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斯月一【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2:28

  道理不错,可白凝辉一想到自己的满腔心思、对他的眷恋全然毫无保留摊开在梁沐面前,就懊恼得无地自容、坐立难安。她绞着帕子心如乱潮涌,仿佛前番全是惺惺作态,让人误以为欲擒故纵。她心中急又恨,急的是自己并非此意,恨自己不能做铁石心肠,悔不该为他一时可怜所骗。就说别院中岂会无人,全是故意骗她心软。
  见她起身走动,连乔忙近身去扶。房中只点着两盏如星小灯,白凝辉拂开她的手,脸上还气愤难堪。连乔小声为自己辩解,“他还说,小姐若不想他知道,就不会让我过去。”
  仿佛隐秘的侥幸和期望被戳破,白凝辉眉眼低垂,苦苦一笑。时隔多年,梁沐还是如此了解她。若他知道她内心真正所想,又会如何看待她。笑意蓦然裂开了一个口子,灯下半明半灭的神容似打了个寒颤,增添了几分惊恐。白凝辉咬住唇舌冷冷笑了笑,自己并不如他以为的和善好性,甚至嫉妒会把她压得面目全非,连自己都惊心。
  梁沐,你了解我,又不懂我。白凝辉终于匀下心,她浅浅淡淡吩咐说:“连乔,你把匕首还给他。就说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这柄匕首不是我的。况且我的匕首在家里。”
  连乔知错补救,接过匕首就往外院奔去。没一会儿夜幕下人影重新折回来,手上仍握着匕首。
  “他说,小姐的匕首日夜放在枕边,可在这里住了几日都不能见到。还是请小姐留着代为安慰。”连乔紧紧低着头,快哭出来。
  白凝辉轻道:“你去回他,无功不受禄。”
  连乔只好再度折返,跑得气喘吁吁,仍是无功。她站在门口磨蹭不敢进来,白凝辉又是气又是无奈,“他又说什么?”
  “他说这柄匕首是他珍爱之物。见物如见人。”
  白凝辉微微愣住,可须臾之后道:“你去跟他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连乔闻言,没奈何转身就走,又被白凝辉叫住,“算了。白芷,你去还给他。就说,物是物,人是人,岂能混淆一同。”
  白芷将连乔推进房中,安慰般地摸了摸她的头,自己即时快步越过院门。
  房中寂静,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心知吓到了连乔,白凝辉心有不忍,招手让她过来嗔道:“傻丫头,吓着你了吧。”
  连乔鼻头一酸,“是我说错了话……”
  “不是。”白凝辉打断她,她摇头苦笑,“是我多事糊涂。”
  连乔不明白,“小姐?”
  “好了不要问了。去收拾东西吧,我们明天回去。”
  连乔忙道:“可大夫说还要观察几日呢。”
  白凝辉心想,许大夫只为强留住她,自己顺水推舟,何来那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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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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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榴花芳艳似火,密叶间似悬挂无数小灯笼,烧却翠云。宰相府的石榴林外,隔着十丈远摆立着画有红心的箭靶,周围围了一圈婢女,正聚精会神准备喝彩。冯琼一袭榴红小袖箭衣,足蹬皮靴,手中一张小稍弓如满月。不及众人眨眼,弦惊箭发,如一道流虹正中靶心,吓得林中燕子腾空而飞,登时欢呼声四起。
  冯琼也十分得意,抬起下巴示意坐在一旁的严燕,“怎么样,敢不敢和我比试?”
  若在平日,严燕一定要与她比个高下。她的箭法可是梁沐亲手所教,未必比不过。可今日她一脸怏怏不乐,秀气双眉皱成平线,完全提不起兴致。
  冯琼挽了箭袖,接过婢女递来的绢帕,一边擦拭一边调笑,“你今天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严燕擎着一枝榴花在手中滴溜溜打转,看了看她问道:“姚大哥这几天有回家吗?”
  冯琼挑眉:“他不回家能去哪儿。一般早朝结束去部里,早的话天黑之前就回来,晚的话入夜。你关心他做什么?”
