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霍玄开始给自己一杯接着一杯灌凉水时,她轻声问道:
“霍将军,你不上来吗?”
第78章
雨一直下了整晚, 到了第二天都还没停。
未关严的窗子透进来丝丝缕缕的雨汽,雨声也顺势泼进来;
再远些的地方,传来慈悲庙的和尚们做早课的声音。
木鱼声笃笃, 又有檀香飘飘,本该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却不知为什么, 掺杂进了一丝幽幽的香气。
……在这佛门清净地,显得尤为突兀。
霍玄翻了个身。
这次不光闻到的幽香更盛, 甚至怀里也像捧了一团云……
他猛地睁眼, 就见枕畔青丝散落, 犹有一部分锦缎似的纠缠在臂弯,
而怀里的女子背对着他,枕靠在他的手臂。
昨夜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他不自觉地就将另一条手臂也搭上去,再把人重新往自己的怀里带。
他一动,本就睡得不甚踏实的乔苏苏就也醒了。
困倦让她没能第一时间睁开眼睛, 但身体的本能却带着她躲了一下。
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话, 也娴熟的脱了口, “我累了……”
声音有些哑, 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却像是在拨弄心弦。
颈窝被喷洒了热气, 有些痒。
乔苏苏又避了一下,人也跟着彻底醒了。
一睁眼看见一面素净的墙壁。
她缓了缓神, 才回忆起自己如今的所在。
低眸又看见交叠着箍住她的一双有力手臂, 仿佛在提醒她, 曾经发生过什么。
颈间的热气未散,随之而来的, 是饱含虔诚的啃咬。
“霍玄!”
她奋力挣扎脱身,拉上松散的衣领。
看向始作俑者的时候,眉目间带着嗔意,语气却冷静的过分。
“……我该走了。”
……
霍玄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特别真实的梦。
以至于打马往校场去的时候,都还有些魂不守舍。
与他同行的师子如同样有些精神不佳,一直到快到达京郊大营时,才终于忍不住拿马鞭拦在霍玄面前,让他放慢了速度。
“怎么?”霍玄脸上写满了被打扰的不满,“有话快说。”
“……不是!你还不耐烦?”
师子如指着自己眼底的乌青,“老子被你折磨了一夜,老子说什么了!”
霍玄一脸嫌弃,“你少污蔑老子清白。”
“霍玄,”师子如没继续和他吵,只幽幽的提醒他,“昨天那场雨下得虽然大,但是也没大到把什么都掩盖了的程度。”
“而且那禅房不隔音,你快活的时候,能不能分出哪怕百分之一的精力,考虑考虑和你一墙之隔,瞪了一整晚眼睛的老子我?”
霍玄这回总算是听明白了。
他干咳了两声,一抬手打开师子如伸过来的马鞭,催马直接进了营地。
师子如倒好像什么都没说似的,也跟着催马。
还要在拴马的时候,朝着霍玄挤眉弄眼,“我说驸马啊,你和长公主殿下的婚事,什么时候办啊?”
不等霍玄答话,师子如又像模像样地给他分析了一波,“我那天闲着没事儿,替你打听了一下,这个事儿吧,得先等着钦天监那边选日子,然后这三书六礼该有的一样也不能少,皇家成婚,那就更麻烦了。”
“不过那都是以前公主出降的情况,就现在的皇帝,刚一登基,马上就把宫里所有的公主都安排好了,你知道吗,她们都是同一天出降的!”
霍玄看他一眼,“那究竟是等了多久?”
师子如一脸“老子就知道你着急了”的表情,贼兮兮的笑,“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不过你这位长公主殿下……可能没那么容易。”
从皇帝在宴上当着重臣的面儿赐婚,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
这期间,连吉日都没听钦天监选出来,就只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准驸马”的头衔。
“不过你们俩也是有意思,要说成亲吧,你们早都成过一遍了,该有的流程都有,可那时候这位长公主用的是个假名字假身份,放到现在,根本没人认啊……”
霍玄烦躁的往马槽里塞了一把草料,又不走心的往英雄的嘴里放了根胡萝卜。
他不愿意再听师子如的絮絮叨叨,径直往练兵场去了。
……
自从霍玄那天以军法处置了一众触犯军规的新兵以后,如今的京郊大营可以说是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新兵们也更加遵守规矩,操练的时候,也比从前更加认真了些。
霍玄坐在看台上,正看着训练场上的操练,忽然看副将急三火四地走过来,手里还拿了一张手令。
“霍将军,这是尚书台今早送来的,下个月陛下要在南场狩猎,除了随行的禁军和御林军以外,还要我们出两千人,在南场外围巡逻。”
霍玄接过那张手令,看了一眼。
“眼下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时间,这两千人怎么选拔,还请霍将军定夺。”
霍玄看见不远处走来的几名军中都尉,忽然想起来,“今日正好是考校他们的日子吧?”
