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斯月一【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2:28

  白凝辉恍恍惚惚,仿佛才发觉手中空空。她敛目低垂,荷叶已停止摆舞,正当中承着一柄匕首。
  难道这是天意?老天要让她放不开丢不掉,让她日夜受折磨。
  白芷拨开竹柳走过来,见白凝辉痴痴望着池中,顺着低目看去,乌黑的刀鞘横在碧叶中十足醒目。不知她是故意还是失手,白芷伸手就去够,却被白凝辉拦住,“就这样吧。”
  不料白芷已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皓腕,不赞成地道:“若是不想看,就好好锁在箱子里忘记,也比丢了好。若是丢了,改日要到哪里去找。”说罢翻过栏杆在尺宽的台面上双脚前后站定,一手把住栏杆倾身过去捡。
  “你小心些。”白凝辉心颤颤,怕她跌到池塘里。纤细的手指拼命向前伸去,堪堪够到。白凝辉心提到喉口,一边道,“快别捡了,不必为了死物跌到水里去。”
  白芷却不听她的,紧握栏杆的手再度下移,身体几近和水面持平。白凝辉屏息凝神,就怕有个万一。
  忽然,亭中一声响,匕首从天降。
  白凝辉看也不看,只顾着伸手把白芷拉上来,一面嗔道:“太逞强了。”
  白芷出了一身汗,脸上还一派轻松,听她这句话方缓缓说道:“小姐若不这么多心思,我哪里需要逞强。”
  白凝辉无言以对。
  白芷捡起匕首用帕子擦干净还给她,道:“已经留在身边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这时候才来赌气。枉费你读了这么些年经书,难道不知引起心动的并非这些死物,而是你的心吗?”
  听她指责,白凝辉微愣,而后莞尔,“你说得对。是我一时拐不过弯。”
  白芷也笑,“这应就是我以前看到的,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白凝辉暂抛愁思,如释重负重新看了眼匕首,叹了口气道:“是我迁怒它了。你仍帮我放回枕边吧。前面怎么说?”
  白芷正是要来回她,“大将军他们听了,倒也没说什么。不过送来的谢礼不薄,王管事说不敢擅专,他下午会回一趟伯府禀告。”
  这也妥当,日后伯府也要礼尚往来。只要不见梁沐,终究有一天,这颗跳动不安的心会重回宁静。
  “明日又是初一。去碧云寺之后,我想去一趟同安巷。”自回了自家别院,白芷亲自去了一趟林南晓家中,知道他已回来。若去建州,怕舅父舅母误会,想先带一封信过去预先说清楚,免得麻烦。
  白芷温柔应了,回来就令连乔铺纸研墨,自己则去预备诸物。
  出了永昌伯府的别院,梁沐心中闷闷不乐。虽已料到八成见不到白凝辉,但遭到彬彬有礼的拒绝时还是难掩不快。尤其遥遥听到零零碎碎的几声琵琶,心道她倒有闲情逸致,却将他的情放在何处。
  “大哥,你怎么不高兴?难道威风凛凛的神武大将军遭了闭门羹耿耿于怀么?”严燕和冯琼手拉着手,转身面对着他信口胡诌,“看来这永昌伯府的人也太不懂规矩了,竟然能不拜倒在你紫袍玉带之下……”
  不提还罢,一提梁沐就想起自己做的糊涂事,悔得牙疼。可阿凝并非小气的人,如何还会放在心上。
  见他脸色愈演愈黑,严燕忙停下打趣,一转话锋改道:“大哥,前两天我们来匆匆就走。今日你们无事,陪我们去后山游览可好。”
  姚玉华一早听了妻子的意思,心知她们就为此而来,轻笑道:“听说山峰之上可见浮秋河,比碧云寺还看得清晰。既来之怎不能一游。”
  梁沐先前行至半途遇雨而返,并未遍览风光。听他们提议已是意动,一行人说走就走,让随从牵马同行,自己则弃马步行上山。
  行经观景台梁沐忍不住往山下望去,遥遥两个人影越过小径。知是白凝辉与她的婢女,梁沐满腹惆怅。严燕立在他旁边,举目望去,问道:“大哥在看什么?”