  掷了榴枝,腾出两手托腮,严燕皱着鼻子道:“你知道我大哥有几天没回家了吗?”
  “他没回将军府?”
  严燕扁了扁嘴,直接压下拇指气呼呼比了个数,“已经整整四天没回来了。前天下午那么大雨,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冯琼听了不似她多想,直接猜测,“也许他不在京中。他一向神出鬼没的,说不定表哥派他出去了来不及跟你说。”
  “不可能!”严燕拍着石桌一脸严肃,“我去兵部问过了,他前天还在兵部和人吵架。”
  “那或许他去别人家了。他本来就交游广阔,回京这段时间哪天没应酬的。别说军中那些武将,当初建宁王府的属官也有不少在京中位居要职。”见严燕仍是郁卒不已,冯琼笑道,“他都三十岁的人了,你管他做什么去呢。”
  严燕拧眉,“我是怕他树大招风,被人设计了还不知道。前一段时间他突然支出了一大笔银子,也不知道用去做什么。”
  听着似乎的确有些不对。冯琼盘算了一会儿,道:“那你问过曹振龙吗?他常跟着我姐夫。”
  不提还罢,一提严燕就呵呵冷笑,“问过了。半个字翘不出来,嘴严着呢,简直和锯了嘴的葫芦一样。”
  冯琼倒更讶异。曹振龙对严燕的心思只怕没几个人不知道,可惜这只燕子懵懂不知。若曹振龙不肯对她说,那一定是梁沐事先嘱咐过。有什么事一定要瞒着她们?
  冯琼在她对面坐下,又问道:“游为昆呢?你可问了?”曹振龙和游为昆年纪虽小梁沐许多,但三人一见如故,也以弟兄相称。
  “他在金吾卫任职,也有段日子没回来了。而且他又不像曹振龙稳重,那么个跳脱的性子,大哥才不会告诉他。”
  冯琼扑哧一笑,这话倒不假。若什么事让游为昆知道了,那离满京城知道也不远了。既然如此,反而更勾起她的好奇心。冯琼沉吟片刻,忽然眼中一亮,恰巧严燕双目也朝她看过来,“你先说。”
  严燕抿嘴笑了笑,靠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正和冯琼所想一样。两人一拍即合,立即着人牵马出门。
  “不过要是大哥责问起来,县主可要帮着我。”严燕未雨绸缪,生怕梁沐生气。完全忘了梁沐对待两人是不偏不倚,两不相帮。
  冯琼大手一挥,毫不放在心上:“放心吧。他要是敢骂你。咱们就进宫找姑姑和表哥做主。”
  而在政事堂内,刚刚结束一场七嘴八舌各持己见的争论,硝烟未散,静得出奇。梁沐眼见一时达不成决议,索性朝姚相一拜,先行出宫回了兵部。因那日众人意见不一梁沐发了通脾气,翌日竟直接没来。诸官未免有些惶恐,想起私底下流传的手段,就怕下一个轮到自己。等梁沐会见完,三三两两避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提刚回来那段日子整治六军的手段,就是大将军刚入建宁王府的时候,陛下委以重任,就有许多人不服气。”
  “所以他也杀鸡儆猴了?”
  “不错。陛下的乳母宋夫人有个独子宋羽,和陛下从小一块长大。不知因何触怒了大将军,要打六十军杖处置。任凭太后和宋夫人求情他都无动于衷。”
  听话的人啧啧称奇,“六十军杖,焉有命在?”
  “也是宋羽命大,侥幸未死。宋夫人正是为此十分敌视他……”话未说完,忽见对面人正襟危色,轻咳两声。说话之人只觉颈后微凉,慢慢警醒转头,正对上梁沐似笑非笑。虽已换了青衫如杨,但莫名的压迫感似山压顶。那人面色一窒,讪讪笑不出声,心里叫苦不迭。
  梁沐淡淡扫视,众人都垂手不语,生怕下一刻他就要发作。谁知梁沐只丢下一句,“我刚才要的东西,明日午时前给我。”
  众人忙答应下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扬眼就见他步履如飞已走远了。
  冯琼和严燕躲在兵部外见他出来,相互对视一眼,等一行人隔得十丈远才悄悄跟上去。因在城内,梁沐并未纵马驰骋,看上去悠游自在打量道路两旁,实则心内颓萎不振。昨日似乎又惹怒了白凝辉。他心内长叹,本以为能勾起往昔一片情意,谁知晓阿凝误会好意,几次三番让连乔推拒,冷冰冰不肯让他再进一步。阿凝到底要什么,为什么不肯直言不讳呢?