“对对对,这些新兵入营也有些日子了,也是时候该考考他们的操练成果了。”
“按这个标准,选前两千人吧。”霍玄当即拍板。
听说要从他们中间选出两千人来,跟着皇帝一起去南场围猎,众人都异常兴奋。
因而在比试的时候,也个个儿都卯足了劲,力图表现得最好。
练兵场上比试的热火朝天,霍玄在看台上看着,却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总是看着看着,思绪就飞到了别处,想着她如今在做什么。
而这个时候,乔苏苏正在尚服局,看她的喜服纸样子。
尚服局的女官一直候在一旁,为她讲解制作喜服的料子,即将要绣在上面的花纹样式,又带她去了绣房,看绣娘们绣出来的花样。
这时候早有负责饰物的女官拿了一盒子首饰出来。
光是打制出来的成对的华胜就有十余对,尽供她挑选。
在尚服局看了一圈,乔苏苏有些累了,正要回她自己的宫殿休息,离着老远,看到冯铮朝这边来。
说是虞子由要见她。
地点在御花园。
乔苏苏过去的时候,看见虞子由身边站了两位妃嫔——
三个人一边喂鱼,一边闲聊。
此时出现,不合时宜,她便自觉避到假山后面,等着他们聊完。
也不知等了多久,她终于听见冯铮在不远处轻咳了两声,示意她过去。
乔苏苏从假山后转出身子,御花园里只剩下了虞子由一人。
“来了。”
虞子由坐在一块平整光滑的石头上。
他手里拿着装鱼食的罐子,仍在一撮一撮的捏出鱼食来往池中投去,引得满池锦鲤争相进食。
“皇兄。”乔苏苏站到虞子由的身后,他一偏头,就能看到她的位置。
虞子由仍是看着池中争食的鱼,问的却是她,“婚服,可还满意?”
“只要是皇兄安排的,我都觉得满意。”
“满意到夜不回宫,宿到慈悲庙去?”
对于虞子由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这一点,乔苏苏毫不意外,因而也只回答了半句,“只要能帮到皇兄。”
“所以我说,你才是最像我妹妹的。”
虞子由随手把鱼食丢给冯铮,拍了拍手,继而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也不枉过去你和我相依为命的日子。”
乔苏苏没说话。
她从来就看不懂虞子由。
小时候她以为他们是同病相怜,这样的想法让她很快就依赖起了他。
以为这样的话,他们就是这偌大又冷漠的皇宫里,关系最好的兄妹。
可有一年除夕,她自觉两人相处许久,关系应该很好,胆子逐渐大起来,便起了玩心,抓起一把雪丢向他,想和他一起玩打雪仗的游戏,
结果却被他一把按在雪堆里。
听他说,你算什么东西?
之后时不时的,虞子由又会突然之间对她很好很好。
比如家宴时父皇赐给他的菜,他自己不舍得吃,偷偷留下来,带给她吃。
知道没有人教她读书识字,哪怕他也要被别的皇子欺压,帮他们做多到仿佛永远都做不完的功课,
也仍然会抽出一点时间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会她。
她生了病,喝了几碗药也不见好,嬷嬷嫌麻烦,让她听天由命,
也是虞子由闯进尚医局去,为她揪了个小医官来看病。
她这一身本领,尽数为他所授,自然也只能……
任凭他拿捏。
“下个月去南场围猎。”
虞子由的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你是长公主,自然也要去。”
乔苏苏下意识想拒绝,“可我不善骑射……”
“霍玄也会去。”
虞子由说,“就当是皇兄补偿你,让你去南场跟着放松放松。”
说完又半是关心地问她,“昨晚下了那么大一场雨,你回来以后,传御医了吗?”
乔苏苏心中了然,“多谢皇兄关心,我这便请御医来诊脉。”
虞子由点点头,“虽说是夏日,但也马虎不得,若是因为这个耽搁了南场的行程,岂不可惜。”
之后她又陪着虞子由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回了自己的宫中。
进门就看到做好的香囊搁在桌上。
四儿“呀”了一声,拿起那香囊,看向乔苏苏,“殿下昨日不是说,要把这香囊送给霍将军,怎的忘记带上了?”