  梁沐掩饰般地笑了笑,“我忽然想到,咱们少了一个种着荷花的池塘。”满池的荷叶绿幽幽,不久后白荷清举,淡香袭来,满袖盈香。阿凝可还记得要为他制的香?
  严燕满不在乎地说道:“将军府里有那么一大片荷塘,不够你看的么?要是想,现在让人挖一个就是了。”
  姚玉华道:“若在这里挖一个莲池,太小巧了些,不够壮观。”
  冯琼夫唱妇随,亦反对道:“不错。都不能放了莲舟下去采莲,只能就近欣赏,太失趣味。”
  提起莲花,就不得不想到宁州往事。冯宁生在莲花盛开的季节,最喜莲花。建宁王府也有广阔的水面,连天蔽日种植芙蓉。每到夏日花时,冯琼就要亲自去采莲安慰姐姐,人面荷花相映红。梁沐等人偶尔忙中偷闲,建宁王就让人在莲池边摆酒设宴,歌女们软语唱着《采莲曲》,清风徐来自送莲香。一晃多年过去,仿佛俯仰之间人事皆非。
  三人突生怅惘。唯有严燕当时年纪小,记不得许多事,只是偶尔插上一句。待到登顶,极目而望,天地幽幽,白云如絮浮空,下面是漫山遍野的浓绿浅青,山下尚有农人耕种。而浮秋河似玉练绕山而走,奔腾不息不知愁。
  登时心胸开阔,姚玉华指着山下笑道:“边疆平定之后,只待天下靖平、百姓安定,你我就可结邻而居做一对田舍翁,岂不美哉。”
  这乃是两人醉后豪言,还曾被建宁王命人记录下来。两人醒来见到笔墨旦旦皆忍俊不禁,却不改初心就此约定。此时听他提起,梁沐展眉笑道:“但愿这个日子能早日来到。等西南和东南……”
  话刚出唇,就被冯宁一口打住,“你们两个够了,三句不离朝政。我都想替表哥谢谢你们。简直枉费眼前这如画的山水,真是暴殄天物不自知。”
  梁沐和姚玉华闻言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大笑,就此避开不谈,让身心徜徉天地,不负良辰美景,直流连到正午方开始缓步下山。
  因换了一条路,比来时要陡峭狭窄许多。冯琼自然跟着姚玉华寸步不离,严燕拉着梁沐的衣袖小心翼翼。半道上两人已是累极,都不愿再走,可怜兮兮停在原地。姚玉华摇头失笑,直接背起冯琼。严燕见状就眼巴巴望着梁沐,扯着他的衣袖轻摇。梁沐无奈,叹了口气蹲下说:“上来吧。”
  严燕得逞一笑,心满意足跳上他的背,走了几步就问:“等大哥再成亲了,就不能这么背我了。要不然我嫂嫂就该吃醋了。”
  梁沐蓦然心中忽痛。十年前他也这么背过一个人。
  盛夏的高林中,幽深寂静。白凝辉坐在石墩上耍赖似的一动不动,一双清透的眸子委屈得朝他看过来。梁沐心神荡漾,面上还一本正经问道:“阿凝,你怎么了?”
  裙裳下的双脚转了转,白凝辉只觉得酸疼无比,早知道才不听梁沐的和他偷偷爬什么山。她咬唇忍痛,见他不解风情气得一言不发,别过脸不理他。
  梁沐爱极了她这副模样,蹲到她面前掰正她的脸,果然眼中微红。他忍不住笑,唤来的却是白凝辉的怒视,眼泪在其中打转,忍着不流下来。
  梁沐转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白凝辉尤生气他作弄自己,骄矜不理。梁沐无奈,牵引她的手放在肩膀上,旋即就有温热的体温靠近。白凝辉双手环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朵说:“梁沐,你下次再知之当不知,我就真的生气了。”
  梁沐还火上浇油,“阿凝生气的模样也很好看。”
  话刚说完,耳朵就一痛,接着像火烧一样的红起。梁沐心猿意马,“你不该属兔,是属狗的。属狗的才咬人。”
  白凝辉在他身后吃吃地笑,“原来你喜欢被人拧耳朵。你知不知道,被拧耳朵的人都怕他的妻子?”