  “县主,你说大哥要去哪儿?”出了皇城,经过热闹的街市,远远瞧着梁沐毫无停下的意思,好像信马由缰随意而走。
  到倚马桥前,冯琼忽然将她拦住,努嘴指着前面道:“他停下来了。”
  两人不敢跟得太近,只在桥这头远眺。梁沐偏首抬眼,想了想匆匆下马进了一地,出来时手上拎着一摞包好的不知何物,又匆匆翻身上马驭马前行。
  严燕两人驱马过来,才发现是京中有名的点心坊,香气四溢,惹人驻足。严燕不免皱眉,“他买给谁?”梁沐并不计较于口腹之欲,想当然不是给自己的。
  冯琼哪里知道,招呼她再度跟上,直至一行人出城打马疾驰四五里路,方听得马蹄声弱,哒哒而过。等两人赶到,已不见梁沐的身影,唯有他的坐骑被人引着去马厩。
  “这是谁家的别院?大哥平白无故来这儿做什么?”
  冯琼联想她先前所说,笃定猜道:“想必是姐夫自己购置的。”
  “那也不对,这种事为何不能和我讲。而且这里定然有别人居住,否则他带见面礼做什么?”严燕越想越觉自己说得有理,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明白,猛的睁大眼睛,“该不会他在这里金屋藏娇吧!”
  冯琼沉吟,略有不赞同,“你之前不是说他看上了宋元秋,怎么会又有别人?”
  严燕下马轻哼了哼,“起止这两个。回京前他安排人回绍县,还要打听一个人呢。”
  这事冯琼倒不知,问道:“是谁?他若有了意中人,姑姑那里就有的交代了。咱们也不必白忙活一场。”
  “好像叫什么婉儿,我没听清。问他他又不肯说。”说话间严燕已冲到别院门口。守卫的几个小厮不认得她,一把将她拦住。
  严燕本就气不顺,见状眼一横就恼起来,“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快让我大哥过来接我。”
  梁沐刚换了衣裳想去探望,就得知白凝辉一早已经不告而别,佳人无迹,正惆怅间又听前面吵闹。听声熟悉,不过刹那间就想得明白,先嘱咐了不准说漏嘴,自己才徐徐步出来。
  “大哥!”严燕眼尖,见他来忙把拦人的小厮两边分开,从中间挤到梁沐身边,一脸的气愤难忍。
  不等她先告状,梁沐率先发难,“你们一路跟着我来的?”
  听他话中责问,两人互视一眼,期期艾艾从他面前绕过就走,只当没听见。好在梁沐懒得计较,谅她们也察觉不出。
  两人一路东张西望,时不时回头看着梁沐窃窃私语。越桥过廊,别院中侍从婢女不多,看上去冷冷清清,并无娇客。不过风景却好,周围有山有水,山色秀丽,水色清漾,余晖斜照,恰似轻笼烟沙,可谓好一处所在。严燕和冯琼本就爱山水,见状先将绿水青山看遍,倒把来意抛到一边。
  直到一处听得声响,应是有人居住,两人蓦然想起来意,停步紧盯着眼前两扇小小的绿门。墙里有翠竹香樟,碧绿幽幽。梁沐过来就见严燕笑嘻嘻看着自己,明知故问,“怎么?”
  绿门紧闭,严燕望眼欲穿想探个究竟。可顾忌梁沐在侧,不得不收敛举止乖乖相问,“大哥藏了什么人在这里?”