乔苏苏看了一眼被落下的香囊,“先收着吧,等下月去了南场,再送也不迟。”
“那、殿下这段时间,都不见霍将军了?”
“他要练兵。”
虞子由既然说了霍玄也要去南场,自然就要让他带上京郊大营中的部分新兵,如今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未免中途出差错,加练是必须的。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围猎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洛阳城,奔向南场。
南场只是一个小型的狩猎地点。
皇帝偶尔想松动松动筋骨,又不想太过张扬,便会来这里,
是以这里没有行宫,只选在一处平坦开阔的地方,安营扎寨。
霍玄率领京郊大营的两千新兵提早五日到了南场外围,仔仔细细的将周围的地形摸过一遍。
这一日听说皇帝的仪仗已经到了,便带了一队亲兵,前来拜见,并汇报外场情况。
进到皇帝大帐门口时,忽然瞥见不远处乔苏苏的身影一闪而过,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目光跟着追逐出去。
自慈悲庙那一晚过后,他一直都没等到她出现。
虽然连日的练兵,短暂的抢夺了他的一些注意,
然而这一刻,哪怕他即将面见圣上,却也依然控制不住的,放任目光飘得更远了一些。
直到一声咳嗽惊醒了他。
冯铮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神色如常的提醒他,“霍将军,你可以进帐了。”
第79章
此番来南场, 虞子由只带了乔苏苏一个人。
为此,宫中妃嫔还同虞子由闹了脾气-
听说出发的前一晚,良妃仗着盛宠在身, 将虞子由挡在了宫门外;
还扬言,若是陛下去南场不带上她, 以后就都别来她的宫里。
后来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只听说, 隔天出发, 良妃的宫门就被关了。
乔苏苏的帐子搭建的位置, 距离皇帝大帐不远, 从虞子由的帐子里出来,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霍玄的身影。
他今日多加了一件玄色披风,随着他走动的步幅,披风也在身后仿佛有生命般随风飘摆。
乔苏苏在转角处看了一会儿,等看着霍玄进了帐子, 才转身继续朝自己的帐子那边去。
才走出去没几步, 视线里忽然多出一双靴子。
她吓了一跳, 当即抬头, 看见一个同样身着铠甲的青年。
有些眼熟,但她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艳阳照在他周身, 却好像并没有融化掉他周身的阴寒,甚至还让人联想到……盘在暗处, 伺机而动的毒蛇。
此刻, 这条毒蛇正玩味的盯着她。
乔苏苏向后退了一步。
四儿被她派出去打探霍玄的住处, 吉顺还在带着人给她搭建帐子,此刻她身边没有一个人跟着。
原以为在虞子由的帐子附近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但是现在,这个意外已经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又见面了,长公主殿下。”
那人的神情极其熟稔,仿佛和她早就见过面,叙过旧。
乔苏苏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何人?”
“长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见过,您忘了?”
见她似乎真的没打算想起来,那人又继续提醒,“当时霍将军赴臣的庆功宴,时辰晚了,长公主担心,一直亲自等在门口,只可惜那天臣有事在身,没能向长公主讨一碗茶喝。”
听他这么说,乔苏苏想起来了。
是援兵姗姗来迟,共同打退了北然大军的时候。
当时的主帅是贺楼丹,进城以后,贺楼丹摆下庆功宴,散席时还专门送了霍玄回来。
所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贺楼丹。
“原来是贺楼将军。”
“长公主真是给了臣好大一个惊喜,”贺楼丹见她想起来了,心情很好的眯起眼,“当初武承镇惊鸿一别,臣以为此生都与长公主再难一见,不成想上天垂怜,臣与长公主的缘分未尽,如今还有了与长公主说话的机会。”
贺楼丹说着话的时候,眼神总是半飘不飘的落在她身上。
那些目光就像一根根倒勾的阴森的刺,将她硬生生的逼出些冷汗来。
“贺楼将军还有事在身吧?”乔苏苏不打算再和他过多接触,提前下了逐客令。
“眼下倒是无事,”贺楼丹好像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直接示意她去看不远处拴着的两匹马,“听闻长公主前来,臣特意去御马场,为长公主挑选了一匹最温顺的马,绝不会让它颠了殿下。”
他侧过身,却“恰好”站到了她身侧,“还请长公主随臣过去一试。”
“将军有心了,”乔苏苏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我不会骑马。”
“臣来教殿下。”
说着,贺楼丹伸出手,竟是要来拉她。
乔苏苏再次避过去,声音里带了怒气,“放肆!”
贺楼丹不以为意,趁她不备时,径直抓住她的手腕,强迫她踉跄一步,站到自己身边。