  梁沐大大方方道:“对啊,我最怕阿凝你。”
  白凝辉小声啐道:“好没正经。”心里却极为受用,脸低下来贴着他的脖颈,有轻轻的吻不经意落在耳侧。
  那时候想,恨不能下山的路永远没有尽头。可惜,昨日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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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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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巧的一方院落内,进来芳香四溢。崔玉将白凝辉主仆迎进来,亲奉了杯茶道:“他去前面铺子里了,我这就去请他。”
  白凝辉让她在一旁坐下,“不急。我有些话正想和你说。”崔玉忙要再起身,被白凝辉压着坐了,还有些忐忑不安,“我打算去建州。”
  崔玉听着愣了片刻,不知她是改变主意还是照旧,忍住苦涩应道:“那老爷夫人一定欣喜。不知表小姐何时启程?”
  白凝辉叹了口气,“我说过,就算我去建州,也不会是答应舅母的提议。我这回计划去建州,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你和表弟在京中还是一样。”
  话虽如此,但是当初让林南晓来京,为的就是照应白凝辉。一旦他俩结成连理,定然要回建州的。
  见她微低着头,白凝辉复叹,“你不要多心。”说完又觉得好没意思,索性不再提起,让白芷把做好的衣裳鞋帽和端午节礼拿出来。端午节礼都是寻常惯见的纨扇香袋,而鞋帽针线细密,衣上的老虎栩栩如生。
  “表小姐的手真巧,海儿一定喜欢。”崔玉忙让人把孩子带过来,在他面前比划,给他戴上老虎小帽,脸蕴笑意,“正合适呢。”
  白凝辉笑道:“我从不动针线。都是白芷和连乔做的,她们年纪虽小,手上功夫却娴熟。”
  白芷在旁忙谦虚应道:“就怕做得不合身,还请夫人不要嫌弃。”
  “多谢两位姑娘费心。”
  崔玉刚说完,海儿趁她不留神戴着帽子闯入白凝辉怀中,扭着身子与她撒娇卖乖,“姑姑,过节那天爹和娘带我出去玩,姑姑和我一起去。”
  白凝辉正要拒绝,就听崔玉道:“正是呢。昨天还和他提起,表小姐如今不在府里住着。若端午不回去,还请到我们家来。虽是家常便饭比不得伯府,但姐弟难得团聚一回。白日里他想带着海儿去金明池,表小姐若不嫌烦,也请和我们一道去。”
  白凝辉时隔多年才于去年又在永昌伯府过了端午,还和以前一样。表面一团和气,私底下暗流涌动硝烟四起,各房里暗地里攀比,唇枪舌剑不饶人,又约束众人不要外出凑热闹,的确不如在外自在。金明池盛会,还是未随父赴任前偷偷去过一回,不知如今盛景。一旦离开云阳,此生恐怕难再见。她沉吟片刻,就此答应。
  而连乔听她答应,稚气未脱的脸上立露惊喜。白凝辉失笑,连乔羞赧道:“我常听人说端午金明池可热闹了。”
  崔玉笑道:“连乔姑娘说的没错。金明池每年三月对外开放,端午之后就要禁止寻常百姓进出。若错过端午,就要等明年。端午那日龙舟竞渡和水戏表演,百姓尽出,万人空巷。我在建州可没见过这般热闹。”
  海儿揪着白凝辉衣裳前襟,听说她去兴奋异常。众人都笑,他又害羞得跑进母亲怀中把小脸儿藏起来,一室笑不可抑。白凝辉坐了一阵儿,因记得崔玉曾说出了几种新香,便直接去铺子里寻林南晓。崔玉不好不陪,吩咐乳母看紧孩子,自己一道过来。
  两地相隔不远,步行即达。道旁的商户已挂上了束束蜀葵榴花和艾草菖蒲,作为辟邪之用。虽已到下昼,人流不息,应节诸物应接不暇。
  “表小姐,到了。”崔玉先进了铺子里,伙计们见她来,忙上前道,“公子在里头呢。”
  白凝辉倒是头一回来,两面墙都做了满墙的木柜,举目好奇看了几眼,方搴衣踏过门槛。林南晓在内已听得声音,撩开当中的帘子出来,见是她先一愣,随即恭敬作揖,“表姐。”
  白凝辉和表弟并不是很亲近。林南晓本就比她小上三岁,她到建州时表弟还是孩童。而且朦朦胧胧父母所希望,尤其中间夹杂着崔玉,两人以往见面不少尴尬。
  崔玉道:“京中上回斗香,我记得你买下了方子调制。表小姐说要试试这香。”
  林南晓将她们引入后堂。比前面不同,后方专设了品香的香室,陈置清朴典雅。当中一张小几,双耳小炉未点正待客来。林南晓拨出香炭放入其中,上面隔着银叶,挑出几点香片置在银叶之上。不一会儿,袅袅轻烟随之而起。
  白凝辉心中忽动,“是荷香?”轻淡淡的香气细微如丝,绵柔似水。仿佛清晨立身莲池,轻雾未散透不见花容,先有香气盈怀。
  “是,这香清雅不腻。是那日香会中的三甲。还有一众疏梅香,表姐可要一试?”
