎在心里默默希望自己早点儿睡着，可是她越这么想，就越睡不着。
不过人总是会困的，所以在经历了许久的自我斗争后，钟翎终于还是产生了困意，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消散，和要进入梦乡的征兆一样——
脸上的汗毛毫无征兆地竖了起来，钟翎感受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可是她的意识醒了，身体还在沉睡中，她能感觉到被她折腾到腰间的被子被拉起来，然后重新盖在自己的肩膀上，在对方弯腰为她掖被角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那股味道她很熟悉，因为她身上也有同样的气味。
那是他们共同生活在石头村的证明。
霍云起帮钟翎重新盖好被子，静静地望着钟翎睡着的容颜，不知为何，他对她似乎产生了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孤身一人的旅途中多了一位同行的旅人，从孤寂中多了一份慰藉。
虽然他从来没有在钟翎面前表现出来，甚至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心好像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或许是在他得知钟翎为了令牌而奋不顾身跳进水中，或许是在那之前。
可是现在大战在即，他又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钟翎。霍云起默默收回了手，转身将拉住吹灭。
被子下的钟翎双眼紧闭，看起来好像是一副睡着的模样，枕头已经湿了一角。
接下来的几天，霍云起都待在自己的帐篷里，钟翎找回了自己的部下，融入了白虎军中。
白虎军又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这一次霍云起和钟翎都参与其中，或者说这一次的会议就是霍云起主动要求召开的。
凌长安望着站在沙盘对面的霍云起，沙盘上插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旗帜，代表着两方敌对的势力，而霍云起站在沙盘之上，眼中无悲无喜，仿佛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金身佛像。
只是这尊金佛不是慈悲之佛，而是杀戮之佛。
“霍公子叫我们过来，是得到了什么情报了吗？”卫霄走进帐篷里，见里面气氛过于沉默，他先提了一句。
“世子，还有人没来。”霍云起起身看向帐篷，江平和钟翎也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位副将。
“这下人来齐了。”凌长安说：“霍公子可以说了。”
霍云起注视着所有人，四天前他在这里要被赶出去，四天以后他要在这里指挥作战。这是何其讽刺的一件事。
“我没有得到任何情报。”他开门见山。
“那叫我们来做什么？”凌长安问。
“因为战事拖得太久，白虎军军心溃散，该给西夏军一场反击了。”
“正面出击？你有把握？”
凌长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这些日子也读了许多兵法相关的书，然而那些都只是纸上谈兵，面对真正的战场，他还是一概不知。
“不，我不是想正面出击。”霍云起道：“白虎军的主将是将军，不是我。”
在场众人都不明所以，唯有钟翎明白了霍云起的意思：“伏击？”
霍云起点点头：“没错，现在北部白虎军还来不及增援，而我们如今又必须乘胜追击再打一场，所以我的想法是，请将军正面对战西夏军，我带着小股部队突袭，杀了细封林，细封云性情狡诈，无法统合大局，细封林一死，西夏军必败。”
“这——”凌长安犹豫道：“可是如果失败呢？”
“突袭人数不会太多，刺杀失败也没有任何损失。”霍云起如是说。
“可是要突袭的人是你。”
“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死则死矣，不会对白虎军产生什么影响。”
这句话被任何一个白虎军士兵听到都不会同意。钟翎和江平也不会同意，可是他们都没有说话。
凌长安沉默了片刻，道：“好。”
于是这场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由于突袭并不需要太多的太多人知道，所以霍云起派江平选了二十人，这二十人全是军队里的精英人物，在听说他们要去刺杀细封林时，每个人都很兴奋。
他们越是兴奋，霍云起越是冷峻，到了晚上回到帐篷中，他才发现钟翎已经睡下了，她蜷缩在床上，从背影看就很单薄，被子被整整齐齐地叠在身边，并没有被床上的人儿使用。
霍云起自然而然地走到钟翎身边，弯下腰越过钟翎拿起被子，把它摊开后慢慢盖在钟翎身上，钟翎的手伸在被子外面，霍云起捞起她纤细的手腕，默默地放进被子里。他刚起身，手被拽住了，霍云起回过头，发现钟翎已经睁开了眼睛。
“钟翎。”
“将军——”
钟翎望着霍云起，看着霍云起望着自己的疑惑眼神，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起身搂住了霍云起的脖子。
温热柔软的身躯贴上来，霍云起身体一僵，他下意识想要推开钟翎，钟翎却搂得更紧了。
霍云起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做噩梦了？”
钟翎摇摇头。
“那是发生什么事了？”
“将军，我很怕。”
钟翎终于吐露出自己的心声，她将头埋在霍云起宽厚的肩膀上，不肯再说一句话暴露自己的软弱。
听到钟翎口中说出这三个字，霍云起从来没有想到，在他心中，就算是失忆了的钟翎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她一直倔强坚韧，像是迎风生长的野草，从不肯低头示弱。
霍云起的心动了一下：“钟翎，等到这次突袭结束，你愿不愿意——”
钟翎没听清后面的话，她觉得有些紧张：“什么？”
“......没什么，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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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阴差阳错
钟翎推开了霍云起，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他想说什么。然而霍云起直视钟翎，并不躲避。
钟翎低下头，没有发现霍云起注视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起来。
次日，霍云起带着二十人的小队出发，跟在他身边的是卫霄，卫霄是主动跟他一起去的，而钟翎则和凌长安一起负责从正面攻击西夏大军，然后装作败走溃逃，引诱细封林上钩，细封林是难得一遇的将才，奈何他的耐性不足，再加上西夏王对这位将才有颇多逼迫，他一定会上钩的。
钟翎跟在凌长安身后，西风吹得白虎军的旗帜烈烈作响，军旗上的老虎怒目圆睁，紧紧地盯着西夏大军。
“出军！”
随着凌长安一声令下，令行即动，白虎军的士兵立刻冲了上去。西夏大军同样冲到了战场上，两波人马对上，顿时扬起一阵风沙。
双方交战各自有来有往，凌长安稳稳地坐在马背上，钟翎看到远处对面另一个人的身影，对方身形高大，眉眼和细封云有几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西夏军的主将细封林。
霍云起命令两刻钟以后他们佯装失败而逃跑，白虎军向来逢战必胜，装作失败溃败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是把兵器往地上一丢，装作逃跑还是会的。于是西夏军队目瞪口呆地看着打到一半，面前的白虎军突然把手里长枪短剑往地下一扔，抱着自己头盔就往回跑。
连凌长安和钟翎都掉转马头，慌不择路地离开。细封林好不容易刚打到尽兴，见他们离开想要追上去，却被手下拦住：“将军，小心有诈！”
“可是你看他们跑的方向，那是死路一条。”细封林想起王上对自己的逼迫，他也想尽快解决这件事：“追。”
钟翎和凌长安越过埋伏地，可是并没有等到身后的追击声：“怎么回事？他们没有跟上来？”
钟翎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人，做出了判断：“将军，或许是咱们身边的人太多了，看起来像是圈套。”
“那怎么办？”凌长安问道。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假装被西夏军袭击，放弃一部分士兵，然后我们再绕着山路跑回来。让细封林以为我们真的慌不择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