  梁沐有意戏弄二人,板着脸故作不悦,“难道我还要事事跟你报备不成。你们不是还跟踪我吗?到了怎么没胆子直接推门进去。”
  理亏的两人气焰早已平息。严燕抱着他的胳膊摇摆,一双笑眼如星,说得振振有词,“我是怕万一是我嫂嫂,唐突了人家。她要是怪我也就罢了,万一怪到大哥你的头上,大哥岂不是无妄之灾。”
  冯琼闻言心里虽有不悦,总为冯宁抱屈,仍顺着她的话说道:“我姐姐已去世五年。姐夫有别心是情理之中,何必掩人耳目。倒好像我们不容人似的。”
  梁沐哑口无言,“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
  两人竟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梁沐哭笑不得。就在这时,绿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许军医站在门内道:“我就说声音熟悉,原来是县主和严燕你这个丫头。”
  “许爷爷!”严燕乍然惊喜,飞奔过去问道,“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到的?”
  许军医放心不下伤员自请留下来照顾,故而不曾与她们同路。两人都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云阳。许军医呵呵笑道:“来了有几日了。不去扰你们年轻人的清静,才让梁沐给我找了这处所在。”
  一句话将前情说得明白,严燕信以为真,“所以我大哥这几日天天往这里跑,是来陪您老人家的么?”
  许军医道:“不错。正巧他的旧伤复发,我留他调养几日。要不然按照他的脾气,肯定都说小事一桩。”
  梁沐守边三年,几次凶险,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冯琼和严燕听了忧上眉头,“那现在如何?”回首又埋怨梁沐,“姐夫既然有伤在身,怎么不与我们说?”
  梁沐任他胡说八道,趁水和泥,“大夫总爱夸大病人的伤势。我无事。”
  孰料许军医和他针锋相对,“病人总爱讳疾忌医,以为自己是大夫。”
  冯琼两人听了都忍不住笑。严燕又道:“对了大哥,我们刚来正巧路过永昌伯府的别院。上次还没谢过人家,住的这么近,可要备礼相谢。免得别人笑我们不懂礼仪,少了规矩。”
  梁沐倒没想到这点,如此一来倒可与白凝辉见上一面,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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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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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山如黛,青葱墨绿相间的山麓叠嶂西驰,如龙蛇自舞。
  正是上昼,夏阳正盛,木兰院前竹帘微卷,遮尽夏光。房内案首摆着鎏金香炉,连乔轻轻埋下几个香片,不一会清清淡淡的熏香成烟直入雕梁。她移开白石镇纸,将散落在书案上的几页笺纸小心收起放在一旁的书匣中。
  白凝辉靠窗而坐,怀抱琵琶信手闲弹,声声珠玉琳琅,恍如跳珠落盘,恰有闲适之意。白芷不忍打断,掀帘进来默默等了一阵儿。白凝辉余光微动,手中动作即停。
  “有事?”
  白芷这才过来回了,“刚才王管事说,梁大将军与宁安县主、姚大人来访,说是那日避雨多亏放行,欲面见主人道谢。”
  白凝辉好不容易调整心绪,一汪心泉平静无波,岂肯再被人搅乱。闻言就道:“这里都是女眷,不便迎客。而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白芷应了一声出去答复。白凝辉欲再弹琵琶,心思已动,不似方才心境。梁沐的来意她猜得出,道谢是假,只怕见她才是真。白凝辉柳眉稍蹙,自己的态度已十分明确,梁沐你何必多此一举。她放下琵琶重取了匕首,从后门绕出小径在池亭边倚着栏杆坐下。
  荷叶越聚越密,恨不能将小池塘塞得满满当当遮挡游人的视线。透过缝隙,底下几尾红鲤绕着茎叶自由自在。白凝辉手握着匕首越过栏杆,淡紫衣袖映着片片圆叶,暗香轻掠。只要她轻轻松开,匕首就会沉入池塘,从此销声匿迹。
  放?不放?
  匕首越握越紧,纤巧的十指隐露青筋,白凝辉盯着叶上的水露,久久迟疑不决。忽然眉目坚定,蓦的一下松开掌心,匕首如线下坠,击打得荷叶飘摇。红鲤受惊仓惶北去,平静池塘骤生波澜,一如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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