  白凝辉轻轻摇头,这香已乱了她的心神,莫名想起那未完成的荷香。她莞尔再问,“那可有傍晚时分的荷香?”
  林南晓不解,“表姐何意?”
  白凝辉这才发觉自己失言,忙笑了笑解释说:“我闻着这香似黎明熹微时分的荷花香气,所以想有没有与之相对应的荷香。”
  林南晓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表姐若是想要,我留意着。要是得了就给表姐送去。”
  白凝辉已失品香心,闻言只笑不语。恰逢外面有客来,林南晓出去待客。崔玉又泡了茶,她借故饮茶悄悄沉心,却嫌自己无故生波。崔玉见她一心品茶,安心陪坐。
  一室静悄悄,唯有香气萦绕,似见凌波步。一杯茶见底,白凝辉还有些话想要拜托林南晓,正要掀帘出去,忽听得外面熟悉声。
  是梁沐……他来做什么?
  白凝辉停在帘后,扯过裙裳不露端倪。只听得梁沐再道:“不是这种荷香,约莫是傍晚时候的荷香,有晚风袭来。”白凝辉登时愕然,心道何来这么巧。我心里想着这个,他就来寻。
  “这么巧?”是林南晓失笑,只觉得过于巧合,“今日可有两个人问起晚风芙蕖香了。”
  晚风芙蕖,倚风自笑。母亲当年那句评语,对于梁沐来说的确合适。白凝辉念在嘴边,傍晚余晖洒遍如金照映碧荷的盛景如在眼前。
  “哦?”梁沐也讶异,“还有谁呢?”
  白凝辉生怕他说出自己来,一颗心提到喉口,想出声警示又觉不妥,只得额头抵墙暗自祈祷。她不欲再见梁沐,不愿再被窥见端倪,可又因为梁沐不曾忘怀此事而心潮激荡。
  “是我表姐。”
  听林南晓如此回应,白凝辉的心噗通落地。她虽与梁沐提起过建州的舅父一家,料想梁沐未必记得。她咬牙恨恨地想,毕竟她说的许多话都被当做耳旁风。
  果然梁沐未生疑,听过就罢。
  林南晓拱手再道:“这香暂时没有的。若您有需要,我让人留意着,有了再给您送过去。”
  隔着咫尺,梁沐早察觉帘后有人,只以为平常。方才刹那间呼吸已乱才蓦然心领神会,还有谁和他心有灵犀同道晚荷。再细瞧,帘下露着一角藕色裙衣。记起白凝辉曾说过,建州的林家舅父经营香料生意。莫非刚才提起这香的就是阿凝,而她现在只和他隔着几步之遥?
  梁沐微勾唇角,眼中轻笑浮跃,道:“好。不知老板贵姓?”
  “鄙姓林,名南晓。”
  果然!梁沐暗笑不已,紧盯着那道帘子不放,帘幕微动。他负手过去,想要入内窥探究竟。林南晓忙拦住一脸为难,“对不住,后堂还有女客。”
  急促的脚步瞬间退后,梁沐心道可惜,却知不可冒犯她。转念就故意高声问:“既无晚风荷香,那可有木樨香?不过并非纯粹的木樨,比常见的要轻淡一些。就像现在隐隐约约闻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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